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派人將邯鄲的生人都查了出來,抓到幾個逃犯,卻沒發現有刺客。”翼軫說得很謹慎,“我懷疑是城中大族。”
只有大族世家纔有能力將人隱藏起來不讓人知道。若是普通人,五戶爲閭,一閭之人朝夕相識,想藏幾個生面孔實在太困難。若是邯鄲城國人所做,又有些說不過去。趙成雖然位高,但在民間還是很透明的。普通老百姓誰會知道某位重臣是他的私人呢?
李兌那麼糟糕的口碑都沒有人刺殺他,何況透明的趙成。
唔,當初趙成也猜到是我殺了李兌,但是並沒有證據。我也沒有聽到市井有這種傳聞,可見破壞規則的事不是不能做,而是做了不能讓人知道。所以現在那麼多人說我刺殺趙成,這不是在罵我蠢麼!
“現在朝局穩定,攪亂這潭渾水對誰都沒好處。”我搖了搖頭。
“翼還在懷疑一個人。”翼軫道,“夫子可知道趙平。”
那是趙成的大兒子,他不是好端端的與趙成消弭了父子間壑,乖乖在宮中爲王文學麼?
我點了點頭:“他有間嫌?”
“趙成走的那條路,並不是平日常走的。”翼軫道,“他的侍衛甚至不知道趙成要去那裡。所以,弟子以爲,只有趙成極親密的人才會知道。”
我還是微微搖了搖頭:“趙成現在還在攬權,他們家的勢力還在一步步擴大。在沒有達到一個頂峰的時候,他們家裡人都會由衷希望趙成長命百歲的。趙平即便再恨他父親,也不會做這種傻事。”
而且和兩個混小子搶遺產的事,趙平有百分百勝利的把握麼?他殺了老爹可以嫁禍給我,再殺他弟弟也能嫁禍給我麼?我可不是什麼螻蟻都會去踩一腳的人。
“夫子以爲……”
“我現在倒覺得,”我頓了頓,“根本就是趙成自己安排的刺客,那些人說不定就是他的侍衛,等大羣侍衛涌入之後,脫了外罩就可以大搖大擺地回到陽光之下了。”
現在我和趙成出門,怎麼都有百十來侍衛跟着,多了幾個根本看不出來。最多就是有些人會問一句:欸,老張,剛纔沒見你啊?
事實上,只要他們換了衣服,在城裡就是暢行無阻,誰都不會多問一句的。
“呵呵,這也的確是趙成的一貫作風。”我冷笑一聲。
從最早對我的挑釁開始,趙成都喜歡站在一個無懈可擊的角度給一拳,然後縮手退避,想把人惹怒。當年我不涉世事,信奉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所以很容易就被他激怒,探出了深淺。
現在卻不一樣了。
真的以爲打了我一拳就可以閃身走人麼?
我可是有廣泛的輿論武器的。
共濟會!
國中百姓早就將墨者們視作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神仙,他們甚至相信只要墨者出馬,當即就會破案。之前對此事不予置評的墨者也突然放鬆了口風,將這個故事賴到了孟嘗君頭上——真抱歉,除了孟嘗君,天下再沒有一個有極高的聲望的人,能讓趙國百姓如此討厭。
他在趙國屠殺一縣的黑歷史,早在多年前我就當衆揭露過,並表示只要我掌控大趙司法,就會將他繩之於法。現在他刺殺左師,嫁禍給右師,希望趙國大亂,齊國就可以乘機攻略我趙國的土地了。
一個大國攻擊另一個大國,絕對不會因爲這個國家有幾個能臣就遭到阻礙的。就因爲我和趙成,所以孟嘗君不敢打趙國,這鬼話幾乎扯得沒譜了。更何況孟嘗君壓根就不把自己看做是齊國人,他可是薛公,齊國的敵人。
問題是羣衆從來不思考,他們單純相信強勢的宣傳,所以,他們相信了。
我的消失也有了完美的理由:無論是真是假,只要我站出來分辨闢謠,就是在承認我跟趙成之間互不信任。信任的夥伴是不會對這種謠言發表任何看法的,他們只會一笑而過,覺得荒謬,甚至連憤怒的感覺都不會有。
這就是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釋。
“其實我是真心希望趙成去死。”我在寧姜和小佳面前沒有必要諱言,她們兩人都對於這起潑髒水事件表示很憤怒,“但是趙成現在死了,我的確壓不住朝政。”這是一個理智的判斷,現在我已經掌握了一半的重臣,擴張速度過快的話勢必會引起宗室貴族的反彈,沒了趙成,也會有趙勝,甚至趙何親自下場。
“不過這個老傢伙的確很難纏啊。”我撓了撓頭皮,要是能夠弄得他老年癡呆就好了。
巫弓什麼時候回來啊!
