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清揚聽了卓凌風的大實話,向他凝視片刻,微微一笑,道:“全真教祖師乃是重陽真人,你師父道號復陽子,這個‘復’字你以爲全真教中隨便什麼人都能扛的起嗎?”
卓凌風想起自己對師父的認知,不由很是尷尬,撓了撓頭道:“我師父道號氣勢磅礴,但我想着這是我師祖給他起的,說不定對他期望很深。
而他傳授武功時,說自己不會高深武功,他跟我喂招時,後來也就打不過我了,所以我才覺得他武功一般。”
風清揚看他一眼,忽又問道:“他在你面前掩飾身手,又未傳伱真東西,你難道想不通其中道理嗎?”
卓凌風略作沉思道:“掩飾身手想是故意讓着我,不願打掉我的心氣。
至於不傳根本之法,想必是我還未通過他對我的考驗,我若心術不正,自不該得大道!”
風清揚眯着眼向太陽望了望,輕聲道:“是啊,重陽真人先學文再練武,後爲道,全真教教義也是主張“儒釋道三教合一”。
你師父承襲全真教法,以全老莊之真、苦己利人爲宗旨。而習武之人的心性更是重中之重!”
說着低下頭來,又很是澀聲道:“況且這世上最厲害的本就不是什麼武功,而是陰謀詭計,機關陷阱。
倘若落入了別人巧妙安排的陷阱,憑你多高明的武功,那也全然用不着了
你適才說的魔教十長老,以及我自己,不都是中了別人暗算,他們成了洞中枯骨,我自己也是雖生猶死!”
卓凌風見他語氣苦澀,神情間更有莫大憤慨,明顯想起了當年之事,說道:“前輩當年能忍了氣宗,着實讓人意想不到,他們毀了您一輩子,以您劍法之精,那時的氣宗雖勝了劍宗,也是元氣大傷,你怎能忍下這口惡氣?
你們雖是同門,可他們卻沒拿您當同門……”
說到這裡,他也不好說下去了,風清揚瞥他一眼,森然問道:“你想說何不一劍挑了氣宗,他能做初一,我就能做十五?”
卓凌風迎着他的目光,點頭道:“是!”
風清揚眉間閃過一絲訝色,哈哈一笑道:“難怪以你如此資質,復陽子也不敢輕易授你武學絕詣!這是生怕你哪天吃了虧,讓江湖血流成河啊!”
卓凌風現在也意識到了,爲何師父說他不會全真教絕學,自己下山時,他又着重說了一句“何謂報恩!”
這一切一切,都是再觀看自己的心性。
兩人沉默一會,風清揚又道:“你這句名言被那嶽丫頭掛在嘴邊,這半年來,我聽的耳朵都快起繭子了,那令狐小子更是被你的名字搞的心煩意亂,無心練劍,倒也別有興味,哈哈……”
卓凌風不由一怔。
風清揚笑聲一斂,又喟嘆一聲道:“其實你說的不錯,當年我爲氣宗所欺騙,好多同門師兄弟盡遭屠戮,劍宗‘清’字輩的師兄弟,就剩我一人,此事我安能釋懷?
我從江南趕回之後,欲憑一人一劍將華山氣宗屠殺殆盡!”
卓凌風不禁咂舌,好傢伙,華山派這是差點除名啊?
風清揚又接着道:“但我到了華山,看到氣宗也沒兩個人了,雖說理念不同,可他們也都是我的同門師兄弟,我不由心想:我若滅了氣宗,華山一門傳承那是真的就此而終,我又如何對得起歷代祖師。
我心中出於這般考慮,思來想去,終於按捺毒念,又發下重誓:有生之年,決不再與人當真動手。
剛纔試你身手,一是想着既然是故人弟子到了,也順便看看你小子有多大本事,能將嵩山派搞的灰頭土臉!”
卓凌風吃驚道:“您以重誓捆住自己手腳,都是爲了華山派?”
風清揚冷哼一聲,道:“旁人只道我風清揚是羞愧難當,憤而自盡。
但我風清揚何等樣人,當初我若不退隱江湖,再用毒誓困住自己。若我身在江湖,爭勝之念自是難息,我自知自己性情很是偏激,若是哪天一旦興發,三尺青鋒出鞘,華山派早就煙消雲散了!”
