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小櫻回到越後春日山城,已是第二年了,然而她終究返回了景虎身旁,仍令景虎感到欣慰。信華和阿夏已經會自己走路,還走得很好,景虎更是在開始教他們認起字來了。一看到兩個孩子的笑容,她自然而然像是忘記了一切煩惱和憂愁,方纔體會到母親與孩子心連心的感覺。
“景虎,你瞧我真是不會做娘,明明有孩子卻老在外面跑,恐怕我這輩子註定要欠那兩個小鬼的。”她半開玩笑似地在花廳裡和景虎聊天,的確,她一直認爲,景虎這個養父爲孩子所做的,要比她這個親孃多了太多。
景虎笑道:“不知怎的,你明明比我大幾歲,看起來卻跟二十來歲的大姑娘一樣年輕得很,我想你大概天生就不是帶孩子的命,因爲你自己常常都像個孩子。所以,你生的小鬼頭才需要有人替你照顧,你聽好了,我幫你管教孩子,你今後可得補償你欠我的情噢!”
樑小櫻幾乎沒見過景虎開這種玩笑,看着他的怪樣子,一點都不自然,她不禁也“噗嗤”笑出聲來。在她的記憶中,這類型帶點兒佔便宜的玩笑,通常是晴信纔會跟她開的,儘管如此,她卻不得不承認,有那麼短短的一剎那,她竟把景虎錯看成了她那生死不明的丈夫。
“我知道,在你眼裡,我從來就不會開玩笑,而你,也絕不會答應做我的妻子,因此我說的話,本來就只是個玩笑嘛。”
景虎苦笑着搖了搖頭,伸手拍拍她的後背,讓她把頭靠在自己肩膀上。
“小櫻,不要對我覺得有所虧欠,你能做我上杉輝虎的紅顏知己,對我來說就已經夠了。我只希望你心裡有事的時候,不要藏着,你和我不同,你需要有人和你分享心事,也需要有個肩膀可以倚靠,不是嗎?”
樑小櫻靠在他的肩上,彷彿能聽到景虎的心跳,這一刻,她突然發現,景虎竟是自她來到這個時代以後,真正最瞭解她的人。從前,她就聽說過一些話,諸如和你相愛的不一定是最瞭解你的人之類,她原本無法想象,此時卻隱約能體會到那些話中的含義。或許,她和景虎就應該是這樣的感情,一種超脫於愛情之外的,看似糊里糊塗,卻和愛情同樣珍貴。
“主公大人,忍者送信回來了,特地請您過目。”侍女的通報聲,打斷了正並肩坐在玄關前的二人的思緒。
“這信是從尾張送來的?”景虎接過信一看,微微有些吃驚。
“是的,回來的忍者說是尾張織田信長大人派來的忍者親手送來,務必要交到主公手上。”侍女正色答道。
景虎讓侍女下去,一面拆開信封,樑小櫻把頭湊過來一看,不覺驚訝:“這是織田信長的親筆信啊!”
“你確定?”原本景虎看見落款處的署名,還有點懷疑。
樑小櫻肯定地點點頭,“當年我在桶狹間見過織田信長本人,他曾經想拉攏武田的時候,就是我收的他的親筆信,無論過多久,我都記得他的字跡,他寫的撇、捺、點都像鋒利的刀尖。”
“這就真是可笑了,尾張和越後相隔千里之外,更是從未有過來往,如今織田信長竟然會親筆修書一封,希望我能跟他合作。”景虎脣邊泛起冷笑。
樑小櫻猛然想起了什麼,“那個魔王……他該不會是想跟你合作,好一同對付甲斐跟信濃,對付勝賴吧?我從相模回來的路上,聽說北條氏政準備和武田家再聯姻,把自己的一個妹妹嫁給勝賴做繼室,織田信長一定是因爲雪姬死後,勝賴沒和他織田家再聯姻,早已憋了一肚子氣。”
“你這麼說,似乎也說得過去,不過他的如意算盤好像打錯了。”
景虎摺疊起信紙,重新裝進信封裡,淡淡地道。
“我雖然和織田家素無來往,但早聽說織田信長乃當世怪才,不僅野心勃勃,連行事作風都和別的大名有所不同。可從這封信上看,他或許瞭解別的任何一個大名,卻一點也不瞭解我上杉輝虎。倘若武田信玄還在,我有必須要剿滅的目標,我一定會用我的方式,和那個人堂堂正正再戰一場甚至數場,而如今的甲斐當主已不是信玄,那麼就跟我沒有絲毫關係。我反倒覺得,他織田信長,似乎纔是應該要討伐的人,他的野心,比起信玄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麼,你準備直接回信拒絕他嗎?”樑小櫻心中實在很在意他的決定。
“我不會那麼快回復,我也想親自證明一下,看看他織田信長究竟想要幹什麼。”
景虎一向愛以毗沙門神之名作戰,縱然對神明的信仰已因爲身旁多了個樑小櫻、兩個孩子而像從前那樣極端,不過他無法改變他最根本的性情。樑小櫻明白,像景虎這般嫉惡如仇的人,若是發現織田信長妄圖吞併整個日本,必然要像當初討伐晴信那樣,麾軍南下。她不希望景虎再參與到戰爭中去,更加不想讓她一雙兒女連這個養父都不能依靠。
下午,樑小櫻跟着景虎到了外庭的應接室,一如既往地躲在屏風後面,悄悄察看和聆聽上杉家臣們的動靜。
猛將柿崎景家第一個力挺與織田合作,“主公,甲斐武田家本來就是我們越後的宿敵,如今信玄雖然死了,但武田勝賴那小子也有想擴張領土的打算,長筱一戰過後,那小子不是一樣很囂張嗎?如果我軍和織田軍對信濃來個南北兩面夾擊,任那傢伙有三頭六臂,也逃不出我們的手掌心。”
老臣直江實綱卻立刻反駁了他的話:“你想得倒美,你以爲織田信長是普通人嗎?他能讓一個小小的尾張國一鳴驚人,沒理由不會瞄着整個日本;他能跟武田翻臉比翻書還快,一樣沒理由不會在跟我們合作之後殺我們一個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