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映月落了水足足發了三日的高熱才醒來,她怔怔的看着牀邊的鄭氏,一時有些不敢相信。
母親是在三年前就沒了的。
鄭氏眼淚婆娑的摸着女兒的臉頰,“我的兒,你可算是醒了,你把娘給嚇壞了,身體還有沒有不舒服,要不要叫大夫過來?”
母親的手帶着熟悉的溫熱,牀頭掛着她喜愛的鮫紗帳,外頭一桌一椅一凳都是她曾經無數次在夢裡才能見着的東西,這真實的一切都足以叫她心中狂跳,難以置信。
楚映月幾乎不敢眨眼,生怕眼前這一切都是一場夢境。
鄭氏嘆了口氣,攏着她的髮絲道,“按說你剛好些,娘不該與你說這些,可我的兒啊,你也太糊塗些,她平素做的那些事也就罷了,可這忘恩負義的狗東西是要你命啊!要不是有貴人相救,你當你還能好好的待在牀上不曾?”
這些日子她是又驚又怕,沒安穩睡過一個好覺,若是沒有霍將軍,那她的晚娘豈有活路?
楚映月動了動嘴脣,依稀想起三年前,母親就是這樣坐在牀邊說的這樣一番話。
三年前?
難不成她回到了三年前?
她艱難的撐起身子,望着母親略顯憔悴的臉,以及親切關懷的目光,都昭示這不是夢,她真的回來了!
一切還沒發生,她沒有跟魏陽傑私奔,父母都還好好的!
“娘……”
楚映月埋在母親的懷裡失聲痛哭,彷彿要把這三年來的委屈,內疚,苦難一股腦的都給倒出來一樣。
鄭氏見女兒這樣,哪裡捨得苛責,抱着女兒又是拍又是哄,待好些了才又嘆又笑,“這回落了水反倒比以前嬌氣些,也不怕人笑話!”
楚映月方纔紅着臉從鄭氏的懷裡鑽出來,道,“娘,晚娘知錯了。”
她欠父母的這句道歉已是足足晚了三年。
鄭氏只當她真的知道這回錯了,輕聲拍着女兒的手,“知道錯了就好,那丫頭不是死契,我已經送官了,你放心,知府衙門與咱們家關係一向不錯,又使了銀子,定饒不過她!”
鄭氏惋惜的直搖頭,“真可惜不是死契,不然哪裡有這樣大的膽子!”
是啊,喜兒只個丫鬟,自然沒這樣大的膽子,可三房卻有,他們巴不得他們大房死絕了纔好。
楚映月垂在錦被上的手忍不住攥的死緊,這一回,她絕對不允許上輩子那樣的事發生,叫這些居心叵測的人都去見鬼吧!
楚家生意做的大,賬目也多,鄭氏待了一會,見女兒醒後身子沒什麼大礙,便囑咐幾句忙去了,留楚映月一個人在屋裡發呆。
她身上還一陣陣火辣的疼,似乎那火跟着靈魂一塊回到了楚府,一塊燒回了三年前。
三年前,她方滿十四歲,楚家還是那個金陵府無人能敵的首富,那日午後,她被喜兒慫恿,偷偷溜出去,掉進秦淮河裡,被路過的塞北大將軍,霍北涼救下。
自此,她與霍北涼定下了婚約。
“霍北涼……”她抿着脣角,神色複雜,眼中彷彿又回到了大火那日,血水浸透了她的衣衫,熊熊大火將房樑燒的噼啪作響,隔着火苗的窗櫺外,他站在對面的房頂上,黑沉沉的目光看着她,說,何苦。
他說何苦?
濃濃的悲慼涌上心頭,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緒交織在一起,說不清是痛還是恨,亦或是悔,悔不當初,又無比慶幸。
慶幸她還能重來一回,慶幸她還不曾犯錯!
