第103章 掙扎

作者有話要說:  因昭婕妤得寵,合歡殿的宮人在未央宮中頗有臉面,莫說月例是除了椒房殿外第一個發下來的,便是往內侍省,尚宮局傳個話兒都十分便宜,秀雲哪裡肯回掖庭去,因聽着玉娘有首肯的意思,當時就慌了爬到玉娘座前,扯着玉娘裙子只哭道:“婕妤只瞧着這兩年的情分上,奴婢日後一定虔心改過,再不敢的。

玉娘把蔥白的纖指按着太陽穴道:“你若是方纔就如此,我也不能生氣。如今鬧得這樣我再放過你去,日後如何服人。”這話細辯起來倒是有了鬆動的意思。秀雲又哭道:“婕妤,您是個慈悲的,只看着奴婢從前還算勤謹,饒了奴婢這一回罷。”玉娘臉上又露了些遲疑之色。

不想一旁的杜若看着鬧得不象,過來在玉娘耳邊輕聲道:“婕妤若是縱了她這回,她沒了懼怕,日後只怕還是要犯錯的。犯在我們合歡殿也就罷了,若是在外頭惹了什麼事,婕妤也有個管束不嚴。”又將秀雲看了看,又柔聲勸道:“婕妤說了,只叫你回去學學規矩還要回來的,你這樣糾纏是什麼道理?莫非婕妤說的話在你眼中就不作數了嗎?”

這話說得誅心,秀雲哪裡敢再求,只是捂臉哭泣。玉娘便道:“一會子金盛回來了,你便跟着他走罷。東西還留在我合歡殿,這樣你可放心了?”說了便向馮氏伸出一隻手,馮氏忙伸出雙手扶了,那杜若又扶了玉娘另一隻手,簇擁着她回了寢宮。

進得寢宮,玉娘便嚷身上倦,又同杜若道:“你在外頭守着,我且睡一會,這裡有我嫂子也就夠了。”杜若將馮氏看了眼,臉上堆出笑來,忙答應了,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馮氏看着杜若出去,這才輕聲同玉娘說:“婕妤別怪妾多嘴,這杜若怕是個心大的。”玉娘側頭瞧了杜若眼,臉上一笑:“我這裡能近身服侍的人也有限,她雖是聖上送過的,到底初來乍到,比不過從我當才人起就跟在我身邊的那些人,心上不平也是有的。”馮氏見玉娘果然明白,就笑道:“果然是妾多慮了。”玉娘卻是輕嘆一聲,看着外頭的杜若站得目不斜視,便抓住馮氏的手腕,馮氏心上一動,將身子屈了下來,就聽着玉娘在她耳邊道:“等大皇子有斷袖之癖的消息傳開,請大哥哥想法使人上書,奏請立五皇子爲太子。”

雖玉娘早同馮氏說過這主意,只到底今日叫清涼殿的萬貴太妃嚇着了,不免要勸幾句玉娘:“妾今兒過來時,見着萬貴太妃立在清涼殿後的石臺上,遠遠望去形容枯槁,望着妾的眼神,殺人一般。”玉娘把馮氏看了看,莞爾笑道:“嫂子這是怕弄巧成拙,皇五子真成了太子嗎?”馮氏見玉娘自己說破,倒是唬了一跳,忙轉頭向寢殿外看了眼,杜若依舊垂目立着,卻聽玉娘緩緩地道:“這事兒大哥哥知道,嫂子只管放心。”

說在這裡,玉娘臉上的疲色更甚,馮氏小心地探出手摸了摸玉娘微微隆起的腹部:“婕妤好生保養纔好,這都快六個月了,還不大顯。”若是沒個皇子傍身,便是聖眷再隆,便是將高貴妃的皇長子與李皇后的養子都廢了,也是與人作嫁罷了。玉娘卻是哧地一笑,靠在美人榻上緩緩閉上了眼,不一會就聽着呼吸聲漸漸平穩,彷彿睡熟了。

馮氏在玉娘身側的錦凳上坐着,見玉娘雖睡着,也是黛眉輕鎖,可見平日辛苦,心中就有些不忍。她正嘆息,珊瑚悄悄進來,湊在馮氏耳邊道:“聖上擺駕過來了。”馮氏雖是玉娘嫂子,卻是沒誥命的,連外命婦也不是,自然更該避忌,忙起身同珊瑚道:“勞煩掌事姑姑同婕妤說一聲,妾回去了,改日再來。”珊瑚點頭,又叫杜若進殿服侍,自己送馮氏出去。

