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宿羅小兵睡得十分香甜,他平生第一次喝這麼多酒,雖然不至於喝多,但是酒軟化血管、促進睡眠的作用還真不是蓋的,羅小兵幾乎是把身體一放到牀上整個人便進入了深度的睡眠狀態。
人一睡覺就免不了做夢,累的時候好做夢,睡得舒服的時候也好做夢。羅小兵在夢中再次見到了自己的父母,他彷彿回到了無憂無慮的童年。那個時候的父親在羅小兵的眼裡就是一個巨人、一個大力神,父親用寬厚的手掌抓住羅小兵的身體輕鬆把他了舉起來,羅小兵就這樣一直在天空裡飛呀、飛呀、飛呀……
溫潤如玉的陽光鋪滿了整個世界,母親穿着米黃色的襯衫,扎着長長的馬尾從遠處跑過來。她嘴裡還喊着父親和自己的名字,馬尾在腦後一搖一搖得顯得是那麼的活潑。都說母親是全世界最美麗的女人,羅小兵當然也這麼認爲,夢中母親更是美得無以復加,美得像一首詩、一幅畫、一段動人的故事。
畫面一轉,羅小兵坐到了一個餐桌的前面,對面坐着的還是那個給了自己生命的男人。顯然他已經蒼老了好多,歲月如刀的比喻不知被多少人用得快要爛掉了,但是無情的歲月不是刻刀又是什麼呢?十幾年的歲月把父親原本緊實的面部肌肉雕刻出一道又一道的皺紋,它們堆在父親的臉上,每一道皺紋的溝壑之中都鑲嵌着如山的父愛。
同樣蒼老的母親端着菜走了進來,把它放到桌子上就又重新回了廚房,她總是這樣能把最簡單的食材做出最溫暖的味道——媽媽的味道。父親從口袋裡掏出一盒香菸,抽出兩支,一支叼在了自己的嘴裡,另外一支朝着羅小兵遞了過來,他的手搖晃着,示意羅小兵接過去。
羅小兵雙手猛力地擺着示意自己不能抽菸,父親輕輕笑笑:“我知道你是抽菸的,來吧,你長大了,抽一支吧,沒關係的。”
羅小兵勉強用雙手接過香菸,放到了嘴中。不知道什麼時候,父親的香菸已經點着,伸手把燃燒的火機遞了過來,“來,爸給你點着,今天咱們爺倆要好好溝通溝通,一會兒多喝點兒。最近你在部隊訓練的怎麼樣啊?……”
父親的話充滿着沉重的力量,讓羅小兵的胸口越來越緊,他感到自己的呼吸十分的困難,憋得自己喘不過氣來,憋得眼眶發酸,淚水幾欲滴下。父親還在那裡絮絮叨叨,似乎有許許多多的話一輩子都說不完,而羅小兵的耳朵卻失了聰,無論如何努力父親的一字一句卻都變成了難以辨認的模糊音。
父親手中的火機還在燃燒,那火苗似乎有着無窮的魔力,吸引着羅小兵的雙眼,讓它們無法從那裡挪開。火苗漸旺,最終燒成了一團巨大的火焰,火焰吐着犀利而炙熱的火舌,羅小兵透過火舌看到的不再是自己父親擎着火機的大手,而是一幢建築物。
這建築物是那樣的熟悉,羅小兵好像在哪裡見過,他駐足在這低矮的樓房面前梳理着自己的記憶——對了!羅小兵想了起來,這就是自己的家啊!不好,父親和母親還在裡面!羅小兵奮力地朝着大火撲去。
可是腳下無論如何焦急,腳下卻始終都是軟綿綿的使不上一點力道,近在咫尺的火焰就好像是海市蜃樓一般無法觸及。羅小兵心急如焚,他無論如何要救出自己的父母,可是他怎麼也衝不進去,他想喊,可是張大了嘴,卻什麼也喊不出來。
羅小兵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過,他感到了絕境、他感到了壓力,他無力地跪在地上,看着火舌繼續舔舐着這棟渺小的建築。水火無情,在災難面前,人的生命和力量顯得是那麼的微不足道。這世界從來不存在超人,就算是有一旦衝進熊熊火焰,超人也一定會被燒得連點灰兒都剩不下的。
