壕溝裡的火焰燒起來人就變得那麼渺小,一條一條生命在火焰之中做着最後的起舞,哀嚎聲在火中此起彼伏,隱隱約約的竟然錯覺有各種扭曲的靈魂在火焰中不停變換着形狀。
站在樓車上的沈冷看着眼前這一幕卻並沒有如他手下的士兵們一樣歡呼,但他也沒覺得罪過,他已經不再是那個還會矯情於生命可貴的少年,戰爭,從來都是如此。
他沒有歡呼也沒有悲憫,悲憫敵人的代價有多大他很清楚。
他只是很平靜。
焦臭的味道開始四散,火焰的溫度逼的寧軍都不得不往後退了些,那味道鑽進人的鼻子裡讓人無法適應,這種味道也許將會在很多人的鼻子裡存在很久很久,每每想起來,這味道就會不由自主的冒出來,像是那些被燒死的人最後的詛咒。
也是最無力的詛咒。
弱小的人才將復仇的希望寄託在詛咒上。
寧軍站在遠處看着那大火一直在燃燒,焦臭的味道一直都在散發,隔着重重火幕,依稀能看到遠處安息人臉上的恐懼和絕望,也許那也只是錯覺。
棄聶嘁坐在馬背上看着熊熊大火,他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身子都在發顫,抑制不住的發顫,火中被燒死的是安息最精銳的戰士,他們曾經屠戮無數個地方,現在他們正在被屠戮。
西域人篤信禪宗,棄聶嘁也聽聞過報應這樣的說法,他不以爲然,然而這一刻他卻想到了這個詞。
大火一直持續燒了很久,當火逐漸熄滅之後壕溝裡還在不停的冒着黑煙,煙氣將方圓很大一片範圍籠罩,但是煙氣之中肯定沒有人升上天國的靈魂。
“吹角!”
就在這時候沈冷的軍令聲響起。
嗚!
號角聲從他身邊飄蕩出去。
“大寧戰兵!”
“殺!”
戊字營將軍羅可狄一聲令下,他早就已經在等着了,隨着他的嘶吼,大寧戰兵整齊的往前壓了出去,腳步聲猶如悶雷卷地而來,地面都在這雷聲面前顫慄。
身穿黑色戰甲的大寧士兵們穿過了黑色的煙氣,他們就好像是黑色煙氣所化的惡魔,在呼嘯而出的那一刻,安息人臉上的絕望和恐懼更重。
噗的一聲,羅可狄一刀將面前的安息人劈死,刀子斜着從脖子砍進去,安息的頭顱連着半邊肩膀一條胳膊落在地上,血在那一瞬間噴涌出來還在散發着溫度,以至於看起來空間稍稍有些扭曲。
這是大寧戰兵第一次和安息人大規模的正面交鋒,爲了迎接這必然會到來的一戰沈冷準備了好幾年,他了解安息人,就算這一戰沒有發生在吐蕃,將來也必然會發生在大寧,與其讓戰爭牽連到大寧百姓,不如讓戰爭遠離百姓。
爲了應對安息人的打法沈冷幾乎想到了所有的可能,這個天下,能和大寧戰兵正面硬戰的人除了黑武之外也就是安息人了,所以沈冷怎麼可能會掉以輕心。
羅可狄還是善用他的橫刀,可他帶着的大寧士兵沒有用長刀,用的是造價低廉但是對付安息人手裡的彎刀更爲有效的長槍,白蠟杆的長槍簡直就是短兵器的噩夢,相對於沉重的槊來說,長槍製造簡單造價連一杆長槊的十分之一都沒有,大規模的裝備軍隊極爲容易,而且這種白蠟木任性很強,不容易折斷。
安息人的近身格鬥術很兇,他們是在一次一次的爭戰之中總結出來的打法,可是沈冷就沒打算讓大寧戰兵和他們用刀子對砍以命換命。
長槍不斷的往前捅,只是往前捅,安息人的彎刀劈砍下來砍到的不是人全都是槍桿,密密麻麻的槍桿。
那場面讓人看了頭皮發麻,長槍不停的往前戳,機械一樣的動作,不管刺進敵人身體的什麼位置,刺,收,刺,收,再刺,再收。
這樣的動作看起來粗暴到了極致,可是卻將安息人最後的一絲勇氣被徹底擊碎。
一個年輕的安息士兵紅着眼睛劈砍,然後覺得自己心口上涼了一下,是涼而不是痛,他下意識的低頭,然後就看到有什麼東西離開了自己的心口,緊跟着血從那洞裡涌出來,他腦子裡嗡的一聲,天地之間好像瞬間就變成了單一的白色,哪怕是那些寧軍士兵身上的戰甲都變成了白色,天是白色的,地是白色的,血也是白色的。
當色彩回到他的腦海裡,他的身上已經被洞穿了第二個傷口,這一槍刺進了他的小腹,槍尖在他小腹裡抽出來的時候還帶着什麼東西,也不知道是一截腸子還是別的什麼,黏糊糊的血液順着槍桿往下滴,那紅纓已經被血黏在一起。
戰場上都是這樣的聲音,鐵器刺裂皮甲的聲音,刺裂人肉的聲音,刺裂生命的聲音。
一個安息人被刺中之後倒在地上,瘋了一樣揮舞着手裡的彎刀,奈何他的彎刀根本無法觸及敵人,然後他就看到一根槍桿狠狠的砸了下來,啪的一聲砸在他的臉上,那槍桿就是棍,砸的他立刻就懵了,往前壓的大寧戰兵一步一步逼退安息人,地上躺着的傷者來不及站起來就被三杆長槍在身上連續戳了好幾次。
“退兵!”