只說乾元帝到合歡殿前時,恰珊瑚送了馮氏回來,見着乾元帝忙過來參駕,乾元帝便問:“你怎麼不在裡頭服侍你們婕妤?”珊瑚便回道:“回聖上話,婕妤才睡下,妾趁空兒送謝太太一送。”乾元帝倒是個會心疼人的,聽着玉娘在睡,便不令傳報,隻身進了寢殿,果然見玉娘一個人睡在美人榻上,身上蓋着一條孔雀藍蜀錦薄被,纖手擱在腹部,愈發顯得雙手晶瑩如玉一般。乾元帝在榻邊上坐了,將玉孃的一隻玉手握在手上,又在她臉上注目一看,卻見玉娘眉間微蹙,彷彿心中不安一樣,便伸出手在她眉間輕輕一撫。

玉娘在乾元帝抓着她手時便醒了,再叫這一抹,說不得張開眼來,對乾元帝看了眼。乾元帝便笑道:“朕吵醒你了?你若是倦,只管再睡,不用理朕。”玉娘微微笑道:“聖上在這裡,妾如何敢歇着,叫人知道了,倒是說妾輕狂。”說了就要起身,一邊的杜若忙過來扶住。

乾元帝見不是見慣的秀雲,就把杜若看了眼。玉娘要杜若近身服侍,就是要引乾元帝疑心的,見着乾元帝看杜若,便抿了嘴兒笑道:“這是聖上撥給妾使的,怎麼聖上這麼快就不認得了。”乾元帝聽了,就在玉娘粉腮上輕輕彈了彈,笑道:“你這孩子,一天不笑朕幾句就過不下去。她雖是朕給的,到底纔過來,不知道你脾氣,你很不用這樣委屈自己。”玉娘就嘆息了聲:“這事兒妾也不太好說,杜若,你告訴了聖上知道罷。”

杜若答應了,就在乾元帝跟前將秀雲的言行都說了回,偷眼看了眼乾元帝,果然見他把眉頭皺起,就乍着膽子道:“婕妤叫秀雲都氣哭了,奴婢等瞧着都生氣。”乾元帝臉色就有些發青握着玉孃的手也加了力氣,玉娘哎呦了聲,嗔道:“聖上抓疼妾了。”乾元帝忙鬆了手,又與玉娘道:“這樣大膽的東西,你還要她回來!可是怕沒人氣你嗎?即去了掖庭,就不要回來了。你若是覺着人不夠使,朕再撥給你。”玉娘扯着乾元帝袖子道:“到底沒她那回捨身墊在妾身下,妾母子只怕,只怕。”說了眼中就垂下淚來,“妾想着,經了這回教訓,秀雲總能安分些。若是她再不知進退,妾再處置了她,也算仁至義盡了。”

乾元帝看着玉娘這樣,只以爲到底上回御史參她“蛾眉不肯讓人”雖有自己護着,到底嚇着了她,連個宮人都不敢隨意處置,更是憐憫,就將玉娘抱入懷裡,在她肩背上輕輕拍着:“旁人怎麼說有什麼打緊,朕知道玉卿溫惠端良,言容有度,比這世上多少人都強。”玉娘微笑道:“這話哪怕聖上是哄妾的,妾聽着也喜歡。”乾元帝笑道:“沒良心的小東西,朕的話到你這裡就成了哄你的。”

當年沈如蘭爲乾元帝爭太子立下功勞時,乾元帝也曾許下“臣不負君,君不負臣”的諾言,可乾元四年,沈家滿門男丁便死得乾乾淨淨。是以玉娘聽着乾元帝那句君無戲言,不由一笑。乾元帝看着玉娘一笑,笑裡藏嬌,轉而增媚,他正是壯年的時候,可自玉娘有孕以來,因她嬌弱膽怯,離不得人,乾元帝自己也不忍心拋下她不理,是以一直拘着,這回看着玉娘那一雙妙目,盈盈汪着水,顧盼之間其中的嬌媚幾乎要溢出來,一時間心火大動,幾乎忍耐不住,不由自主將手往玉孃的腰間滑了下去,把她往懷裡按了按,到底愛惜玉娘母子,不敢輕舉妄動,只得在玉娘耳邊嘆息道:“想是朕欠了你的,所以叫朕受這個磨折。”

玉娘聽了乾元帝那話,就笑睨了乾元帝眼,也在乾元帝耳邊道:“這可是聖上自己說的,金口玉言。”乾元帝失笑,索性將玉娘挪在膝上抱着:“是,是,是朕說的。這會子又要金口玉言了,可真真拿你沒法子。”玉娘垂眼瞧了攬在自己腰上乾元帝的手一眼,臉上緩緩笑開。

