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務記三

任務記(三)

【江湖不在乎除強扶弱而在乎恃強凌弱】

回到段秋下榻的客棧,肖雲景看着辛苦了一夜的戰利品——三個將桌布的對角打成死結做成的簡易行囊,每個行囊都有一個製作不夠嚴密而導致的碗口大的出口,自然行囊裡的戰利品是被這出口洗劫一空……另外兩個簡易行囊,都掉在御劍山莊大門口了……今夜唯一的所得,是懷裡被壓得不成形的一幅字畫,而且還是…….

“假、假的????”當時只顧着拿東西,沒仔細驗證,剛想展開字畫自我安慰評估一下價值,肖雲景差點一口氣背過去!!

“御劍山莊,你他媽的居然給老子掛副贗品在牆上!!!!”

折騰了一夜一無所獲,到頭來居然還被狠狠耍了一回,肖雲景轉過頭,對着縮在牆角扯着簾幔戰戰兢兢的男孩兒逼去,一邊磨牙一邊露出嘿嘿的奸笑,彷彿又看到堆積如山的銀子在向他招手。

“李小少爺,我們又見面啦~~~”

御劍山莊的小公子一個哆嗦,機靈的避過肖雲景張開的宛如血盆大口的雙手,居然躲到了段秋的身後,扯着段秋那水色的袖子,警惕得盯着肖雲景。

“乖~哥哥給你買糖葫蘆吃哦~”肖雲景非常‘友好’得哄騙道,估計已經忘了曾將自己的誘拐綁架計劃在這個肉票面前說過。

“……”

“三串?”

“……”

“五串哦~”

“……”

“最多六串,不能再多了。一串糖葫蘆三文,六串就得十八文……”

男孩兒依舊躲在段秋的身後。

肖雲景耐心磨盡,露出了爪牙,軟得不行就來硬的,反正肉票在他和段秋的手中,絕對跑不了,客氣什……似乎意識到了某個問題,前進的步伐頓了頓,徵求意見似的眼神看向一直默不作聲微笑的人,那廝站如鬆笑如花的姿勢,明擺着沒有退位讓賢的意思。

徒弟和師父搶生意,師門不幸啊師門不幸!!!

“小秋~你不會和師父搶的吧~~~”

“可人是我抓的~”

“三七分!”

“我七你三!”

“我六你四!!”

“我八你二!!!”

“我五點五你四點五……”

“我九……”

“成交!你八我二就是了……”

李小公子睜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對着滿心以爲是救命恩人的段秋無辜得眨啊眨,什麼叫‘你八我二’……陡然發覺屋內的四道視線集中在自己的身上,那上看下看意味深長的打量令他不禁鬆開了段秋的衣袖,後退了幾步……

“五百兩?”段秋回以一個無辜的眼神,嘴裡卻開始開價。

肖雲景搖搖頭,視線落在李小公子腰間那色澤澄清的玉佩上。

“八百?”

“一千?”

“兩千?”

“三千?”

段秋跟隨着前者的視線一路估價,終於在三千的時候肖雲景露出滿意的表情。

“三千兩,黃金!”

可憐又可愛的李小公子很無助的看着自己被定價在三千兩黃金,漆黑的眸子閃了閃,對着肖雲景道,“喂,你剛纔說要給我六串糖葫蘆的……”

“……昨晚說好了是六串的!”面對桌子上一串乾癟次品的糖葫蘆,李小公子瞪圓了雙眼,耍起了養尊處優的少爺脾氣。

“爺肯給你買,你就該感激涕零了。”

“你騙人!”

“這就是大人的世界,等你長大了就會明白滴~”

“你違反人道主義,我要告你虐囚!”

“老子一沒餓你二沒打你三沒對你性騷擾,你倒是告去呀~”

“你你你……”

“你你你,你什麼你,沒大沒小,不吃拉倒,爺自己吃,花了老子多少口水殺價到兩文錢買的。”

畢竟是小孩子心性,李小公子一激就搶過糖葫蘆自個兒吃去了,吃的那叫一個喜滋滋甜蜜蜜。

“小鬼,給我留一個!”肖雲景一早就出門去送勒索信了,由於昨夜大鬧御劍山莊的事傳開了,他還必須得掩人耳目以免暴露了自己的行蹤,連口茶水都沒喝上。至於這裡還能派上用處的另一個,爲了能在今早交出一份令受害者家屬見了悲從中來痛哭流涕乖乖交納贖金的勒索信忙活了一晚上,此刻需要絕對安靜的休息,就跑去隔壁補覺了。

回答肖雲景的是一個不屑的‘哼’。

那份傲慢瞬間激起肖雲景的小人之心,無賴得撲上去動手就搶。

被暴揍了一拳的李小公子可憐得捂着腦袋蹲在牆角,輕聲啜泣,“嗚嗚嗚……你不害臊……你搶我東西吃……”

“看在你乖乖做肉票的份上,老子告訴你一條做人道理,江湖不在乎除強扶弱而在乎恃強凌弱,懂不懂?”

“……不懂。”李小公子乾脆得搖頭。

“就是老子是大人,你是小孩,老子比你強,所以可以搶你的糖葫蘆吃,明白了嗎?”

門外,段秋一身水色長衫,倚着欄杆,微眯的杏眸睡眼惺忪,彷彿只是一個被無辜吵醒的過客,打了個哈欠,那閒散的眼神,那無視的表情,旨在對身邊一羣顧慮李小公子安危而按兵不動的家丁說明一個事實——他不認識屋中那個搶孩子糖葫蘆吃的傢伙。

聽到李小公子因爲糖葫蘆被搶的哭聲再度氾濫時,這羣家丁終於忍無可忍無需再忍踹開了門,“狗賊!”

