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記三

回程記(三)

回程記(三)【一夫一妻制】

回到客棧的時候,蘇行之正在房門口和那上門請罪的父母官糾纏。

一見肖雲景回來,那父母官立刻堆着笑點頭哈腰,說着‘有眼不識泰山,大人有大量’等等一系列的場面話。

肖雲景嫌煩,白了一眼。

段秋被他抓的手痛,瞪了一眼。

早料到此等情形的蘇行之翻了翻眼睛,轉身下樓去牽了那還算聰明的父母官送回來的寶馬香車,拉了拉繮繩。

一聲馬嘶。

肖雲景瞅瞅房中站着的大夫和牀上躺着的耶悉茗,和那大夫交流了幾句醫囑,回頭嚴肅的看了段秋一眼,認真道,“不許生氣,不許亂跑,更不許玩失蹤,不然我繼續抱金子睡覺!!”

“……”段秋動了動脣,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又覺得自己好沒立場,彆扭的轉過身去。

肖雲景長吁了一口氣,傾身抱起牀上的人,湊到渾身突然繃緊的耶悉茗耳畔道,“我現在帶你回去。”

在那父母官無比悔恨的眼神中,肖雲景一行人上了馬車。

臨走前,他從車窗探出腦袋,對着雙眼露出希望的父母官,賊賊的一笑,“縣令大人,本掌門忘了跟你說,我在離開京城的時候惡整了我哥一番,據說現在太傅大人正在派人到處捉拿我這個不孝的弟弟。如果本掌門有幸遇上我哥的話,一定會把大人你這兩日的熱情款待告訴我哥~再見~~”

馬鞭一揚,香車絕塵而去,徒留某個肚滿肥腸的父母官原地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你哥要抓你?”肖雲景那番惡作劇,嗓門着實響亮,耶悉茗聽了個一清二楚,摸索着拽住了他的袖子,擔心的問道。

“我唬他的!”

“哼,說不準太傅大人這會兒正在起草通緝令呢~”段秋諷刺的看了過來。

才意識到段秋的存在,耶悉茗受驚似的,驟然收回自己的手,往後挪了挪,自覺得離肖雲景更遠些,“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在……”

“喂——”肖雲景壓低聲音,瞪了一眼,“你別嚇他。”

段秋瞪回去,彎彎嘴角,皮笑肉不笑,轉頭去看窗外的風景。

肖雲景貓着腰,輕手輕腳的跨了一步過去,掰過某人賭氣的臉,‘叭叭’親了兩口,“這下消氣了吧!”

段秋靠進前者的懷裡,同樣壓低了聲音,問,“你打算怎麼安置他?”

明明你做了攻,爲什麼老是靠我懷裡!這不是讓人誤會我是攻?可事實又是個受,這虧大了!

“怎麼不說話?”

“呃……恩,大夫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知道他身體機能正在一點點被侵蝕,免疫力正在一點點被破壞,先是眼睛看不見,現在影響到聽力,可能不久就會蔓延到五官。”

“中毒?”

“我也估計是那次箭上的毒……”突然肖雲景很沒心沒肺的慶幸受傷的不是段秋,“那毒是對付你的吧,有點難以想象你中毒後會如何……”

“這有什麼難以想象的?不就和他現在一樣。”段秋很釋然的聳聳肩,擡起充滿笑意的杏眸,去看肖雲景,“我倒是難以想象你會怎麼做?”

“也不就和現在一樣~”肖雲景一時口快,意料中的得到懷裡的人一個飽含威脅的眼神,立刻改口道,“那是不可能的~你又不是他,他又不是你,怎麼可能會一樣嘛~啊哈哈哈……”

一時沒注意,肖雲景笑得太大聲,驚到了耶悉茗,後者垂下眼簾,本就沒有光彩的眼眸裡更是增添了一分死氣,抱着雙膝乖乖的坐在馬車的角落裡。

肖雲景撥開段秋纏在自己腰間的玉手,重新坐回到耶悉茗身邊,在他耳邊拍手擊掌,嚇得後者抖了抖。

“別那麼拘謹嘛~又不是第一次見面~還有,大夫說了,你後面要上藥……”撇過臉去看段秋的反應,後者根本就沒有要避嫌的意思,肖雲景也只好尷尬的笑笑,從剛纔經過藥鋪時抓的一袋藥裡翻出一瓶東西。