話說馮氏從合歡殿出來,繞過清涼殿時不由自主地擡頭瞧了眼,清涼殿後的石臺上已沒了萬貴太妃人影。只是萬貴太妃那鬼魅般的眼神倒是深深刻在了馮氏心上,馮氏身不由己地一顫,低了頭腳下將腳步加快了,將將要過了清涼殿,馮氏不知怎地回頭看了眼,卻見方纔還空無一人的石臺上又見了萬貴太妃,灰白色長髮依舊在風中掙扎,馮氏腳下竟是一個踉蹌,虧得送她出來的小太監扶得快,這纔沒摔着。

馮氏從未央宮出來,坐上自己小轎之後便覺着頭痛欲裂,好容易掙扎到家,進得臥房倒頭就睡,便是謝顯榮到家也不知道,待得她醒來時,已是掌燈時分。房子服侍的丫頭們趕忙過來服侍,便驚動了坐在窗邊的玫瑰椅上在燈下看書的謝顯榮。

謝顯榮握着書卷擡頭看了眼馮氏,笑道:“夫人醒了。”馮氏依舊覺得頭痛,卻是顧不得許多,揮了揮手叫房子服侍的人都退了出去。謝顯榮見馮氏這樣心急,知道她有事,擱下書卷走到馮氏牀邊坐了:“你先用些飯再說也是一樣的,不急在一時。”

馮氏探手將謝顯榮的手抓着了,將萬貴太妃的事蹟說了。謝顯榮卻是一笑,將馮氏的手拍了拍:“那是萬貴太妃,並不是我們婕妤。”馮氏便急道:“老爺如何說這話!”就將玉娘要謝顯榮在皇長子傳出有龍陽之興的消息時,找人上書請立養在李皇后膝下的皇五子爲太子一事說了,又道:“如今聖上爲着婕妤將皇后的臉面掃得蕩然無存,若是皇五子真做了太子,護國公家豈有不傾力相護的,等皇五子日後登基,只怕玉娘便有戚姬之厄。”

謝顯榮卻是哈哈笑道:“夫人,你雖是明白人,可在這上頭,不如三妹妹遠矣。欲先取之必先予之,三妹妹這一卦瞞天過海、趁火打劫、可算是渾水摸魚,總是不會吃虧的。”馮氏自是要問因由。謝顯榮便笑道:“皇后養子罷了,又不是嫡子。你只管放心。”卻是不同馮氏解說明白,只走到門前吩咐丫頭叫廚房上給馮氏煮一碗雞湯銀絲面來,又回身與馮氏道:“二弟與妹夫都要進京預備明年的會試,你看着收拾兩間屋子叫他們住下,也好安心備考。”

謝懷德是自家小叔子,來京自然該住在謝宅。可聽着二妹夫齊瑱也要來,馮氏便皺了皺眉:“老爺不知道,直到妾進京,二妹妹同妹夫還是沒在一塊兒,便是二妹妹回家,二妹夫也從來沒陪她回來過,妾怕妹夫不肯住到我們家呢。”

謝顯榮聽說,就冷笑道:“都是做人妻子的,你是怎麼樣的賢惠,我自知道。再看看婕妤,聖上將她愛護得如同掌珍,一點子委屈都不肯叫她受,可見婕妤是個乖巧懂事,會做人的,不然聖上也不能這樣偏愛她。可二妹妹做的什麼?只曉得任性使氣,攪得婆婆不喜,丈夫不恤,她自己就痛快了?我叫二妹夫來家住着,無非是替他們夫婦轉圜轉圜,我當哥哥的,總不能拋下一母同胞的妹妹不管。”

馮氏哪裡還敢再說,只得答應,心中卻是知道,齊瑱與月娘之間相看兩厭,哪裡是在謝宅住住就能轉圜的,總是婆母馬氏當年錯選了女婿罷了。二妹妹月娘雖沒多少壞心,卻任性妄爲,這樣的脾氣,合該找個家裡薄有產業,又要依仗謝家一二的商戶人家才能過得好,非要挑個讀書的,偏又有些才氣,如何能過到一塊兒,白白做了怨偶。以齊瑱的性子,當時要是將三妹妹給了他,以三妹妹的美貌心胸,只怕也是一段兒佳話了。

想到這裡,馮氏身上竟是一抖,暗中懊惱如何生出這樣糊塗的念頭來,虧得她沒宣之於口,不然叫人聽了去,與婕妤可以說是彌天大禍,當下心中暗自慶幸。謝顯榮因見馮氏臉色驟變,倒是問了句,恰好廚房裡將雞湯銀絲面與兩樣清口小菜送了來,馮氏只推餓了,便將此事揭過。待得用完飯,漱了口,馮氏又請問了謝懷德與齊瑱兩個幾時到京等,也好預作安排不提。

又說玉娘這裡將秀雲打發回掖庭,陳奉見着秀雲也是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