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蝶冷笑的看着他,並不掙扎,她的笑容頗有挑釁味,這更讓趙雍氣得胸口起伏不定。
待衆人都要認爲此小兒命喪此地時,趙雍卻是放開了她,一改憤怒的表情,突然挑眉冷笑言道:
“小兒可知胡人攻城之將軍乃何人?”
孟蝶瞪着他不言語。
只聽趙雍又言:“林胡第一勇士滿速,乃小兒當日搭救之人。如此說來,小兒家人受戮乃汝一手造成,哼,小兒若要報仇豈不應該自刎矣。”
什麼?滅家之人是滿速?這話份量十足,真是殺人於無形,孟蝶聽言倒退兩步,一陣恍惚,趙雍的話猶如一把尖刀刺向了她的心臟,她沒想到,她真的沒有想到滅她家園之人居然就是當時放過的滿速,原來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過錯,是啊,滿速,當初若能殺了他,又那來今日之禍。不知不覺孟蝶淚水盈眶,只覺全身無力,癱倒在地,無聲的哭泣起來,那有剛纔半點的盛氣凌人,此刻的她軟弱無比,腦子裡一直徘徊着親人臨死的畫面,趙雍的一句話就己把她打入了無底的深淵。
瞧着如此悲痛欲絕的孟蝶,趙雍的憤怒己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一絲憐惜佔據了他的心,同時也感到一些心煩易燥。
他拂袖轉過身去,不再瞧她一眼,對其手下言道:“帶去暗房,嚴加看管,若有閃失,提頭來見。”
“喏”,兩士兵應答,架着孟蝶遠去。
他終究再一次放了她。
暗房是每個貴族私下設制的懲罰奴僕的牢房,這裡暗淡無光,潮溼無比,四周漫延着一股讓人作嘔的黴氣。孟蝶猶如一個木偶被推了進去,她神色呆滯,強列的自責感讓她對周遭的一切都漠不關心,包括她的生命。她一直視生命高於一切,然而此刻她卻覺得自己這條命是如此的沉重。
爲了復仇,她一次次從死亡邊緣艱難的走了回來,然而這個仇人居然就是自己,她無能無何都無法去接受。
一整天,孟蝶不吃不喝,又一整天,孟蝶陷入了無止境的夢幻當中。在夢裡她與家人團聚,然而,隨後父母及鼻涕蟲卻拋下了她獨自離去,她大聲呼喊着,只聽見母親的聲音傳來:“娃,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孟蝶迷迷糊糊,喃喃自語。
……
巫醫用手背撫了撫孟蝶的額頭,然後轉過身來,朝着一旁負手而立的趙雍弓身言道:
“己無大礙。”
趙雍頓時鬆了口氣。
孟蝶是被看守的士兵發現暈迷在暗房裡,當趙雍得知消息後丟下手裡的事務匆匆趕來,瞧着奄奄一息的小兒也是懊悔不己,他不知道此小兒的性子竟是如此剛烈,那日他也是被氣極了,纔會說出那番話來,將她關於暗房只是想壓壓她那囂張的氣焰,卻不想差一點就葬送了她的性命,他暗歎一口氣,看了看蒼白瘦弱的小兒,命令兩奴僕好生照顧,隨即出了房門,胡人的進攻越來越猛烈,他有更多的事要去處理。
孟蝶醒來時己是第三日清晨,她靜靜的躺在牀上一動不動,直到巫醫來到牀邊,爲她把脈後,不熱不冷的口吻言道:“小兒身負血海深仇,卻如此不惜性命。”
孟蝶詫異的看着惜字如金的大夫,原來他以爲自己是一心求死,想不到此時此刻還有人在意她的死活。雖然他的言語平淡無奇,無任何情緒,不過對於孟蝶來說卻有異樣的感動,她不是感傷之人,可最近經歷了太多,那顆如鑽石般堅硬的心再也承受不了苦難的摧殘。她偏過頭去,不想讓人瞧見她的脆弱。
巫醫看了看她,也不多言,收拾藥箱出了屋子。
孟蝶又躺回了先前的那間小屋,裡面多了一個火盆,不像原先的那般寒冷,但再熱的火盆也溫暖不了她冰冷的心。
對於趙雍的搭救她一點兒也不感激,她深知此人狡詐無比,就算親人的慘死與他無關,但他曾把她推進胡人火炕的那一筆帳,她是刻骨於心,孟蝶開始冷靜下來,總覺得他的搭救又是什麼陰謀,這次她不再受之擺佈。
夜晚,月兒朦朧,寒風颼颼,孟蝶起身站在院子裡也不顧身體的弱柔,就這樣迎風而立,此刻她心情沉重,卻目光如炬,家園被毀自己有不可逃避的責任,在自責的同時,她更加憎恨胡人的殘暴,此刻,他們就在代郡城外,與她一牆之隔,耳邊似乎都能聽見金鼓喧天,馬蹄踢塌的衝殺聲,她不由得握緊拳頭。
正在這時,樓園領着一隊士兵擡着一些物資走來,孟蝶迎了上去。
代郡城下大營內,趙雍正在與代公等幾名幕僚商量軍情,樓園進入帳內在趙雍耳邊俯語,趙雍沉思片刻朝着衆人揮了揮手,衆人弓身而退。
趙雍跪坐在几案旁,瞧着面色蒼白,身體羸弱,卻冷俊無比的小兒向他稽首行禮時,突然覺得今日的她與往日不同,往日她在他面前總是一幅小人姿態,戰戰兢兢,就在前日,她還是野蠻之極,衝動無理,而現在的她更多的是從容不迫,鎮定自若。
孟蝶跪坐在下側,並不說話,她等着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詢問。
只聽趙雍言道:
“汝有退敵良策?”