“我,我自己來吧。”許是感覺到車廂裡的另一個人沒有離開,耶悉茗結巴着開口道。

“我怎麼以前沒看出你是那麼要強的一個人?這種事你也要爭?!給我乖乖躺好!別出意外就行!”最後一句肖雲景是警告自己的。

在某人仇視的眼神中,肖雲景花了一盞茶的時間才解開了耶悉茗的褲帶。

擦了擦額際的汗,肖雲景覺得自己像是在做一筆數萬兩黃金的犯法買賣,一個不小心,不僅錢沒有,自己也會賠掉性命。

終於脫下了褻褲,視線觸到的霎那,肖雲景撇過臉,秀眉緊索,久久沒有進一步的行動。

段秋心下了然,俯身,覆上肖雲景端着藥瓶的手,輕聲道,“我來吧。”

肖雲景把藥瓶交給他,呢喃了一句‘對不起’。爬出了車廂,坐在蘇行之旁邊,不打自招的說道,“我出來透透氣。”

“哦……”蘇行之回頭瞟了眼揚起的車簾後的情景,躺在軟墊上的人緊緊篡着墊子的一角,手裡握着藥瓶的段秋似乎在做什麼抉擇。

“你們是不是早知道他在那座城裡,所以一開始就選了另一條岔路?”肖雲景木然的盯着路邊掠過的野花野草。

“是。”蘇行之供認不諱。

“那個時候你們知不知道他的境地?”

“不知道。”

“恩,我明白了。”肖雲景仰頭,靠在了車門旁,“耶悉茗淪落至此,是不是我害的?”

“是。”

“我是不是很可惡?”

“忽略掉你愛錢的性格,基本不算面目可憎。”

“他怎麼會喜歡上我?我一直壓榨他,使喚他,他有一次還被氣得差點昇天。”

“很可能他這人有自虐傾向,喜歡被你氣。”

“可是我已經答應了小秋……”

“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啊~”(喂喂,丫你想幹嗎?)

肖雲景看了他一眼,眨了眨,再眨了眨。

蘇行之心領會神的一笑,“我開玩笑的。”

一個冷冷的鼻音在車廂裡‘哼’了一聲,車外的兩人心有靈犀的乾笑了一下。

原來一夫一妻制,是這麼來的。

回到羅剎門的第一件事,是關於羅剎門轉型爲旅遊景點的戰略計劃和目標方針的會議。

這是頭等大事,關乎着肖雲景金庫的茁壯成長和羅剎門的興衰存亡。

會議從雞鳴開到貓頭鷹叫,除了談到‘銀子’,肖雲景隨時都專注於打哈欠。

歸無涯從景點安排說到往回路線,肖雲景舉手提出門票意見。

蘇行之從用餐問題議論到人身安全,肖雲景舉手提出保險公司想法。

由於歸無涯的恐女症,代表蓉蓉前來參加的某男從娛樂環節提議到曖昧助興,肖雲景舉手提出自己的出場費。

段秋只說了一句,“梅園可以供你們使用。”潛臺詞,只要你不怕死,都可以進來玩。肖雲景舉手爆內幕消息,梅園機關圖一金一份。

花綾出乎意料的也來參加這個會議,從頭到尾沒說一句話。肖雲景舉手提出拍賣會的活動,拍賣對象乃花綾用過的東西,並當場把花綾抿過一口的茶杯以五百兩銀子拍出。

散場後,花綾跟肖雲景去了耶悉茗房裡。

“怎麼樣?”

