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子叫我帶話給你,說是姨娘沒有跟着我一起回甲斐,一定有她的苦衷,所以,他不會勉強姨娘,只請你多多保重。更。新}如果有一天,你想通了一切,願意回去,他隨時都歡迎你。”
這不像是勝賴能說出來的話啊……樑小櫻起初還驚訝,宗嚴越往後說,她越是覺得納悶。勝賴那小子她瞭解得很,絕對不會兩三年就完全變成另一個人,還跟從前的反差如此之大。
晴信,他一定活在世上,她堅信,宗嚴描述中的、那個不像勝賴的勝賴,絕不是從前那個四肢達、頭腦簡單的純粹武將,分明就是他父親的影子……可是,晴信明明就沒有死,爲何都沒有派人來暗中尋找她?難道,他遇到了什麼不同尋常的事,還是那個名叫土御門仙惠子的女陰陽師也見過了他,對他說了什麼?
夜晚的諏訪湖,結冰的湖面宛若玉鏡,雪已經停了,對面掛着冰凌的樹叢間,隱約可見點點燈火,這種寧靜可以讓人心安,也能令人惆悵。樑小櫻明顯屬於後者,站在宗嚴身旁,她想要繼續白天的話題追問,而每次話一到嘴邊,又情不自禁地嚥了回去。
宗嚴說過,要一直送她去到越後,再自己離開。然而,凝視着諏訪湖上的“御神渡”,她心頭涌上一種不能言明的感覺,彷彿宗嚴在明天就要和她分手,儘管事實絕不會是那樣,她心中就是抹不去那種莫名的失落。
“小櫻,我雖然周遊過日本不少地方,包括伊豆、出雲等地,但或許你不相信,諏訪湖上著名的御神渡,我確確實實還是頭一次看到。如果武田信玄那位諏訪夫人湖衣姬還在,大概我也能一睹她的風采,聆聽諏訪衆在湖上的禱告,只可惜沒了機會。”宗嚴指着“御神渡”的方向,目光幽然,似乎頗有感慨。
樑小櫻笑答:“是啊,如果沒有湖衣,就不會有勝賴,甲斐和信濃的聯繫,或許根本不會存在,一切的故事,其實都是從這裡開始的。我和晴信之間,應該也是在這個地方開始現,彼此原來都愛着對方。知道我爲什麼這幾天都睡得不好麼?我每晚一看到諏訪湖,就總感覺他會從湖上向我走過來,可我伸出手去的時候,他的身影又消失不見。”
“也許他真的就在這裡呢?”
“在這裡又怎麼樣?我今生今世,已註定不能和他在一起,人家越是給了我希望,讓我知道他還活着,這就夠了。”
“你雖然年輕,不過說起話來一點也不年輕。”宗嚴的目光,悄然拂過她的臉龐。
樑小櫻將外套裹緊了些,嘆了口氣,眼中似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汽,似朦朧,又深邃。“其實我真實的年齡,就跟你差不多大,你相信嗎?”
“你想說你是長生不老的女妖?”宗嚴笑了。
“你若相信,那就是了。”
樑小櫻也笑了起來,她知道,宗嚴可能在試圖相信她不會變老這一點,卻又因爲這件事太不可思議,一時之間難以說服自己的判斷。
“我穿越到這個時代的時候,只有十七八歲,若不是看着晴信和身邊的人一天天多了幾根白頭,我真的很難想象,我已經在這個四百年前的日本呆了差不多二十年。也許有一天我能回到屬於我自己的那個時代,大概還必須從十八歲重新再活一次,在四百年後生活的我,纔會像正常人一樣長大,一直到變成老婆婆。”樑小櫻說着話,越覺得自己變得深沉了太多,從前那個“野蠻”、任性、還不時會帶着點兒男人味的她,她很想留住,但事實上,她已找不回從前的自己了。
“捨得離開這裡嗎?”宗嚴問。
“捨不得也要舍。”她淡淡地回答。
“爲什麼?如果可以和他見面,你們就能永遠做夫妻,不是很好嗎?”
“宗嚴,你不明白,我就是因爲和晴信做了夫妻,改變了歷史,害死了太多人,所以……”
“所以你必須要離開他?真是傻瓜,你瞞得了他,用出走的方式逼迫他對你死心,可你騙得過自己的心嗎?”
