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相同盟正式宣告破裂。
所謂的戰國時代,或許就是如此,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即使如今共有南方的一片大海,也會因爲不同的信仰,在海面上畫出一條三八線。
樑小櫻坐在躑躅崎館的庭院中插花,今天的陽光很暖和,天也很藍,連遠處的富士山都能到覆蓋着白雪的頂兒。
晴信麾軍往東南方,攻打相模小田原城,已經離開了多少日子,她記不太清,這一回,與其說是夫妻同心,沒反對晴信出征,倒不如說是她無力去管丈夫的事。她似乎琢磨透了,穿越到這個時代來,就應該是她去適應環境,而不可能是環境來適應她。
“明御前夫人今天好興致?插了這麼多花啊。”惠理邁着輕盈的步子從茶室那邊走來。
“是啊,與其爲那種事情煩惱,閒着也是閒着,倒不如插插花來消磨時光。惠理,你是武家的女兒,也會插花的吧?來,跟我一起插,別見外。”
“夫人見笑了,我不會這個。”
“不是吧?”
樑小櫻很難想象,惠理的孃家油川一族,也算是甲斐的豪族,惠理嫁給晴信做側室之前,應該接受過這些教育,怎麼連插花也不會?
“是惠理不喜歡插花,我覺得種花更有意思。”惠理取出一個小布袋,從裡面拿出幾顆醃梅子,放到樑小櫻手裡,很明顯,這梅子是她自己種出來的。
樑小櫻嚐了一顆,舌頭兩邊不自覺地發酸,可細細品味着,這醃梅子酸過以後,還是有種甘甜,讓人回味無窮。她轉頭望着惠理,對她傻傻地笑了一笑。
“梅子啊,剛放到嘴裡的時候酸得很,一會兒又變甜了,不知道吃多了還會不會重新酸回去……”
“夫人在說笑吧,怎麼會呢?”
惠理一向循規蹈矩,加上她因爲晴信娶她爲側室那件事,長久以來對樑小櫻一直沒放下心頭那份愧疚,樑小櫻說什麼,她不知道怎麼回答時,只能陪笑。
樑小櫻沒有向她解釋,她很清楚,像惠理這樣的傳統型日本女人,在男人身邊可能會討人喜歡,但對着女人,話說得太多隻會覺得乏味。再說,惠理從來不理外庭的事,和她說了那些,也等於白說。惠理怎麼可能瞭解她的想法呢?吃着酸甜的醃梅子,樑小櫻回想着晴信臨走那天的情景,那天,是英雄送來的情報,說北條氏康送出了最小的兒子氏秀,給上杉輝虎做養子。沒錯吧,上杉和北條兩家是老仇人,現在都能演變成這種關係,世事真是難料。
“對了,怎麼好些日子沒見正夫人出來散步?連八重也沒看見?”她忽然想起,自從晴信走後,她在內庭便沒有再見到過三條夫人。
“正夫人病了,這些日子以來,她都一直在牀上躺着,好像很嚴重的樣子。”
惠理一句話,聽得樑小櫻不由一驚。三條夫人病了?是女兒阿梅的去世,讓她憂鬱成疾了嗎?她難以想象一向健康的三條夫人也會有病到連走路也走不穩的一天。
“沒找大夫來瞧過嗎?是什麼病?”
“大夫說是風寒,每天給正夫人煎藥呢,可病情似乎沒有什麼好轉,我問過八重,八重平日裡很兇,如今卻好像連大聲說話也沒了力氣。我問了她好久,她纔對我說,正夫人天天幾乎都會發燒,拖了快一個月,就沒有消退的跡象,有時候,好像還會咯血。”
那不是肺癆嗎?樑小櫻心裡一寒,惠理個性單純,也許家族中還無人有過那種病史,纔會不知其嚴重到何種程度。可聽惠理那般到來,她怎麼都覺得三條夫人的症狀和當年湖衣姬得肺癆那時的症狀很像,這個時代,肺癆依然可怕,即使晴信爲了那個病,已經挺過了幾十個年頭……晴信是堂堂男兒,又有徵戰沙場、擴張領土之心,加上溫泉療養,可以堅強地戰勝病魔,但三條夫人這個養尊處優慣了的公家千金,她可以捱得過去嗎?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去三條夫人寢所的,只看見志乃守在榻榻米上虛弱的夫人身旁,時不時地抹着眼淚。她讓志乃先退下,伸手攜起三條夫人冰涼得幾乎感覺不到一絲溫度的右手,榻榻米上那具身軀在不停地顫抖,急促的呼吸間,彷彿念着幾個名字:義信、次郎、阿梅……最後,是“大人”。
其實,三條夫人就算長久得不到丈夫的憐愛,心裡依舊愛着晴信吧……樑小櫻用手絹輕輕拭去她鬢邊落下的汗水,心中不自覺地對這個她曾經厭惡的女人生了一絲憐憫。三條夫人自從嫁給晴信以來,生下幾個孩子之後,晴信就沒有再在她的寢所過夜,這對於一個從京都遠嫁到甲斐來的女人,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繼續活下去呢?冷落、孤獨,這個女人都忍受了,可偏偏她的子女們,又一個接一個不得善終,她連最後一根稻草也沒抓住,終於倒了下去。她早已經不再怨恨三條夫人,此刻更希望她的病情能有起色,也許,她應該送封書信到相模,讓英雄帶着忍者家族治肺癆的偏方回來,再讓晴信回來看看她。
三條夫人突然從惡夢中驚醒過來,看到樑小櫻在旁,如同看到了鬼魅,那蒼白的神情,倒把樑小櫻嚇了一跳。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志乃,志乃呢?”
“志乃就在外面,正夫人,不管你信不信都好,我是剛剛纔得知你身體抱恙,特地來探望。我知道你得的不是普通的風寒,正想寫信請主公回來。”無論三條夫人能不能聽進她的話,樑小櫻也覺得,到了這份上,自己應該對她說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