“……”翻了翻耶悉茗黯淡無神的雙眸,又在他耳邊打了個響指,花綾看着無動於衷的人,給出了診斷,“他已經失聰,接下來會在三天之內先後失去味覺、嗅覺,七天之後變啞,十天之後不再有知覺,半個月後,身體對外界不再有任何抵抗力,不出一個月,必死無疑。”

“綾兒~”

“我不能違背天意。”

“但你以前日行一善的時候,不是也救過很多危在旦夕的人嗎?”

“那不一樣。這樣說吧,我可以救他一時,但是他依舊活不過這一個月,我救了他,不過是讓他換個死法。閻王要他三更死,不會留人到五更。”

肖雲景妄圖在說點什麼,段秋對他搖了搖頭。

如果花綾能夠改變天意起死回生,月霜閣的湖底就不會有那具屍體。

“我等等回去弄些藥,只能保他走的時候不會那麼痛苦。我們也只能盡人事了。”花綾轉身離開。

“我跟你一起去吧,待會兒正好把藥拿回來。”段秋回頭給了肖雲景一個安心的眼神,跟上了花綾的腳步。

肖雲景在牀邊坐下,想要嘆氣,卻又突然想起男人嘆氣會越嘆越窮,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沒頭沒腦的嘟噥了一聲,“何必呢?”

轉而去端詳那張帶着茫然表情的臉,原本美豔不可方物的臉蛋如今瘦的下巴尖尖,感覺很咯人的樣子。身體也是皮包骨頭的瘦,那次抱起的時候,根本就不像是正常人的體重。人一旦大病,最明顯的特徵總是會瘦下一圈。可是這個人,豈止是一圈?如果只是那可惡的毒引起的體質下降,肖雲景的自責或許還少些。偏偏那些已經留下疤痕的傷,時刻提醒着他眼前這個人遭遇的一切。

如果這些事發生在段秋身上,肖雲景相信自己一定會先視對象分等級勒索敲詐報復,然後再發瘋……

甩了甩腦袋,肖雲景把以上兩個做法換了個位置,又覺得發了瘋就沒那份清醒去算錢,可是再換回來又覺得心裡過不去……

好像是感覺到牀邊坐了個人,耶悉茗試探性的開口,“誰?”

肖雲景話到嘴邊,想起耶悉茗已經聽不見了,小心的拿過對方的手,在他手心比劃:我。

耶悉茗渾身一顫,然後釋然的笑開了,在視線開始變得模糊的時候,他已經想過或許會失明,不久前當外界的聲音變得忽遠忽近時,他就猜到會有這一天。

“你只是寫了個‘我’字,我怎麼知道是誰?”調皮的眨了眨眼,這樣笑着的耶悉茗,無疑讓肖雲景心臟猛的一緊。

在他手心裡繼續寫下:肖。

嘶啞的聲音突然變爲‘噗哧’的笑聲,搖了搖頭,“你不是他,他不會這麼乖的回答的。”

肖雲景卻怔怔的伸手碰了碰他的臉,那尖尖的下巴果然咯人。

然後耶悉茗就不笑了,轉身,面朝牆壁,拉過被子,把自己蜷成了一團。

“剛纔替我把脈的,是花綾吧……他說了什麼……我還能活多久……你不用想法子騙我,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先是眼睛,再是耳朵,接下來是什麼?鼻子,嗓子,還是直接就心臟停止工作了?……能在失聰前,聽到你的聲音,真好……你不用可憐我,我不喜歡別人用憐憫的眼神看我……我努力賺錢,用心唱戲,雖然走了點歪路,但是我風光的站在臺上,而那些人用仰慕的眼神看我,我覺得自己沒有做錯,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我不會再因爲貧窮受別人的白眼……”

