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劫可不是說動就能動的。現在他架子越來越大,我脾氣越來越小,所以現在要請教他就像是弟子請教先生一樣。非但要沉心靜慮,還得更衣薰香,然後看這老先生是不是有興致爲我答疑解惑。
今天我運氣還算不錯,徐老夫子跟魯小神童玩陸博,輸了一下午,正想找件事換換腦子。他聽我彙報完畢,沉吟不語,良久方纔道:“你認識他這麼久,還摸不清他的性子麼?”
我微微搖了搖頭:“早兩年他年紀太小,都還未定性,渾渾噩噩的,怎麼摸?這兩年我又不在他身邊,知道的不多。”
“去問問他身邊的人。”徐劫給我出了主意,“要想知道他當時的真僞,可以看事後的反應。”
唔,對。如果他事後很高興,或者很低沉,都是正常情緒變化。高興是因爲終於發泄出去了,低沉是因爲還沒發泄徹底。只有一種情況最可怕,那就是面無表情,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那樣七成是作僞,還有三成……那已經是超越我水準之上的演技了。
我想到了繆賢。他雖然不在我視野中,但肯定在附近!直接找他準沒錯。
看看天色還早,我叫了魎姒幫我易容更衣,馮實安排車駕,去找繆賢。
繆賢現在還沒下班,我索性徑自出宮,在泮宮附近的管道上攔截他。表面上是與小司空東門歡聯絡感情,實際上是爲了等繆賢。
跟十三郎在一起不用擔心冷場之類的尷尬事,他非但能說,更能喝。我對於自己的酒量有自知之明,所以本着多吃肉少喝酒的態度,一直堅持到繆賢過來。
我也懶得去繆賢家受刺激,讓十三郎給我們安排了一個安全清靜的地方,直接開門見山問他:今天大王見墨燎談了些什麼。
繆賢果然躲在我視野之外的地方偷聽,可以說轉述得惟妙惟肖,絲毫不爽。這我也就可以放心地問他關於趙何事後反應的問題了。
“墨燎走後,大王一直悶悶不樂。”繆賢道,“王后陪大王說了一會兒話,都是齊國的典故趣事,然後大王就叫了傳了酒筵女樂。說來也怪,大王今天只喝了兩三鬥,就醉了,趴在筵几上哭了好一陣,連王后都不知所措。後來還是我把大王扶起來,送進去躺下安睡。”
“兩三鬥?小鬥?”
“那是自然。”繆賢不滿道。
我大約得到了自己需要的答案,正要放繆賢走,突然想起一個貌似有意義的問題:“大王聽的什麼歌?”
“唔……這個我怎麼知道?”
我忘記了,繆賢不識字。
“一個詞都想不起來麼?”我有些不爽。
“嗯……”繆賢拍着腦袋,像是要把腦子拍出來似的。“對了!有狐!有狐什麼什麼,在比什麼……”他叫道。
“有狐綏綏,在彼淇樑。心之憂矣,之子無裳。”我輕聲唱道。
“對!就是這個!”繆賢像是鬆了一大口氣,“一直在我嘴邊轉,就是說不出來,就是這個!有狐綏綏,對,有狐綏綏……王后聽了一半就去更衣了,看上去不是很高興。”
這嚴格來說是一首情歌,新婦一定是吃了莫名其妙的飛醋。
不過他聽這首歌哭什麼?難道真有什麼隱蔽小情人觸動了他的心絃?雖然我超強的邏輯思維將這個橋段與之前的事自然而然地銜接在一起,但是我實在難以接受趙何用情歌來表達對我的思念。
他在吼出“恨”這個字的時候,絕對不是作僞。沒有人能演到這種程度,就算是影帝都不行。那種如有實質的恨意,讓我很擔心如果他針對我發出來,會不會直接將我噴死。
從泮宮回到家裡,我一直覺得有些氣悶。晚上一點胃口都沒有,早早就睡了。說來也奇怪,一晚上都沒有做夢,但是早上醒來時卻頭痛如割,比熬了一整夜還累。想想今天沒什麼事,索性躺下再睡個回籠覺,卻被莫名其妙衝進來的魯連吵醒了。
“主公……咦!”魯連臉上的表情凝固了。
我強睜開眼睛,沒好氣地說:“幹嘛?”
“主公,我能去騎流馬麼……”魯連小聲問道。
“不行!”那麼重的自行車,他一個小屁孩怎麼能騎。
“哦。”魯連竟然十分聽話地應了一聲,轉身往外走去。
這還是那個調皮搗蛋少年早慧的煩人小鬼頭魯仲連麼?
“師父!主公變成妖怪了!”魯連剛走出門,就高聲叫嚷着跑了出去。雖然裝作一副受了驚嚇的模樣,聲音裡卻充滿了幸災樂禍的味道。
妖怪?什麼妖怪?
