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卡在偷走精元后的一個時辰,精元就平白無故的消失了。這個精元是繆斯送來的,所以他以爲是繆斯騙了他,騙了迪符特。如果他知道這是個假精元,他就不會爲了卡西露族而偷走精元;如果他知道這是個假精元,
他就不會鬼迷心竅的棄迪符特於不顧;如果他知道這是個假精元,迪符特現在也許就不會死。
可惜,沒有這麼多如果。
精元是他偷的,迪符特是他間接害的。他明明聽見了迪符特的求救,他明明在那一刻是停住了腳步的。可是,爲什麼?爲什麼在那一剎那,他沒有回頭。
如今,繆斯已經開始調查這件事情了。查到他不是遲早的事情嗎?一旦順藤摸瓜上來,他卡西露族的怪疾便不再是秘密,他也會當作見死不救的殺人兇手被人唾棄。
漠卡獨自坐在自己的房間內,疲憊的看着窗外的月色。他站起身,躊躇片刻,又坐下。剛要起身,卻發現自己怎麼也起不來了。只得拿起桌上的水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不知不覺,杯中水已經斟滿,可他渾然不知。慌亂之中拿起一張帕子將桌上的水漬擦乾,擦着擦着,開始無神。回過神來,已經半乾的帕子被他不知道揉成什麼樣子。
他看了看手中的帕子,隨意把它塞進衣袋之中。端起水杯準備喝,卻發現杯沿沒有挨着嘴,一陣恍惚,杯身微斜,幾滴水在他整潔的衣服上綻開水漬,像一隻貓在雪地上留下的慌亂足跡。
他嘆息,放下杯子,剛準備起身,驚覺外面有人在敲門。
璐兮很詫異,從炫彩山回來的路上她的父親沒有責怪她的擅自行動。不過,她也能理解。迪符特和父親是生死之交的摯友,他忽然死了,父親心裡不好受,她心裡也不好受。
因此,璐兮總有些擔心漠卡的情況,夜裡輾轉反側睡不着覺,看見漠卡屋子的燈還亮着,便進來想看看漠卡的情況。
她敲門敲了許久都沒有人應門。本是有些失落的準備回去,可就住在這時候,門開了……
漠卡看起來很疲憊。璐兮覺得自己父親眼神之中的色彩遠不及平日裡那樣的耀眼。他是多驕傲的一個人——如今的情況,是因爲累了嗎?璐兮讀不懂漠卡極力想掩蓋的情緒是什麼,她也不想讀懂。
璐兮一把鑽進了漠卡的屋子。
漠卡轉身看着自家女兒,情不自禁就想破口大罵。璐兮也做好了接受批評的準備,可漠卡的指責遲遲落不下來。他只是看着她,作爲一個父親、一個族長、一個部落的守護者,看着她。
“璐兮,這一次我說的話務必每一字每一句都得記得清清楚楚。”說着,漠卡拉起璐兮,衝出房門。
一路上,璐兮什麼都沒有問。漠卡帶着她穿過了好幾條僻靜的小路直到——她聞到一股濃烈的酒精味。她一臉驚恐的擡眼去看漠卡,朦朧的月色下她覺得父親的眼睛有些迷離……是因爲月光嗎?她未曾有過那種恐懼,也就自然讀不懂漠卡眼神裡的驚慌失措。
“爹爹……這……”
“什麼都別問,什麼都別說。”漠卡深深吸了一口氣,然**緊璐兮的手,往前走。父親的手很溫暖,她覺得只要他牽着她,她就可以什麼都不懼怕了。只要有父親在,她就可以勇敢的向前走,不回頭。
不過,她所見到的事情還是讓她感到莫名恐懼。
那是一間屋子,屋子裡有幾十張牀,密密麻麻排列着。族中的一些醫者正來來回回的走着,照顧這些躺在牀上的精靈。那些精靈都被白色被單蓋得嚴實,璐兮只能看見這些精靈的面龐——都是年幼的汐汐,和少數瘦弱的卡西露。他們的面色都很蒼白,毫無血色,低微的呻|吟聲告訴璐兮,他們很痛苦。
她茫然看着漠卡,漠卡攬着她的肩膀,把她帶出了屋子。
月色之下,璐兮面對的是漠卡嚴肅古板的神情。
“璐兮,如你所見……”
“發生了什麼?他們怎麼了?”璐兮說得太快,她不由得被自己還未嚥下去的那口氣嗆了個正着。漠卡撫着她的背,壓低了聲音。“他們,病了。”
“什麼病?”