火焰似乎燒得累了,火苗一釐米一釐米地降落了下來,遠處傳來了消防車呼嘯的警鈴,可是卻始終開不到近前來(此處是表達羅小兵夢境之中的絕境,並非有詆譭消防戰士之意。我們的很多消防戰士都是英雄,他們每一次奮不顧身地衝進火場都是一次生命對生命的承諾!)。
羅小兵無比失望地看着漸漸微弱的火勢,他的周圍漸漸聚攏了四面八方趕來的人羣,他們嘈雜地議論着什麼,這嘈雜的聲音越發巨大,羅小兵的耳膜被震得嗡嗡直響。突然,一切的聲音都消失了,就好像一場演出突然被人把音響給關掉了一樣。
熊熊大火不意間竟然已經熄滅,廢墟之中直直地升起了屢屢的白煙,這白煙就像是殯儀館的哀歌,昭示着某種讓人永遠也難以面對的現實,那就是生命的逝去、親人的永別。羅小兵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他無比傷心地痛哭了起來。
他還跪在那裡,就跪在那裡疼痛地哭着,他不在乎周圍有多少人看着他,他不管此刻有多麼丟人,他只知道樓裡面的是自己的父母,他只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衝不進去,他只知道他們已經離他而去,他怎能不傷心?
羅小兵正哭得傷心,一雙大手默默地將他扶起,父親那張陪伴了自己十幾年的臉驀然出現在了羅小兵的面前,後面站着的是自己的媽媽。羅小兵哽咽着說道:“你們,你們沒事兒嗎?”
“不,不管我們有沒有事兒,你都要堅強。我們走了,你就要一個人生活,除了你自己誰都幫不了你。”父親說着說着,面容竟然漸漸演化,最終竟變成了王鐵的樣子,王鐵厲聲怒吼:“羅小兵,你他孃的給我站起來,除了你自己,誰都幫不了你!我告訴你,蝰蛇大隊從來都不是老弱病殘的收容所,從來都不是救濟站!想要在蝰蛇混吃等死熬日子,門兒都沒有!
羅小兵,你想一想,你的前方就是無惡不作、殺人如麻的敵人,你現在孤助無援了,隨時都有可能被敵人殺害!你還在這裡磨嘰什麼呢?!你想讓你的父母在天之靈看着你就這麼懦弱地死去嗎?!你想讓他們失望嗎?!
羅小兵,只要你起來,只要你站起來,就有機會跟敵人決一死戰,就有機會繼續活下來。羅小兵,我命令你從地上站起啦!我命令你,勇敢地戰鬥,我命令你勇敢地活着!”王鐵此刻的面目無比猙獰,然而羅小兵竟在他的背後看到了父母飄渺的身影,他們緊握着拳頭似乎正在鼓舞自己。
羅小兵不知道是受到了父母的激勵,還是被王鐵的話所感染,他高聲應道:“是!”
這一聲“是”喊過了之後,羅小兵整個人也醒了過來,枕頭被淚水浸溼了一大片。這間臥室的其他人也被這個喊聲震醒,首先開口的就是王鐵:“狗日的,正他孃的在夢裡跟你嫂子膩歪呢,你嫂子讓你這一嗓子就給喊跑了,趕緊消停地睡覺!睡不着就給我滾犢子!”
王鐵身上還穿着軍裝的襯衣和褲子,腳上趿拉着皮鞋,而羅小兵卻注意到自己、何思圖和張鵬程卻都清一色地只穿着一條大褲衩子。瞬間,王鐵的臉與夢境中的父親有了重疊,他莫名地感覺到一股濃濃的感動如潮般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