我坐起身,硬挺着涼氣穿上衣服,找了面銅鑑,背對窗戶照了起來。
好像沒什麼問題呀!
寧姜大概是聽到了魯連的叫聲,踩着小碎步進了房間。我們只是一個對視,寧姜就用手捂住了嘴巴。
“怎麼了?”我變異了?還是那種別人都看得到我自己看不到的小說式變異。
“你的頭髮……”寧姜指了指自己的頭髮。
銅鑑的解析度太低,反光率也不夠高。從鏡子裡看,腦袋上就像頂了一個金色的頭盔。不過頭髮貌似沒問題吧。我自己拉了拉,髮根依舊牢固。
只是……
“花白。”寧姜道。
魎姒來的時候拿了一面剛磨過的銅鑑,側着光看上去,果然髮色不一樣。我嘆了口氣,這就是所謂的一夜白頭麼?
“沒事,還好我平時戴假髮套。”我又問魎姒,“有什麼東西可以把頭髮染黑的麼?”
“墨汁?”魎姒反問我。
我搖了搖頭,算了,就這樣吧,反正作爲墨家鉅子,形象如何問題不大。不過話說回來,只有憂慮過甚,血熱內淤纔會導致一夜白頭吧。我這具身體的年齡才二十出頭一點,長久以來一直負擔着我遠超這個年齡層次的精神壓力,或許會導致使用壽命縮短。
唔,越說越不正常了。
“主公,要不要醫緩先生來看看?”
“不用了吧。”我道,“又不是什麼急症。馮實呢?”
門外人影一閃,馮實轉了出來,躬身道:“臣在。”
“今天可有什麼事麼?”
“今日主公這邊並未安排,”馮實道,“不過春社將近,宗伯那邊提出大司徒應當回邯鄲了。”
“日子過得這麼快?”我毫無形象地躺在被褥上,看着天花板,腦袋一片空白。
春社是在立春之後第五個戊日,十天一個戊日,也就是要在五十多天之後。我怎麼覺得前幾天才過的節呢?估計他們是要提前準備吧。
“主公,還有件事。”馮實突然停住了,望向屋裡的寧姜和魎姒。兩位女士同時表示不滿,覺得自己應該可以享有聽取一切情報的規格。
“說吧。”我揮了揮手。
“諾,”馮實吸了口氣,“雷澤那邊傳來消息,公子懷懷孕了。”
我腰上就像是被狠狠踹了一腳似的,整個人都彈了起來。這是跟我開玩笑呢?我馬上要作爲狐嬰回國參政,怎麼可能不帶上公子懷!那可是趙雍唯一的女兒,趙何的親妹妹啊!
被我帶走的時候明明是一個小姑娘,送回來時卻懷孕了!
“誰幹的!”我叫道。
馮實道:“趙括。他們說不敢面對夫子,留書出走了。”
“龐煖呢?”我鎮定下來。
“昨日便沒見到龐先生。”馮實道。
我聯想到前段時間龐煖三天兩頭往外跑,還跟我說回了一趟歷山。現在想想,他對於墨社的事遠沒有暗馭手那般上心,突然去歷山完全沒有道理。一定是那時候趙括就給了龐煖消息,然後這小子就回去幫他徒弟擦屁股了!
我本來是想稍微晚點再回朝堂的,但現在要是回去了交不出公子懷,必然被趙何以爲我綁架了他妹妹作爲人質。現在我和他的關係已經很僵了,難道還要在這事上惹來麻煩?
等公子懷把孩子生下來是不行了,也不知道現在幾個月了。那兩個孩子都沒什麼經驗,估計是顯懷之後才匆匆找的龐煖吧。
“魎姒,”我總算從這件事裡找到了唯一好的一點,“你擔心龐煖跟白蝰混在一起,顯然龐煖只是需要一個女人跟他去雷澤處理趙括的事。而白蝰跑得比你快。”
魎姒的反應是將信將疑。
我的確是裝作不知道龐煖想娶白蝰的念頭,不過我總不能每天都提心吊膽地讓魎姒幫我化妝啊!
我穿好衣服,直接找到了徐劫。徐劫年紀大了,覺少,一大早就起來跟徒弟琢磨玩什麼。見我過來,倆人停下手裡的玩意,齊齊看着我的腦袋。我也懶得說什麼,先把公子懷的事說了,然後問徐劫怎麼辦。
“這個,我年紀大了,聽聽連兒有沒有什麼好主意。”徐劫望向魯連。
魯連乾咳一聲,道:“弟子覺得……能讓我騎流馬麼?”
騎!
到時候給你加兩個輔助輪讓你騎個夠!
咦,不對,什麼時候起我的智力水平已經比小孩還低了?一定是太依賴徐劫了。我開始反思,但還是沒有想出解決這個死結的辦法。
“既然是趙括惹的貨,找他父親不就行了?”魯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