棄聶嘁的眼睛血紅血紅的,他知道自己再一次敗了。
隨着退兵的號角聲響起,後隊的安息人先走,前邊的人想撤卻已經來不及,寧人好像惡魔一樣死死的黏在他們身後,他們不轉身倒退着是死,轉身死的更快。
“換刀!”
羅可狄一聲令下。
大寧戰兵將手裡的長槍往前擲了出去,一片密密麻麻的長槍落在安息人的隊伍裡,從上面往下看,落下的長槍就好像落在湖面上的雨滴,倒下去的人就是湖面上被雨滴砸出來的漣漪,一圈一圈,一圈套着一圈,長槍擲出去後大寧戰兵將背後斜掛着的黑線刀抽了出來,雙手握刀,緊緊的跟在安息人屁股後邊劈砍。
面對面的廝殺安息人都沒有打得過,將背後交給敵人的下場也就再清楚不過。
大寧戰兵就這樣不斷的往前擠壓,驅趕着安息人的敗兵衝擊他們的後隊,所以安息人的陣列越來越亂,越亂對寧軍越有利,能聽到安息人的將領們瘋狂的下達軍令,嘶吼聲在安息人的隊伍裡此起彼伏,可是隊伍被擠壓成這樣已經根本不可能迅速恢復建制,越跑越散,越跑越慌。
對於大寧戰兵來說這是最爽的打法。
羅可狄嘴角的獰笑都帶着血。
卷珠簾。
大寧的軍隊就好像那雙把珠簾捲起來的手,而安息人就是珠簾。
追殺出去的大寧戰兵已經殺紅了眼睛,他們面前都是敵人的後背,他們的橫刀只需要不停的落下就能把人不停的砍殺,戰場上的大地開始變得泥濘起來,沒有真的雨水落下,那是血水。
戰靴踩在地上的時候,被血浸透的泥土擠向一邊,散發着生命消逝的味道。
刀,組成了刀幕。
血,變成了瀑布。
安息人瘋狂的後撤,大寧戰兵瘋狂的追殺。
戰場開始往西邊蔓延,前邊的安息人跑的越來越快,後邊的安息人不斷的倒下,一個安息人一邊跑一邊回頭看,他錯覺看到的不是人,而是一羣身穿戰甲青面獠牙的妖魔在屠殺,他不知道的是,此時此刻他臉上的表情,和之前他們安息人追殺別國士兵的時候那些被追殺者臉上的表情一模一樣。
羅可狄帶着戊字營戰兵一口氣追殺出去十里,這十里範圍內處處見血,剛剛接觸的那地方屍體最密集已經鋪滿了大地,越往西屍體越散亂。
棄聶嘁肩膀都在不停的顫抖着,他坐在馬背上回望戰場,那些大寧戰兵猶如嗜血的魔鬼一樣在割人頭。
在那一刻,他感覺自己掉進了萬年不化的冰窟裡一樣,渾身冰冷。
這是一場大勝,至少殺安息人三萬餘,而大寧戰兵這邊的損失並沒有多大,這樣精心準備後的大勝似乎來的沒有任何意外,這是大自然最公平的規律之一,準備更充分的人永遠比沒有準備的人更容易成功。
安息人退走了,在大寧營地外邊丟下的屍體是他們再也撿不起來的驕傲。
吐蕃王庭。
伽洛克略看着跪在自己面前顫抖着的棄聶嘁,他的臉色很白,他很憤怒。
“不是你的錯,是朕的錯。”
伽洛克略伸手把棄聶嘁扶起來:“朕就不該派你去,朕明知道你不是沈冷的對手還是讓你去了,所以這一戰打敗了最大的責任在朕,朕只是以爲,你沒有那麼愚蠢。”
他把棄聶嘁扶起來,看着棄聶嘁的眼睛:“你的無能葬送了朕三萬多精銳戰士,你就像個白癡一樣順着沈冷的安排一步一步走進去,朕原諒過你很多次,但有些錯朕不能原諒。”
伽洛克略擺手:“朕有錯,你有錯。”
隨着他一擺手,兩個親衛大步過來將棄聶嘁架了起來往外拖。
“朕的錯,沒有人可以懲罰,你的錯,朕必須懲罰。”
棄聶嘁的哀嚎聲在大殿外邊炸起,然後戛然而止。
不多時,親衛拎着棄聶嘁的人頭走進來,俯身一拜。
“給左賢王送過去,告訴他,朕讓他去打寧人,他兒子朕替他管教了,他若是也讓朕失望的話,朕也會把他的人頭砍下來。”
“是!”
親衛拎着人頭轉身出去,很快就消失在視線之外。
安息國左賢王雷塔是伽洛克略手下最被看重的大將之一,歷次征戰雷塔都有赫赫戰功,所以伽洛克略纔會重用他的兒子,只是伽洛克略沒有想到棄聶嘁居然會輸的這麼慘。
雷塔手下有八萬左衛軍,伽洛克略希望雷塔能自己去洗刷恥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