“然!”
孟蝶自信應答,毫不矯揉造作,趙雍對於她的聰慧自是有所瞭解,因而才允許她一個婦人進入這軍機大營。
然而,趙雍卻又冷言道:
“汝恨孤如此,又豈能獻之良策?”
孟蝶聽言心裡咯噔一下,暗忖,自己大意了,這個手握生死大權的妖孽隨時會要了自己的性命,昨日怎能如此胡鬧,但同時也升起一陣疑惑,他難道就輕意的放過了自己?
孟蝶不由得擡頭來,心裡頓時築起了層層防線。
她再次稽首言道:
“小人惶恐,前日之事,乃小人因病而至,如今想來悔恨不己,小人多謝太子不殺之恩,太子救小人於危難之際,小人銘記在心,小人與胡人有血海深仇,如今胡人入侵邊境,於公於私小人定盡全力爲太子效力。”
孟蝶說起謊話來,的確無人能比,且還頭頭是道,趙雍都甘拜下風,他深知小兒的心思並不如她所說的那樣動聽,但這就是小兒,胡說八道的小兒,狡詐如狐的小兒,也是讓他一直下不了狠心的原因。
趙雍挑挑眉,諷刺言道:“哦,如此說來,小兒對孤是感激於心?”
“正是!”孟蝶臉不紅心不跳的大膽承認,卻沒瞧見趙雍不輕意的勾了勾嘴角。前日還喊打喊殺,今日就感激於心了,任誰也不會相信。
只聽趙雍又言:“數月前胡營之事,小兒也不記恨於孤?”
“小人慚愧,小人壞了太子之事才造成今日一害,小人怎敢記恨太子,小人勢必盡心盡力,不敢有貳心。”
“呵呵。”趙雍聽言笑了起來,不過那笑聲讓孟蝶聽着總是覺得彆扭。她知道此妖孽並非全信她的話,自己不是真誠感激於他,不過面子上她至少得做到畢恭畢敬,因爲她還得依靠他。
趙雍收起了笑容,緊接着道:
“既然如此,有何良策,但且言來。”
“喏!”孟蝶心裡鬆了口氣,清了清嗓子,緩緩道來。
“胡兵來勢兇兇,勢不可擋,代郡雖城牆堅固,但卻兵力不足,若從各地調兵,一則影響前方戰事,二則路途遙遠,遠水解不了近渴。若向鄰國借兵,一則滅太子威風,長他國盛氣,二則請兵容易,送兵難,鄰國若乘火打劫,豈不陷趙國於更大的危難之中。”
孟蝶短短几句話就把此時的現狀分析得十分透徹,調兵不行,借兵也不行,那麼唯一可行的就是靠自己的力量襲敗林胡。這一點趙雍豈能不知,可十天下來,胡人的攻城越來越猛,守城將士死傷甚大,衆人卻無計可施,趙雍瞧着跪坐下側的小兒,心裡突然有了些期待,只聽她又言道:
“兵者,詭道也,小人的計策乃爲誘而引之,亂而取之。胡兵雖猛,然卻性輕而不整,貪而無親,勝不相讓,敗不相救,滿速因報仇而來,勢必急燥,若以一師出城迎戰,詐爲敗走,胡兵必追,從而誘敵深入,吾軍可在城內設伏,以待之,追兵遇伏,必駭而奔,軍心大亂,吾等奔而逐之,從而亂中取勝也。”
孟蝶一口氣說完,平靜的看着趙雍,趙雍的臉色只能用驚喜來形容,只聽他喜言道:
“此計甚妙!一師伏於東,以遏其前,一師伏於西,以逐其後,首尾攻擊,萬無一失。”
孟蝶接着又道:“我軍還可在東西兩側各挖暗坑,此坑須深五米,長十米,坑內佈滿刀劍,周邊埋伏弓箭手,攜上火油,只待敵入從東西兩側而入,必落入此坑,此至萬箭齊發,火油引燃,定叫他有去無回。”
“妙,妙,哈哈….”趙雍不僅連連稱讚,小兒之策果然沒讓他失望,小兒之才也讓他實爲嘆之。
趙雍十分高興,正欲呼喚帳外之人安排作戰之細節,卻見孟蝶再次稽首言道:
“小人還有一事,望太子允許。”
“何事?”
“此戰若能擒得滿速,望太子交於小人處置。”
“哦?”趙雍對孟蝶的要求自是瞭然於心,但仍舊挑眉言道:
“此乃軍中之事,小兒豈能報以私仇,況且又如何處置?”
“小人與此人有不共戴天之仇,恨不得剝其皮,削其骨,飲其血,食其肉,然小人不是殘暴之人,小人不敢亂之軍營大事,小人只想取之首級祭奠家人。”
“小兒之意莫是要回吳邑?”
“正是,親人離去,仇人伏誅,小人應爲父母守孝三年。”
趙雍聽言,心裡頓時不悅,好一個小兒!借孤之力,報滅家之恨,再抽身事外,把孤當成何人?再者,她說要離去,爲何心中糾結?
趙雍不露聲色,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言道:
“小兒獻此良策,若能事成,定交於汝處理。”
“果真?”孟蝶臉上一喜。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趙雍淡淡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