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犧牲,是維護和平的必要手段,你應該注意到的是,那樣做不會傷害到任何人。你說我自私,說我想犧牲你的子女,但我同樣要告訴你,我的女兒阿夏已經成了景虎的準兒媳婦,你現在是不是應該明白了?我的兩個孩子不是景虎的,而是晴信的。”
樑小櫻凝望着阿雪呆滯的表情,良久,也沒見她擡頭、出聲,然而,她能看得出,阿雪的心已在動搖,只是嘴上仍在倔強,不願承認。最後,她決定暫時離開小田原城,住在附近的客店,等待對方的答覆,以確定自己還要停留在相模多久。不過說是爲了國與國之間的事宜,她依然有幾分私心,見過氏康之後,她更加清楚,氏康的時日實在不多,她捨不得就此離開,她更希望自己能送他走完人生最後一程。
小田原城館中傳來氏康病故的消息,是在樑小櫻見過他最後一面的半個月後。
她親眼目睹了氏康的葬禮,葬禮辦得很是盛大,和平素里氏康所崇尚的儉樸完全不同,樑小櫻猜到這一定是氏政的意思,但她卻也感到這樣做充滿了諷刺。如果她是氏政,她根本不會將父親的死大肆宣揚,發個喪就弄得人盡皆知,因爲周邊鄰國中,誰欽佩的或畏懼的都是北條氏康的名號,而不是北條氏政。而氏政之所以如此做,只有一個原因,他想借現任當主之名,以爲越是把父親的葬禮辦得隆重,自己就越能借此樹立威信,此時的他偏偏在關鍵時刻漏算了一點,大概他壓根兒也沒想到會弄巧反拙。樑小櫻似乎已經能感覺到,氏康葬禮舉辦的那天,鄰國已有人在對相模虎視眈眈了,也許是織田,也許是德川,也有可能是信濃的武田勝賴。
唯一令樑小櫻感到遺憾的是,氏康下葬那天,她無法靠近那羣人,更無法觸碰到那具精緻的棺木,只能眼睜睜看着他被埋進土裡,遠遠地望着。轉身之際,她再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淚,儘管她不停地在心裡對自己說,她不是阿雪,不能一直陪伴着氏康離開,但越是如此想,偏偏最是失落。也許,她該試圖安慰自己,無論是義元還是氏康,這兩個和她有過感情的男人,她都能見到他們的最後一面,如此,也就足矣。
可事情並未隨着氏康的去世和樑小櫻的哀傷一:
同化爲飛煙,年底,阿雪在小田原城中生產了,據忍者回報說,是個女兒,取名叫千香,這名字,是氏政爲了表達對亡父的孝心,特地爲小妹妹所取的。
之後,女忍者葉子回到了樑小櫻身邊,送來阿雪的親筆信。
“阿雪同意了?她真的同意讓女兒和我的兒子定親?”她看見信上的內容,儘管很清楚,卻仍不由自主地要再向葉子追問一次。
葉子點頭答道:“是的,夫人,雪之方夫人親口告訴過屬下,她已跟氏政大人說過,她與上杉家早有約定,還在定親的一紙協議書上展示了氏康大人的印鑑。我見過那封協議書的底稿,上面不僅有氏康大人的印鑑,還有輝虎大人的落款,定親雙方的名字,男方是上杉信華,女方是北條千香。”
“等等,你說協議書……阿雪手上怎麼會有那樣的協議書呢?”樑小櫻覺得驚奇。
“夫人不用覺得奇怪,雪之方夫人是越後加治一族的忍者出身,和屬下乃是同族,加上她曾經做過輝虎大人的近身護衛忍者,模仿輝虎大人的筆跡以及仿刻印鑑,都是我們加治忍者的一種本領。若非雪之方夫人的技巧如此精妙,也不能瞞過氏政大人的眼睛。”
聽罷葉子一番胸有成竹的話,樑小櫻終於全都明白了。阿雪早就考慮過她曾經說的那些,而且還先她一步有了行動,甚至是冒着危險走了一步棋,老天總算有眼,沒讓氏政看出破綻,那麼,越相同盟如今的處境,是想破也破不了了,因爲西面還有武田在,氏政就算再沒腦子,也不敢如壯士斷腕般砍斷相模和越後之間的紐帶。至於身在信濃的勝賴正盯着西邊,由於其驍勇善戰的能力,武田家情勢反而變作了一片大好,氏政要保住北條不受西邊的威脅,必須再度和武田結盟才行。樑小櫻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她總算是可以回到越後見景虎,也能重新見到久別的兩個孩子,以解思念之苦。
接到書信後的第二天夜裡,她便約了阿雪見面。阿雪並未放下對她一如既往的冷漠態度,只是淡淡的語調中另有含義:“樑小櫻,我和你之間的約定,是你先提出來的,你回去記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訴輝虎大人,要按照我開出的清單上送來聘禮,一樣都不能少。你是大明國的人,和我算是半個同族,我想等你兒子和我女兒長大後,是拜天地,不是喝那幾百杯的日本清酒,你懂的吧。”
“嗯,我當然懂,總之,這次我真要跟你由衷地說一聲謝謝,如果不是你,甲、越、相三國的聯盟恐怕只是個遙不可及的夢。”樑小櫻從不向人卑躬屈膝,但這一次,她確實是出於感激,向阿雪深深鞠了一躬。
“少跟我客套,你這個樣看得我真想嘔吐。”阿雪背起雙手,像她當年做忍者時那樣,高傲地往城館而去,同樣沒對她客客氣氣地說一聲再見。
樑小櫻掏出手絹,擦擦眼角的淚跡,她知道,就在阿雪轉身之際,已經看見她眼眶溼潤,她一定也紅了眼睛,只是不敢再和她四目相對,才藉故離去。
“氏康,今後的日子,我是真的、真的沒機會再來相模,如果你在天有靈,就請保佑阿雪和你們的女兒吧……再見了,雖然以爲說不出口,卻仍然要說出這兩個字,你聽得懂這句中國話,是吧?”她帶着淚笑了,夜空裡,月亮從黑雲中露出半個臉,依然明亮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