我發誓自己沒有想到,一個明顯是騙子的人,竟然把自己騙了。而且有時候我甚至都會有種相信這個自己一手締造的騙子……這是否就是騙子的最高境界?巫弓自從往西南去尋找“天命”中的徒弟之後,長久以來我只能通過保護他的侍衛獲得他的消息。
據說他的身體狀況漸漸有所好轉——就如我說的,離開了每天的大麻燻蒸環境,多呼吸新鮮空氣,總是會好的。
上一次收到信報是在上個月初,他已經到了蜀國,崑崙山。這應該是山名的變遷,他說的崑崙山我肯定跟我知道的崑崙山不一樣。而且那座山更確切的名字叫做“西崑崙”,也就是傳說王母娘娘所在的仙山。
“雖然巫弓沒回來,但是田章快回來了,夫子還是考慮一下軍校的事吧。”小佳微笑道。
我覺得現在事情越來越繁雜,自己貌似也需要弄一個小本子把事情都記下來。
“田章那邊,”我頓了頓,“唔,這事的確得有人去跑。就馮實吧。”
“你離得開馮實麼?”寧姜挑了挑眉毛,好像有些別樣的意思在裡面。
我懶得追究那麼深,道:“若是馮實離開我身邊,的確挺難辦的。但是現在緩急之間又沒有人能夠替代他。”
“你自己找了這麼多門客,難道就不讓馮實找點幫手麼?”寧姜這算是在提醒我麼?
的確是啊,我現在也是右師,可以被稱作“公”的權貴了。現在有哪個職位還可以給馮實呢?他肯定不能外放,否則泮宮、墨社、本府就會失去聯絡,變得一塌糊塗。如果是邯鄲的官職,爲他謀一個聽政的下大夫,可以開府別居招收門客,這樣應該差不多了吧。
“那麼府上的管事,就由小佳負責吧。”我看了她一眼,小佳臉上浮現出明顯的興奮。這麼久以來,家裡又是她說了算了麼?我突然有些童心泛起,補了一句:“以後去了夫家也不至於被人笑話不會持家。”
小佳臉上頓時一片通紅。
我也笑了。想想小佳的確嫁了個不錯的男人。趙奢兩口子都是好人,寵溺孩子,趙牧又是個軟耳朵,小佳未來的生活一定會很美滿幸福。唯一讓我有些介懷的是趙牧要比小佳小許多,不過既然他們兩人不介意,我操那個心幹嗎?
現在姐弟戀可不少。
當我把馮實找來,向他說了關於下大夫的事,馮實拜倒在席上,良久才肯起身。
“僕不敏,得主公栽培,雖九死難報!”馮實哽咽道。
我放下手裡的書卷,笑道:“不用那麼麻煩,你今年歲數幾何啊?”
“臣三十。”
“都三十了,讓你跟着我跑來跑去的,也不得安頓。”我道,“皋安有個侄女,今年十九,還未婚配。女孩的父親是個中士,賦閒在家,也是個本分人。你若是願意,我幫你去說。”
其實那姑娘他爹只是皋安的族堂兄弟,走了皋安的門路想去司徒署聽命。皋安是想讓他任總聞官,所以才說送女兒來作我的妾室。我這麼一把年紀的人了,對小女孩其實沒有什麼興趣,何況蘇西走後我已經習慣了一個人。
馮實以前做胥徒的時候是沒有錢成家,現在功成名就,也是一國大夫,也不委屈那女孩。所以我想促成這事,雖然老夫少妻,不過也就十一歲而已,不是很誇張。
“謝主公!”馮實又拜倒在地。
他這麼激動,弄得我都不敢告訴他,我還送了他一座宅子。那宅子就在相邦府和司徒府之間,方便他兩邊跑動。
趙何對於我舉薦的人十分給面子,親自見了馮實,並且覺得這人沒有廢話,立場堅定,是個難得的幹吏。既然有這樣的人才,只是聽政就有些太浪費了,現在趙國政體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搭建了起來,很多差事直接發往五官處置,無職的士大夫日子開始難過了。
“寡人想以馮大夫爲內史,右公以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