“不知道。”漠卡欲言又止,璐兮還從未看過父親這麼猶猶豫豫、吞吞吐吐。好奇、擔憂一股腦涌上心頭。只見得漠卡重重垂下眼眸,很久之後他才睜開眼睛,似乎是下定了決心,他才緩緩開口。“接下來我所說的話,務必記清楚。”——和平日的父親不一樣,她從未見過父親如此認真的模樣。
“我們卡西露一族收了詛咒。從新生兒開始到現在的孩子、一些體弱的青年漸漸都開始患病。還記得那天晚上攻擊你的汐汐嗎?那是病症。得病精靈的血肉會一點一點莫名消耗殆盡,最後死亡。死亡之後屍體發生異變,見人就咬……”
除了震驚和恐慌,璐兮說不出一個字。她癡癡的看着父親,呼吸都不由得停滯了幾秒。
“璐兮。這是我卡西露生死存亡之際。”他一字一頓說得極其無奈。
“爹……父親。”璐兮的眸光從混沌甦醒,她心中五味陳雜,不是滋味。平日,族中事她管得少,只管自己去外頭瘋玩,或是追尋着卡修斯的蹤跡。聽父親的話,族中異變已久——她身爲族長之女,竟然一無所知。
璐兮是命定的卡西露一族族長的繼承者,可他希望她能一直無憂無慮的生活下去,他本以爲對於卡西露一族的責任他可以一直承擔下去的,但是他不得不給族羣備一條後路了。“你是我漠卡——卡西露一族族長的女兒。有些東西,是從你一出生就註定好了的。你明白嗎?”
不知爲何,父親置於她肩頭的掌心的溫度沒有通過她單薄的衣服滲透到她的內心。她只覺得有一支重擔壓在了她的肩頭,她必須和她過往的一切自由說再見——再也不是孩子,再也不能任性。
她其實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只是料想不到這天竟然這麼快就到了。沒有時間準備,一切都是這樣措手不及。她看着漠卡的眼神黯淡了,漸漸的她垂下眼眸,雙拳緊緊攥住了自己的裙襬,緊咬下脣,一言不發。四周寂靜,屋內族人的痛苦掙扎的聲音她聽得真切。
其實沒什麼好猶豫的,只是她還沒辦法習慣。
緩緩,微風拂過,她鬢角水藍色的髮絲輕輕搖曳。恍然,她伸出手,握緊了父親那雙蒼老的雙手。這雙手再也不是保護她的溫室了。她必須藉着這雙手的力量走下去,直到父親放手——她走得更遠。
“父親,我在你身邊。一直都在。”她喃喃,其實這話並不是說給漠卡聽的——她在說給自己聽。
黑暗之中,漠卡將女兒瘦小的身形緊緊抱在了懷中。
她剛出生的時候,才那麼一點點大,他第一次抱孩子,第一次逗孩子笑,第一次面對孩子的哭泣感到無能爲力。他妻子走得早,他一個人含辛茹苦的一邊管理族羣,一邊把孩子帶大。他不是一個善於管教孩子的父親,脾氣也不好。但是女兒還是這樣長大了,變成了大姑娘。她不太聽他的話,喜歡到處惹是非,還愛上了不該愛的人。他太忙,沒什麼時間管教她。
他只能盡他最大的努力去給她快樂。
但是現在他硬生生掐斷了她的自由。
他們這些精靈從來就不是爲了自己而活。族羣在後,他們就必須擋在前面。
這是宿命。也是責任。
她是族長的女兒,就必須擔起這份重擔。
璐兮將臉埋在父親的溫度裡,在瑟瑟夜風之中,哭到哽咽。
此夜無眠——不僅僅是對於漠卡和璐兮,還有繆斯。
她總覺得從天蛇到懷特,這經歷的一切事情,彷彿都有一雙幕後黑手在操控着。而自己扮演的角色,至始至終都是一個提線木偶而已。
她隨意走着,思考着。懷特星太大了——如何找回卡修斯的精元……想着,她不由得蹲下身來,將頭埋在自己的臂彎之中,沒入黑暗。
眼睛有些乾澀,可是她哭不出來。這種感覺太無力了……她倒吸一口涼氣,伸手取下了綁在頭髮上的布條,重新系好。
