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權謀與遊說齊飛的時代,如果趙國在我的帶領下走到了天下伐趙的境地,那我也沒臉見師父了。十五年後,秦王更壯,宣太后卻未必肯放權,這是可以利用的地方;十五年後,楚國越發疲軟,可以好言安撫,重幣卑詞賄賂它;十五年後,我在魏國埋下的種子也該長成大樹了。即便無忌那孩子死心眼不反叛,他哥也會動手……
十五年後,主戰場就在齊國,主要對手卻會是樂毅。
咦,若是燕昭王死了,燕太子繼位之後就會主動幫我去掉樂毅了……
到時候我只要在邊境設一張筵几,這位昌國君還是會回到趙國的懷抱。
前景真是一片大好。
我在靈壽多呆了兩天,與廉頗和騰衛分別私下談了談,看看他們跟隨出征以來有什麼感悟。廉頗雖然年紀不小了,已經進入了武將的黃金年齡,但是戰爭經驗到底不多,尤其缺乏獨掌一面的大軍團統領作戰。跟趙奢這些年來,性格沉穩了許多,不過也有明顯的趙氏印記。
善守!
不過我記得他在歷史上也是以勇敢和善於防守而著稱,所以也不能怨人家趙奢。
騰衛表現得很努力,衝鋒陷陣不落人後,因爲角抵出身,所以底子紮實,很得人欽佩。問題在於缺乏兵法常識,在判斷敵情上有所欠缺,而且臨陣機變上也有不足。趙奢對他的評價遠低於廉頗,只是“中上之姿”。
這也難怪,有多少人能跟廉頗相比呢?
話說回來,能跟廉頗相比也得到一箇中上之姿的評價,也絕對是個人才啊!許多難打的攻堅戰需要良將、名將,然而更多的戰鬥都沒有那麼多技術含量。就像春秋至今打了兩百年,有幾個名將良將?人家出場也就打那麼幾場而已,更多仗還得靠“中上之姿”的將領去打。
所以我決定讓騰衛去軍校給田章當侍衛、助教。
等田章回來,籌建軍校的事也該列入議程了。現在田章身爲客卿,趙王的封賞也就是田宅奴婢,多加個講武堂祭酒應該不是什麼大問題。
就在我打算呆在靈壽等田章的時候,邯鄲那邊傳出了對我不利的謠言。
趙成遇刺了。
傳說是右師嬰豢養死士,刺殺左師。
真是無知!我刺殺左師有什麼意義?朝堂大亂對我有什麼好處?現在我跟趙何是一條船上的,目的就是對付趙成。如果我要玩行刺,何必暴露自己的身份,徒然招惹趙何的猜忌。
這就是遊戲規則的問題。很多庸人無法明白保護規則就是對自己的保護,一旦破壞了這個規則,以後別人也會毫無底線地對你做同樣的事。
而且,我的死士怎麼可能讓你們知道?
暗馭手要是下了決心殺趙成,怎麼可能讓他逃過一劫!
悲劇,趙成沒死。
悲劇之中的悲劇,我不在國中。
現在他們越傳越邪乎,說我謀刺趙成不果,已經出逃魏國了。魏國躺着都中槍,好像已經成了趙國流亡大臣收容所了。
“現在回邯鄲,會不會有事?”廉頗問我。
“不怕。”我道,“我有暗馭手護衛,不怕他那些鬼蜮伎倆。”
現在趙何應該還在糾結地分析之中,可能已經召見過我幾次,但絕對不會輕易相信我會幹這種事。誰都知道蓄養死士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如果我在流亡時就已經收羅了死士,那麼沒必要現在發難。如果是我回國參政之後才豢養的死士,時間上來說又太快了。
唯一需要擔心的就是趙成造謠之後,隨便拋一個棄子出來暗殺我,說是爲家主報仇之類的……那人得以成名,趙成得以安心,也算各取所需。
唔,我才發現,現在暗殺我已經足夠寫進戰國策了。
趙成應該還不知道我就是墨燎這件事吧。
儘管如此,我還是不能掉以輕心。騰衛做過我的侍衛長,既然實習結束,我理所當然地把他帶在了身邊充當外圍護衛。龐煖只要坐在我身邊就行了,能夠通過他劍下殺我的人全天下一隻手也能數得出。
而且現在據說趙括也是個不錯的劍客了,只是時日尚短,缺乏實戰經驗。
“他如果碰到一流高手,未必會吃多少虧。”龐煖很有信心地說自己的徒弟,“但若是碰上了市井淫民,恐怕有些危險。”
“爲什麼?因爲他們人多?”我對打架這種事一向比較弱。
“不,因爲各種下三濫層出不窮,我也是到了齊國才知道的。”龐煖嘆了口氣,“差點吃了虧。”
趙括在旁邊聽着,突然接口道:“其實也簡單。”
哦?我和龐煖都望向趙括,想看看這孩子有什麼好主意。
“先下手爲強。”趙括嘿嘿一笑,“跟他對着來就是了。”
這思想,的確有點強者的味道。
不過說到底是“力者”的境界啊!
