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夫……不,郡守大人。”
周長貴驚醒過來,強行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連忙起身行禮:
“當年是周某有眼無珠,沒想到張先生,竟然是一位武道宗師!”
此刻,他也終於醒悟:爲何自己突然得到幫主的青睞,外放爲白河分舵的舵主?
真正的原因,不是因爲他有多麼精明能幹,只是因爲多年前他曾和這位宗師打過交道罷了。
而他先入爲主之下,也沒有想過他還曾見過張耀的另一重身份。
“周舵主客氣了。”
張耀笑了笑,擺擺手道:“十年前,我可還不是宗師呢。”
兩人重新落座後,又寒暄了幾句後,周長貴才拘謹道:
“周某幸得幫主看重,忝爲新任的白河分舵舵主。”
“此次前來拜會郡守大人,特備了一份薄禮送上,還望郡守大人笑納。”
他說着,推了推身旁的長條形錦盒,其通體黑檀木打造,花紋繁複,看上去十分精美。
“哦?”
張耀眉毛一挑,露出一絲好奇之色:
“這裡面是什麼?”
周長貴開口道:
“是一柄堪稱神兵的寶劍,無論鑄造手法還是材料,都是天下罕見,尤其摻雜了大量的赤明石……”
他的話說到一半,忽的戛然而止。
他猛然回想起來,關於這柄劍和赤明石的效果,不正是眼前這位“張大夫”告訴他的同伴之後,他才得以知曉的?
他從江都出發之前,認爲堂堂宗師肯定對尋常財貨奇珍不屑一顧,才特意選了這柄神兵寶劍,如今看來卻似乎有點弄巧成拙了。
張耀罕見的沉默了一下,看向那黑檀木的長條錦盒,緩緩道:
“這麼說,這盒子裡面是那楚行歌的佩劍?”
“……是,想不到大人還記得那小子。”
周長貴猜不準張耀的態度,只能低下頭應了一聲。
“好,禮物我就收下了。”
張耀微微頷首。
周長貴心中頓時鬆了口氣,兩人又閒聊了半天后,他便恭敬的起身告辭離去。
等周長貴離開後:
“咔噠。”
張耀起身踱步而來,打開那黑檀木錦盒,看到明黃色絲絨布上,靜靜躺着一柄連鞘長劍。
他抽出寶劍,見得寒光爍爍、鋒銳無匹,劍身最下端刻着兩個古樸的小字——赤霄。
常懷赤子之心,不墜霄雲之志。
“赤霄……好名字。”
他收劍入鞘,放入黑檀木錦盒中,吩咐道:
“把這柄劍,掛在我的書房裡。”
“是。”
兩名美貌婢女恭敬應下,捧着錦盒就離開了。
他重新坐回了主位上,沉吟了一下,才忽的開口道:
“玲瓏,你是本地世家出身,不知道對這周長貴有多少了解?”
以他對本地世家的瞭解,既然知道了要新來一位漕幫舵主,肯定會發動影響力四處打探的,他正好借用一下他們的成果。
聽到張耀的問話,一名侍立在旁的漂亮丫鬟,低聲道:
“回稟老爺。”
“這位新來的周舵主,據說十歲時就入了漕幫,拜入當時的陵江舵主、‘翻浪客’蕭子榮門下。”
“不過這蕭子榮……雖然武功很高,但據一些隱秘的小道消息說,此人喜好男色,還偷偷豢養孌童,讓一些幫中高層引爲恥辱。”
“周長貴在他門下待了十多年,
找到機會叛逃離開,並和他反目爲仇,此後勢同水火。”
“直到去年,在周長貴的一手設計之下,‘翻浪客’蕭子榮被查出中飽私囊、侵吞幫中財產,革除了漕幫名位,並且被周長貴親自執行幫規,死在了他的手中。”
張耀聽完她的話,不禁沉默了下來。
雖然有很多事實不清不楚,但僅憑一鱗半爪,也不難推斷出部分真相了。
他沉默了半響,才又問了一句:
“此人是否有妻女孩子?”
“沒有。”
玲瓏搖了搖頭,開口道:
“他今年四十有六,但至今尚未婚配,並且是江都城中出了名的不近女色。”
“不少人還曾暗中恥笑過他,但最近幾年,他成就絕頂高手之後,已經沒幾個人敢再提起此事了。”
“……我明白了。”
張耀聽到此處,終於是忍不住長嘆一聲,心中暗道:
“師父啊師父……”
“若是讓你知道,你當年的愛子心切之舉,卻將唯一的兒子親手推入火坑,甚至讓老周家從此斷了香火,恐怕九泉之下也難以瞑目吧?”
過往的愛與恨,終於有了一個合適的因由,但一切早就埋葬在過往。
往事隨風而去,再不可追回。
…………
潺湲河水奔流,緩緩匯入白波湖。
平靜的時光宛若流水,一晃眼就是十五年過去。
大魏的亂象仍在持續,甚至有了愈演愈烈的跡象,但江州的白河城, 卻是享受了十五年的風平浪靜。
十五年後:
張耀坐在郡守府的花園涼亭中,正在煮茶,擡頭看到了南飛而來的大雁,和多年前的景象幾乎一模一樣。
可他知道,南來北往的大雁,已經換過好幾次了。
“又是一年要過去了……”
他收回目光,心中涌出了一絲惆悵。
十幾年過去了,他的鬍鬚愈發茂密,整個人不再那麼年輕,看上去像是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
這是他刻意控制的結果,以宗師級別的精微控制力,甚至能讓烏髮生白、憑添皺紋,當然可以輕易控制自身的容貌老去。
不光是容貌,他的心似乎也有點老了。
“本以爲這樣的生活,我再過一百年也不會膩。”
“可沒想到,僅僅二十年,我就膩了。”
張耀自嘲的一笑,端起紅泥小火爐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滾茶。
二十年的郡守生涯:
他身旁的女人換了一批又一批,什麼樣的享受都有過,但這樣的生活卻讓他愈發感到無趣。
再好吃的山珍海味,天天吃,也總有受不了的一天。
大雁年年都南飛,可看雁的還是那個人。
“也許,我該換一個環境,換一種生活?”
張耀陷入沉思之中,有些猶豫不定。
他第一次感到了身爲長生者的一點小煩惱,對未來的生活舉棋不定。
“老爺。”
這時候,新的女管家匆匆趕來,恭敬道:
“漕幫的李幫主到了,想要和您見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