卓凌風凝望於他,見他容色平淡,無喜無悲。可是他面容上的抑鬱之色,怎麼也掩蓋不住,不由心想:“師父常說,相由心生,他表面上看不出來難過,但這幅抑鬱的樣子早就掛在了臉上,可見心裡還是難過得很。”
沉默一下,嘆道:“這可真是一個令人悲傷的消息。”
他就是來與風清揚交手的,沒想到人家發過毒誓不與人真正動手,那他怎麼讓人破誓?
正自思忖,風清揚手拈鬍鬚,笑着道:“你小子莫非是想與我動手過招,好領教一下我的獨孤九劍?”。
卓凌風目瞪口呆,慌忙擺手:“前輩與家師同輩論交,晚輩再是狂妄,又豈敢言說‘領教’二字?
只是晚輩也從神鵰大俠那裡得了獨孤大俠的武學傳承,今日有幸得遇前輩,自然想請前輩指點一番!”
風清揚眉頭一挑:“哦?神鵰大俠的武學傳承,你說我聽聽!”
卓凌風也知道對於真正的高手來說,只要將精要之處說了都不需演示,他們就懂得其中的勁力用法。遂道:“楊大俠曾經在山洪瀑布中以玄鐵重劍練劍,只用如擊、刺、揮、掠等劍法中的基本招式,又悟出了怎樣順刺、逆擊、橫削、倒劈的劍理。
那時他一劍擊出,勁雄凝重如浪似潮,心知這重劍劍法已盡於此,不必再練,將來內力日長,所用之劍便可日輕,終於使木劍如使重劍,那只是功力自淺而深,全仗自己修爲,至於劍術,卻至此而達止境。”
風清揚靜靜聽完,笑道:“楊大俠的劍法以‘勁雄凝重’取勝,而世間大半劍法都以‘快捷飄逸’取勝,獨孤九劍也是。
這二者都是武學正途。”
他又凝視卓凌風半晌,忽又笑了笑:“你可知我華山之所以有劍氣二宗,就是因爲一個看不起一個。
都覺得自己是對的,對方卻是邪途,卻又哪知這二者,無論哪一樣練到了家,皆是武學中的至高絕詣。
有的人不適合修習內力,只得從“快捷飄忽”着眼,求輕求快。有的人天生適合修習內功,招數越花,他越記不住,只能從‘勁雄凝重’處着手,一力降十會!
明明都是武學中的兩條正途,在我華山派看來,卻是已近魔道。
因爲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兩者都爲主,那便是說兩者都不是主。
所謂‘綱舉目張’,什麼是綱,什麼是目,務須分得清清楚楚。
這句話如在三十年前說了出來,就是我自己都得爲劍、氣二宗所不容哪!”
說着意興蕭索,很是悵然。
卓凌風不由尋思:當年的華山派真難混。
說劍法重要,氣宗要幹你!
說內力重要,劍宗要搞你!
說二者都是武學正途,劍氣二宗都要弄你。
想要混下去,以風清揚之能也只得站隊。
嶽肅、蔡子峰毀人不淺哪!
正出神間,風清揚笑道:“是不是暗地裡在罵我華山派的人都是蠢貨?”
卓凌風臉色一紅,只覺他有什麼說什麼,很是豪爽。
心想他與師父平輩論交,也就無異於自身長輩,一時按捺不住,吞吞吐吐,將他關於嶽肅、蔡子峰偷錄《葵花寶典》,實則是因個人猜忌,覺得對方隱瞞改動了所知部分,這才爲華山派分裂埋了禍根。
那第一句的“欲練神功,必先自宮”也說了出來。
風清揚聽他說完,閒閒說道:“葵花寶典,登峰造極,呵,欲練神功,必先自宮,有點兒意思。”
說着身子一閃,進了山洞,等他再出來,手中多了一件華山派長劍,他橫劍當胸,說道:“我雖立誓不與人真正動手,但與故人弟子切磋幾手,也不算違誓,你出手吧!”說着那雙渾濁的眸子裡,精光迸出,足見內功已然到了返璞歸真之高深境界。
卓凌風也不矯情,緩緩挽起長衫,凝神相對,突然左手一託劍鞘底部。
“鏘!”
背後長劍倏地從鞘內彈出,銀光刺眼,卓凌風身子順勢彈起,將長劍掣在手中,喝道:“有僭了!”手腕一抖,一道寒光如迅雷,如驚虹,直撲風清揚胸口。
風清揚見他劍力震盪之下,自己衣帶輕飄,喝了聲彩,手中長劍一震。
“嗖”地一聲,銀光印日,如毒蛇吐信,後發先至,直咬他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