有手指壓在脣上,耶悉茗移開了,“我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失去聲音,你讓我在還能說話的時候把話說完,好嗎……我的確是賺到了很多錢,但是每次和那些人上牀,我自己都會事前吃下媚藥,我厭惡那樣的自己,所以吃媚藥放任自己,好比那個時候的我,是另一個自己,不是真正的我……我唯一一次沒有用藥的,是和你……雖然那個時候我在生病,但我清醒,那樣的清醒,發現自己和你做的時候,重疊了之前那些交易的情景,我好痛恨以前的自己……其實,我有時一直會拿自己和段秋比,如果說相貌,我不會覺得自己比他差,但是他的自信,他的驕傲,他的從容淡定,他的出塵不染,是我望塵莫及的……當你在林家堡的婚禮上踏出那一步的時候,我知道自己已經輸的一敗塗地……知道自己中毒後,我本來是想死在你面前的,那樣至少可以讓你記住我,可是我後來知道了那場婚禮背後的賭局,我發現自己真的好小人……我輸的心服口服……我根本就沒有資格和他比,是我自不量力……”

“別說了。”

肖雲景一直以來最受不了的就是這種煽情的場面,可已經失聰的耶悉茗根本就聽不到他的這聲制止。

“本來是想一個人安安靜靜的離開,誰知道,會遇到那些人。是我自己以前仗勢欺人,眼高於頂,不把他們放在眼裡,現在得到了報應……恩,其實我說自己想一個人安安靜靜離開,是騙人的……不然我不會在被那些人任意踐踏後,苟且偷生,還懷着一絲僥倖,希望可以再見到你……看來老天爺待我不薄……”

“別再說了……”肖雲景撇過頭,很不滿的在一邊嘟噥,“你欠我的錢沒有還,你還要給我打一年半的工才能還清本利,這個季度的cpi又上漲了,我要加息,還有,我要延長你的工期,不然我就虧本了!”

“能再遇到你真好……真的……”

耶悉茗兩行清淚,視線不再有焦距,耳畔不再有蟬鳴,眼眸裡卻有一抹揮不去的人影,世界裡還有一個聲音說着‘要扣你半年工資’。

無語凝噎的是肖雲景,心裡還在計算延長多少時間的工期能還清本利。

許是話說的太多消耗了太多精力,耶悉茗哭了一會兒就疲憊的睡去了。

掖了掖被角,肖雲景剛準備起身,卻發現衣角被一隻骨節分明蒼白乾瘦的手牢牢篡在手心。想了想還是算了,重新坐回牀邊。

默默坐了一會兒,他擡頭朝門口看了眼,“小秋,你在嗎?”

段秋輕輕推門進來,深怕吵醒了熟睡的人,突然意識到那個與其說是熟睡不如用昏迷形容更恰當的人已經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腳步不由一滯。

“怎麼了?你怎麼臉色也那麼難看?”肖雲景想要過去看看,無奈衣角被握得緊緊的,離不開,只能一個勁兒的詢問,“是不是回來的路上沒睡好?着涼了?剛纔有沒有叫綾兒給你看看?綾兒怎麼說的?吃藥了沒?”

“我沒事。我把藥忘在花綾那兒了,我再回去一趟。”

“……”肖雲景納悶的看着落荒而逃的段秋,他是做事這麼不小心的人嗎?

月霜閣。

花綾側跪在湖畔,望着湖底發呆。

天意難違。

如果可以,他也想救。

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他心念一動,透視到閣外陣法中胡亂闖陣的段秋,立刻化去了陣法,身形一動,轉瞬即逝,又在同一時刻出現在陣中的段秋面前。

“你不要命了!”花綾帶着責備的語氣,去看這個身上已有多處擦傷的人,以前這人身懷絕技的時候隨便他怎麼闖陣都不會有事,可是現在不比以前,怎麼人類就愛胡來呢!

“聽說有些人死前會迴光返照……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爲什麼?你不是這種人。”花綾說話直言直語,其實,並不是每個妖怪都像傳說中那般詭計多端狡詐奸邪。

“……”段秋垂下眼簾,保持沉默。

“參加了一場婚禮,你們都變得很奇怪。”心下了然,略一沉吟,花綾道,“不過,你要清楚,這麼做的下場,會提前他的死期。”

替段秋治癒好陣中受的傷,送走人,花綾看着霧氣重新匯聚的陣法,嘴角劃開一個淺笑。

你是自私,卻讓人誤以爲無私……很漂亮的做法……同情的確不能當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