我微微搖了搖頭,道:“要是我,我就讓他們不敢對我下手。”
“請夫子明示。”趙括已經開始直接叫我夫子了,“師父”這個尊稱最終還是被龐煖獨享。
“借勢。”勢力是越借越大的,等到了一定程度,只能讓人仰視,根本無從興起對抗的念頭。
比如現在的墨家。
百餘墨者所過之處,墨子大旗飄揚,墨氏三分圖高懸,人民翹首而望,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作爲鉅子,如此張揚地坐着車趕向國都,幾乎所有人都以爲國內發生了什麼大事。
——救亡圖存之時,墨者可以乘車騎馬。
這個規範已經讓許多人信以爲真了。
得到我一路奔來的消息,周昌帶着八十墨者在沙丘等我,旋即加入了大部隊。騰衛領着趙奢借給我的燕趙侍衛在前方打頭,清理道路,使得行進速度大爲加快,直直朝宮城跑去。
穿過了新建成的城郭,我在宮城門口下車,請求覲見。
趙何很快就接見了我,還帶着很少在正殿出現的王后。
“鄙人聽說狐嬰謀刺左師趙成,故而亟亟而來。”我開門見山道。
“此事或許另有隱情。”趙何看上去真的自己動腦子了,面色沉穩,並沒有急於下結論。“寡人是不相信狐嬰會做出這等事來,只是不知道爲何他不奉詔覲見。”趙何又道。
我略一定神道:“之前狐嬰找過鄙人,問以一種怪症,鄙人當時只說代爲查訪。現在想來怕是得病的人就是狐嬰吧。”
“唔,只是寡人聽說事固有因,爲何會有這樣的謠傳呢?”
“這事必然有因。”我道,“謀刺趙成的兇手是否捉到了呢?”
“大司寇已經全城大索,尚未找到。”趙何道。
“這是疑點之一啊。”我道,“大王,狐嬰剛剛告病,若是趙成真的被刺殺,誰人獲利最大?”
利大者爲賊,這已經都成了俗語。趙成要是死了,誰能獲得最大的利益呢?並不是狐嬰,因爲趙成的黨羽不會傾向於狐嬰的。
也不是趙王何,因爲國家政局晃動對於王者而言不是件好事。
是趙勝麼?他作爲架空了的相邦固然可以一抒胸懷,但是真要吸收趙成的力量卻不是那麼簡單的事。
跟着趙何一起把這個問題過了一遍之後,我發現自己也走進了一個死衚衕,看不到前途在哪裡了。趙何一樣分析不果,道:“還是等等看吧,狐嬰的病都這麼久了,也不見起色。鉅子放心,在狐嬰康復之前,寡人不會輕動的。”
這我就放心了。
我現在最想見到的是翼軫。
在司寇署裡,警士的力量基本就掌握在這個年紀不過十七八歲的少年手中。他按照我的想法,將警士營分成了三部分,一部爲防暴警士,屬於警士營中的最強戰力,對付結寨橫行的盜匪。一部爲民警,處理日常的民事糾紛,順便維護法庭。最後一部分人數最少,只有十餘人,全是腦子活絡,耳目靈通的傢伙。他們就是我所希望能夠偵破刑事案件的警探。
在案件發生之後,舒龍就已經指派翼軫發動全部警力去追查這件事了。小翼當然知道不會是我乾的,所以還聯絡了共濟會的一些小頭目,希望能夠查出兇手的去向。查來查去,這些人就像是憑空蒸發了一樣。
據說襲擊者一共有六人。其中一人用弩箭設向趙成的馬車,正中趙成左臂的衣袖——因爲衣袖太寬大,被弩箭釘在了車上,卻沒傷到趙成。趙成的侍衛當即跑向狙擊點,發現刺客已經從後門逃了,在追擊過程中分別遭遇了五人的伏擊。最後這六個人就像是消失了一般。
在現在這個時代,雖然是十萬人的大都市,每天進出城門的人卻固定就那麼些人。偶爾有零星陌生人,總會讓守門人注意,有些時候還會遭到值更兵士的勒索。他們都說,在城門關閉之前,沒有可疑人物離開。
有很大可能,那六個人還在邯鄲城的某個角落,靜待風聲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