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炬?那不就是宗嚴的第五個兒子,後來被德川家親封的“柳生但馬守”嗎?樑小櫻心中又是一顫。
正在這時,就聽得後門那邊傳來一聲慘叫,她本能地衝了過去,看見的卻是一個持劍的小男孩和一具仰面躺在地上的死屍。
是那個忍者……他竟然被一個纔不過十幾歲的小男孩殺死了!她呆若木雞,好半天,才見宗嚴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小男孩的頭,低聲道:“宗炬,幹得好,像這種該死的人,就要一鼓作氣解決。”
沒有炙熱的陽光,京都的夏天,櫻花依舊如春般綻放,宛若彩色的雲團,而這裡最美、最繁華的地方自然是幕府附近的一帶,自初代將軍足利尊氏開創室町幕府以來,便在幕府附近修建了一條美麗的花街。可眼看就要接近幕府,樑小櫻卻不知爲何,一點也沒了欣賞美景的心情。
柳生宗嚴一如既往戴着斗笠、微低着頭走在路上,風吹動着他青色的衣袂,不時令她感覺到寒意。從柳生家出來的一路上,樑小櫻幾乎就沒再和他說句話,她看看他,發現對方仍無半點反應,只好整了整衣裳,又將袖子挽起了些,繼續前行。
從柳生家到幕府,她已經算不清楚行了多少日程,只覺得京都這地方好像還挺大。可讓她心寒的是,她本以爲京都人應該都跟今川義元那樣的習慣比較接近,至少表面上看起來很上檔次,柳生宗嚴卻潑了她一瓢冷水。殺人,她已經很久沒看到有人殺人了,而且,宗嚴根本不反對自己的小兒子殺人,還誇他幹得好,實在是……
“這位大哥,請問一下……前面在做什麼?爲何如此熱鬧?”宗嚴向人詢問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將軍府在宴請尾張的織田信長大人呢,還有米糧派送給我們這些百姓,看來不久之後,就要天下太平啦!”
天下太平?還沒到時間吧?樑小櫻心裡唸叨着,真正算是太平的時候,也該是後來德川家康開創了江戶幕府的時候,現在的一切都是表象而已。再說,將軍足利義昭早就被信長軟禁,只怕那所謂的宴請,根本是信長自導自演的一齣戲。
“你不是要見信長大人嗎?跟我走吧。”
宗嚴的腳步帶着風的聲響,領着她繞過了擁擠的人羣。
天啊,這是到了皇宮嗎?樑小櫻跟隨着宗嚴,走的還僅僅是一扇側門,她已經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幕府……到底是什麼樣的人間仙境?進門便是一個好氣派的院落!長廊迂迴,亭臺水榭,有碧綠的小湖,有奇異的假山,還有好多沒有見過的美麗景緻。這說起來是日本人的建築,但無處不顯露着中國式的古色古香,放到現代的話,簡直就是一處遊覽勝地嘛!難怪尚武的足利尊氏非要建花街,難怪日本武士家族的大名門都會嚮往這京都。這就是幕府,讓人想到悠閒和情趣,想到翩翩公子,娉婷紅顏,想到倚欄對酒,想到憑軒聽雨,想到輕歌曼舞,就算吹來的一陣輕風,彷彿都要把人吹得醉在那種詩情畫意裡。
唉,要是自己能有這麼一處庭院可以居住,那可是現代都沒有的高檔別墅啊!樑小櫻臉上掛着個“囧”字,想吧,夢吧,這裡是豪華,但怎麼都不可能是她的地盤。
“宗嚴大人,您回來了?”
長廊的另一邊走來一個年輕的小姓,上前來向宗嚴行禮,樑小櫻一眼看出那小姓是武家的侍從,應該就是織田信長身邊的人。裝模作樣,還學人家唱戲一樣的京都腔呢,學得不倫不類,比起三條夫人說的那一口京都腔實在差太遠了。可是,剛剛纔想起三條夫人,她心中猛然一顫,雖然不知道甲斐的情況如何,算算日子,三條夫人應該已經過世了。如果晴信還活在世上,他又知不知道那件事呢?也許,他的感覺和她現在的會差不多……
“不要去打擾信長大人,等宴會結束,我再去應接室求見,你們此刻應該忙什麼,就去忙你們自己的事,我會在後院等候。”宗嚴似乎不想麻煩小姓,遣退了他。
樑小櫻卻突然從他的話中聽出了端倪,宗嚴稱呼織田信長爲“信長大人”,而不是主公,怎麼會這樣?他不是織田信長的手下嗎?莫非他們之間的合作,只不過是臨時的僱傭關係,並不是鐵打的那種?