楚家共計三房人,二房早逝,兩個兄弟面上情深,妯娌間卻不見得,日日雞毛蒜皮的糟心事,老太太看着心煩,便把一家分成兩半,東邊這四個院子給了大房,西邊五個院子給了三房,這些年來面上看倒也還算安穩。
老太太住的寶墨堂內,少年青蔥玉立,雖只有十五六歲,卻生的俊眉妙目好模樣,額角微微泛着汗意,琉璃似的眸子還有些紅,想來是要見妹妹沒見着。
他隨意的抹了一把,“祖母,我妹子怎麼樣了,我娘不叫我進去。”
老太太道,“祖母知道青哥思念妹妹,你過幾日正值童考,可不許因爲這個耽誤你考試,就沒叫你進去,不過你母親也差人來說了,晚娘已經醒了,只是身子虛弱,還託你母親帶話,說是叫你好好看書,別誤了考試。”
楚雲青素來疼愛這個妹妹,也知道祖母多有偏頗,如今知道妹子沒甚大礙,又叫人傳話,心中一塊大石才慢慢落下,遂向祖母告辭離了寶墨堂。
老太太身邊的英雲笑着誇道,“瞧哥兒的樣子,必是能一舉中的,也不枉老夫人一心栽培。”
楚老夫人藉着她的手往內室走,“要不是青哥兒打小身子不好,送到廟裡養着,童試早就過了的,他老子還一直不讓回來,白白耽誤了孩子。”
英雲扶着她的手,不敢說主子的不是,只一貫含笑作應。
楚家大老爺從二門進來,負着手,看樣子很開心,正與兒子撞面,他拍拍兒子的肩膀,“好好考,將來……”話至一半,想及與霍將軍結親一事現下說還早些,他及時的捂住嘴咳了一聲,“將來好好孝敬我們!”
楚雲青很規矩的行了禮,狐疑的看着父親大步往上房去了。
楚大老爺原本要同母親說,誰料聽說母親睡了,沒敢打擾,又換步到了正院來了,彼時鄭氏正拿着一堆賬本對賬,丫鬟浣碧在一旁伺候着,見他進來,鄭氏放下賬本,揉了揉頸子,“這是打哪回來,這般高興?”
楚老爺狠很的喝了杯茶,長舒一口氣,“成了!”
“什麼成……”鄭氏突然喜上眉俏,“你是說……大將軍他同意了?”
楚老爺點點頭,“同意了,我還怕他不同意呢。”想起霍將軍那碩大的身軀,楚老爺心生顫粟,將來女兒只怕是有些苦要受了。
鄭氏看着浣碧將賬本收拾乾淨,看着相公一臉喜色,心中不知怎的,竟有些酸澀,“那和尚的話我原沒當真,可她這一回落水,再加上這麼些個七七八八的事,不信也不由你了,好在霍將軍應了,要不然我真不知去哪找個命硬的來,我……我實在捨不得晚娘受苦,可跟着這位將軍也不知……”
一個月前,楚家夫婦兩個過廟原不過是求個平安給女兒,哪料竟驚動了大和尚,那大和尚解籤的話如今還歷歷在目。
八字帶三殺,刑剋六親,爲女者必嫁錯夫,夫亡則化厲鬼,若不找命硬的壓住,恐禍及滿門!
夫婦兩個簡直快愁白了頭髮,哪料轉眼女兒就被霍將軍救了下來,那霍將軍可是實打實的從戰場裡爬出來的英雄,要說命硬,哪個能比上霍將軍命硬的?
楚大老爺也不過趁此機會提一嘴,誰知道霍將軍答應的也爽快,說娶就娶了,可臨了楚大老爺突然又有點後悔了,可霍將軍這艘船上是好上,這下……
況他還有另一層擔心,他們家太過富庶,本就招眼,霍將軍又有的是兵,這樣明顯的出頭鳥可不是什麼好事,他先時只顧着女兒的終身,卻忘了楚家攀上將軍樹大招風的道理,如今想來實在失策!
罷了,船到橋頭自然直。
夫婦兩個對着牀頭又嘆了兩聲,只覺得女兒的命當真不好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