她一把站起來,深呼吸後,打開精神空間,準備拿出NONO聯繫下布萊克——可是,從精神空間裡竟然走出了十幾只精靈,這讓她不由得驚訝。
精靈們都很警惕的看着她,手中也蓄好了攻擊性的能量。繆斯稍稍向那些精靈靠近了幾步,那些能量小光團蜂蛹似的就向她襲來。她不想傷害這些精靈,她也沒有抵禦的能力。
在硬生生接下這些技能之後,身上幾處傷痕似乎又有些崩裂,繆斯穩住了自己凌亂的步伐後,好一會兒才找回呼吸的頻率。
能從他們戰神聯盟專有的精神空間裡出來,必定是他們之中的某個人把他們放進去的。繆斯自曝身份之後,那些精靈看她的眼神才稍稍放鬆了些警惕,可顧慮仍然存在。
繆斯沒有這個閒工夫去穩定他們的情緒,她詢問他們,發生了什麼。
精靈有些膽怯,一個膽大的代表上前告訴了繆斯所發生的一切。
繆斯開始有些惶恐,雷伊和蓋亞走了好些天,卻一直沒有傳消息回來。
她打開NONO的信息編輯功能。目光在“卡修斯”那個賬戶名上停滯了數秒,這才迅速點開了雷伊和蓋亞的賬戶名,編輯信息然後發送。從信息編輯退出後,她又點開了布萊克的賬戶,詢問他一些情況。
等待一會後沒有迴音,繆斯也就暫且將NONO收起。
眼下有個問題——如何安置這些精靈?
繆斯詢問了一下他們的母星,發現離懷特星都非常遙遠,她目前還沒有能力把他們一個一個送回去,看來只能要他們暫時待在懷特星了。
她找了一個山洞,生了火,精靈們很快就沉沉睡去。
她獨自一人坐在山洞口,四周靜謐的只能聽見她自己的心跳聲。夜晚的空氣有股悽清的涼意,她眼角眸光之中浸染的一絲火星無法供給溫暖。
涼意從指尖開始氾濫,直至侵蝕內心。繆斯站起身,想四下走走,興許能喚回一絲溫度。可剛走出去幾步,她便聽到了一絲異動。
繆斯警惕的四下觀察,倏忽,一個黑衣人閃到了她的面前。繆斯全力去避開他的攻擊,不料身上傷口因爲這樣大幅度的運動,拉扯的有些疼痛。這下她躲避的速度不由得減緩了,硬生生吃下幾個攻擊,竟然每一下都觸及傷口,衣服有幾處已經沾染了血跡。
繆斯驚覺對方下手既狠又準。她立即從繁雜的攻勢之中抽出身,退後數米說道:“我不是你的對手,要殺要剮,隨意。”她看着那人,一隻手藏在身後已然開始召喚聖劍。
那人離他走近了幾步,然後一轉身朝洞穴處跑去。
繆斯大驚,她手一揮,一抹銀光恍然劃過黑暗,徑直衝去洞口。與此同時,繆斯也立即向黑衣人跑去。
聖劍立在洞口,豎起一道屏障。
黑衣人立即轉身向繆斯襲去。她硬撐着攻擊,揪住了那人的衣帽——她扯下,看見的是一抹水藍。
“你是……卡西露一族族長……”喃喃間,她腹部感覺到一股徹涼的痛意,接着她被這股水流擊了個老遠,徑直撞向了巖壁。
她的視野逐漸有些迷離,那個精靈重新帶上了帽子,一步步向她走來。
他站在她的面前,手中在蓄積能量。與此同時,聖劍發出嗡鳴——它自行懸浮起來,朝黑衣人攻去。
爲了躲避,黑衣人身形一斜,一樣東西也就順勢從他的衣間掉落。
繆斯尋聲看去——是卡修斯的精元!她伸手去撿,卻又硬生生吃下了一道攻勢,那黑衣人立即撿了精元離去……
是卡西露一族的精靈……想着,繆斯的意識陷入一片黑暗。
那黑衣人在靜謐處脫下了外衣,用能量將其焚燬。紫光之下,那人硬生生變了容貌——雪色長髮飄揚,紫水晶般的眸子含笑,他舉手放置了一個空間門,進入之後,消失無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