“你心裡別打什麼壞主意。”
宗嚴彷彿看出她的神情有些不對勁,提醒了一聲。
“我看我有必要親口告訴你,沒捉到上杉輝虎,卻把和他關係密切的你帶到了這裡,信長大人絕不會怪責於我。等一下信長大人見到了你,我柳生家的這次任務就算完成。所以你別想利用我在這幕府裡搞鬼,不要以爲你有心保護過我的孩子們,我便非要答應爲你做件事。”
“好意思跟我說這個。”
樑小櫻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我試問活了這麼多年,也見過不少怪人,但就沒見過像你這麼變態的。別的老爹教育孩子,都想着怎麼把孩子教得乖一點兒,你柳生家好歹也算是一門豪族,你居然教你兒子那麼小就殺人,難怪你兒子後來的名聲很那個。”
“呵,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你以爲你是陰陽師?”宗嚴冷笑。
“不相信拉倒。”
樑小櫻衝他撇撇嘴,心想歷史上的柳生宗炬可比他老爹宗嚴更出名,儘管野史的記載不值得相信,但中國的古裝武打影視劇裡,宗炬經常有戲,向來都被刻畫得陰狠毒辣。
“反正我只相信一件事,就是上樑不正下樑歪,那句話說的不就是你們柳生家嗎?”
宗嚴見她越發說得起勁,不由得皺起了眉頭。“要想活命就給我閉嘴!”
冥頑不靈的傢伙!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哪兒來的?我不比你們的陰陽師差勁!樑小櫻心裡嘮叨着,不吭聲了,不是因爲她覺得自己打不過這個人,而是這地方是幕府,她得記住自己來這兒的正經事。
“宗嚴大人,信廉大人請您進應接室。”不久前離開的小姓走了回來,樑小櫻一驚,信廉真的在這裡?可他怎麼會特地要見宗嚴呢?看來柳生家雖和織田家無主僕之實,卻意外地會受到特殊重視,而且,恐怕他和信廉之間還存在着某種秘密。
“跟我走。”宗嚴顯然不願把她單獨留下,這回,樑小櫻算是忍住了,沒讓他看出她認識信廉,但願見面之後,聰明的信廉不要露餡兒纔好。
幕府中千迴百轉,樑小櫻自問來到日本後,還沒見過藏一個人會在某個有限的空間裡走個“山路十八彎”才能找到的。而越是如此,她越相信信廉被囚禁在這裡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她暗暗記着自己經過之地的特徵,倘若找到好機會救信廉出去,可不要因爲迷路而重新被捉回去纔好。
一座隱秘的木屋,掩藏在幕府中偏僻得不能再偏僻的角落裡,誰也不會想到,織田信長會把信廉藏在只有女人才會居住的內庭,還是類似冷宮之類的那種地方。
信廉就坐在那間屋裡,透過門縫,只看到一個背影,樑小櫻已經能夠確定,她沒有看錯。縱然衣衫襤褸,縱然頭髮散亂,但屋裡那男子的貴族氣質一點也不比宗嚴差,而他懸腕提筆在白紙上寫字的那種姿勢,是別人怎麼也裝不出來的。還好,信廉只是衣服穿舊了一點,沒受那個魔王折磨,她在宗嚴身後悄悄吸了口氣。
“柳生宗嚴,你果真來了嗎?”
信廉微微側過頭,看到宗嚴緩步走來,放下手裡的筆,冷冷一笑,樑小櫻低着頭,似乎沒讓他認出來。
宗嚴回敬笑道:“信廉大人深居在此,看來也並未對外面的事不聞不問,我纔回來多久?您就派人來找我了,不是嗎?”
“見笑,我若不管外面的事,那跟死了又有什麼分別,我想織田信長看到那樣的我,恐怕早就把我的頭砍下來掛在城頭示衆了,十之**還是你這個柳生家的家主親自動手。”
信廉起身,仍未正眼看他。
“我之所以叫你來見我,是想讓你提醒一下織田信長,也給你個忠告,讓你看清當下的時勢。你們不要以爲挾持了將軍,就能挾天子以令諸侯,萬一玩出火,小心引火自焚。”
“多謝大人您的好意。”
宗嚴還禮,表情仍舊波瀾不驚。
“但信廉大人只怕失策了,織田和上杉兩家很快就要攜手,您甲斐武田家的氣數,很快就要殆盡。小櫻姑娘,你說是不是?”
“啊?”樑小櫻猛一擡頭,正好對上信廉的目光,糟了,千萬別被宗嚴看出來,要不,她好不容易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