宗嚴並沒有理會她的反應,繼續勸她。
“就算過幾天你真的北上去越後,但看到你的兩個孩子,你還是會很想他,縱然你讓他們都管上杉輝虎叫父親,難道事實真相能隱瞞他們一輩子?孩子早晚要知道他們的親生父親是誰,在這個戰亂的時代,每個人都必須學會面對一切,必須從小練就堅強的心志。”
“所以,宗炬纔會從小就那麼成熟,那麼洞悉世事?”樑小櫻苦笑着點點頭,她懂了,宗嚴的話並沒有錯。
這一次,她必須北上去見景虎和她的兩個孩子,但終有一日,她還會重新踏上這片蘊含着她深切感情的土地。就當晴信是躲在某個地方臥薪嚐膽,她一樣要爲了今後的重逢變得更堅韌。
這個夜裡,她終於進入了夢鄉。而在夢裡,她見到了晴信,他好像變老了,她走上前去,心疼地、溫柔地撫摸着他鬢邊的白,感覺是暖的,手指卻在顫。
“晴信,原諒我……我不是故意要離開你……”
“我明白,我什麼都明白。”
晴信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輕輕摟她入懷,如往常那般,愛撫她的後背,親吻她的前額、鼻尖、脣角。良久,他才重新捧起她的臉,柔聲道。
“小櫻,你看,你永遠都是這樣年輕漂亮,我卻一天天變成了老人,我們站在水邊照一照,都不太像夫妻呢。”
“你這麼說,是覺得我嫌棄你嗎?”
聽到這話,她像是又回到了少女時代,在他肩膀前蹭着撒嬌。
“你知不知道,我給你生了兩個孩子?”
“孩子?我們的孩子?還是兩個?”他的驚喜躍上了眉梢。
“男孩叫信華,女孩叫阿夏,他們可都是比我們年輕時還漂亮十倍的寶貝兒。晴信,你等着我,不久之後,我就會帶着他們來找你,然後,我們一家四口就去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再也不爭,再也不管俗事,過神仙眷侶的生活,你說好不好?”
她期待着,聽見他的回答,可惜就在這時,夢醒了,擦擦惺忪的睡眼,張開之際,被雪後清晨的陽光刺痛了眼睛。
“小櫻,睡醒了沒有?我們該上路了。”門外,傳來了宗嚴充滿磁性的男中音,她幽幽地嘆息一聲,是的,她應該走了。
差不多行了十天的路,樑小櫻與宗嚴到達了北信濃境內,她意外地在砥石城附近看見了村上義清的“上”字戰旗。
奇怪,信濃不是老早就整個歸屬於武田家了嗎?即使如今武田家的當主是勝賴,也該繼承了晴信當年信濃守的封號,莫非將軍換了人,從前凡是被前任將軍封的官,都成了虛有其名?
她和宗嚴走進一間客店,叫上吃的東西,立馬找店裡的夥計詢問:“這北信濃的當家,怎麼又變成村上家了?”
夥計一面擺碗碟一面笑道:“兩位是外地來的,這裡也是近一個月才重新換了主,聽說是越後的上杉輝虎大人派村上大人來管轄的。”
“越後管的?那武田家的地盤,就任人家拿去?勝賴大人都不會反對?”
“嗨,大家不都是想對付尾張的織田信長嗎?如今引起民憤的可不是甲、越、相三家,而是那個魔王,所以,這邊三國誰給誰幾塊地,又有什麼好在意的?我們當老百姓的,還就喜歡這樣和平交換地盤,誰想打仗打得人又到處逃難呀?不過話說回來,那武田家的勝賴大人確實像變了個人,前兩年他還叫囂着要跟周邊的領國搶土地,非打仗不可呢,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雷劈昏了腦子,呵呵。”
見那夥計說得繪聲繪色,樑小櫻瞪了他一眼,“什麼叫被雷劈昏了腦子?你不怕被武田家的人聽見,直接看了你的腦袋?”
那夥計顯然被她的話嚇了一跳,趕緊陪笑着放下裝着飯菜的碗碟,一溜煙跑掉。
“看來上杉輝虎已經開始有所行動了。”宗嚴坐在她對面,撫摸着酒杯的邊沿,雖只是輕描淡寫似的一句話,卻意味深長。
“你爲什麼會這麼肯定?”樑小櫻故意問道。
“像村上義清那種好戰的傢伙,找到這種機會,難道還不想站到第一線趕緊上陣和織田對抗?我很多年前跟村上打過交道,他的性格我瞭解,或許他投靠越後,確實是尊敬上杉輝虎,但這一次能在武田手中輕易就拿回北信濃的領地,他準備在立功之後再奪回信濃的打算,你還看不出來嗎?”
“你錯了,即使村上義清真想拿回整個信濃的土地,他也做不到。”
“喔?”
“因爲他並不知道,所謂上杉輝虎的側室,其實是我——樑小櫻。”她盈盈一笑,端起桌上的酒杯,將杯中的酒水一飲而盡,亮出空空的杯底,接着扣在了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