肖雲景一拍桌面翻身越過桌子落地在李小公子面前,串糖葫蘆的細棒成了致命的武器對準了李小公子的頸項,上面還剩着兩顆山楂,動作一氣呵成,怎麼說他也頭上頂着個‘掌門’的光環。

“放開小少爺!”固有的臺詞從那羣家丁口中而出。

咬下一顆山楂,咀嚼了一番,肉票在手,他肖雲景優哉優哉,何況贖金還分文未得,他的性子萬不會就此打退堂鼓。

畏懼於肖雲景的挾持行爲,領隊的家丁向段秋投去求救的眼神。

段秋索性將視線移到了樓外逐漸熱鬧起來的街市,漫不經心得看着日出的太陽。

這羣家丁中有的是對方纔段秋在樓下向御劍山莊索要那四分之一藏寶圖來換李小公子的卑劣行爲不滿的人,他段秋豈是容人隨意用那種鄙夷不屑的眼神蔑視的?不讓這些傢伙學會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他段秋還用混下去麼?

肖雲景不明就裡的乖乖挾持着肉票,那架勢,隱隱有着要是談不攏就撕票的覺悟,其實不過是由於理解段秋這廝擺出這種‘事不關己’表情時就是生人勿近的警告,肖雲景纔不會傻到去踩笑面虎的地雷,所以,咬去糖葫蘆上的最後一顆山楂,按兵不動!

氣氛安靜得壓抑。

那領隊的家丁納悶,明明方纔在樓下已經把一切都談妥了,怎麼到了這個節骨眼不肯放人了?如今是藏寶圖也交了,手裡沒有一分籌碼。難不成他們的誠意還不夠麼?急得額頭滲汗,做着最壞的打算,眼角餘光打量着那因他們早晨突兀的拜訪而被擾清夢的青年,初升太陽的柔和光暈散開在那人的周身,信手用墨色綢帶紮在腦後的青絲柔順得蕩在背脊,彷彿是青絲過於的柔滑,墨色綢帶懶洋洋得隨着地心引力下降了幾分,惹得幾屢青絲調皮得隨風揚起在臉頰。

那領隊的家丁一不小心看得出了神,直到那雙透着狡黠的杏眸掃了這羣低頭哈腰的家丁一眼,他才意識到那眸子裡的傲氣和嘴角笑意的寒意,心裡一抖,瞪向方纔樓下對段秋不敬的幾個手下。

悠關小少爺的性命,本就心浮氣躁,這樣一個靜謐凝重的氣氛,早已將他們本就不堅強的心理防線打垮,一個個都跨下了肩,早不見了那股氣勢洶洶的鄙夷之色,只盼對方快點放人,他們好回去交差。

段秋移步的霎那,肖雲景只覺得自己剛纔還緊繃的神經就那麼鬆弛了下來,沒有理由的,好像剛經歷了一場心理拉鋸戰似的。

李小公子一被那羣家丁前呼後擁得救走,肖雲景猛然想起了自己的贖金,都怪剛纔那場莫明其妙的心理戰平白無故消耗了他的精力。

“黃金呢?”

“在這裡。”

“這……藏寶圖?”

“你我二人把三千兩黃金運回羅剎門不是太費力了麼?”

“可我怎麼看着這圖是殘缺不全的啊。”

“這只是四分之一。基於一些貴胄商賈的心思難測,總是會留有藏寶圖供後人你爭我奪享受生活。李氏曾是國姓,你猜這份藏寶圖值多少數?”

“……多少?”

段秋比了個數字,肖雲景嚥了口口水……哇塞,這回發了……

“等找齊了地圖再做你的發財夢吧~”段秋一眼就看穿了前者的心思,嘴角漾開一個燦爛的弧度,“不過,這其中只有三千兩是你我所得的,二八分後,六百兩是你的。”

“爲什麼?那剩下的呢?”

“都是我的啊。”

“?!”

“不光是御劍山莊已故老莊主下過這個李少莊主的訂單,我這裡還有一筆他現任夫人的生意,這藏寶圖是我開的價。說起來這個李少莊主可是頭肥羊啊~”

“……那個少莊主做掉了?”

“恩哼~”段秋終於想起了什麼似的,“說起來二師弟還因此被困在山莊的牢裡。”

“……”肖雲景默不作聲得轉身,一路叫着狂奔了出去,“李夫人,留步啊~~~我們商量個事情好不好,你相公出錢讓我們殺你的小叔子,現在你相公他不在了,你們夫妻同心,你要繼承你相公的遺志啊~~~如果可以的話,我們再商量一下價格哇——萬事好商量,刀槍不長眼——要是你嫌價格高,我們可以再商量嘛,何必動刀動槍呢——買賣不成仁義在嘛——”

一番過街老鼠的喊打喊罵聲後,肖雲景被御劍山莊列爲禁止來往對象的黑名單中。

回程的路上。

“我只是提個建議而已嘛,你們說那個莊主夫人何必做的這麼絕呢?萬一那些以御劍山莊馬首是瞻的人也把我列入了黑名單,那我羅剎門的市場豈不是要被活生生砍掉一大片?啊,還有那張藏寶圖,沒有找齊四份之前,根本就是張中看不中用的廢紙嘛,要是永遠找不到另外三份,要是其中一份被那個誰誰不小心當柴燒了,那這些寶藏豈不是永無見天之日了?我們手上的這張東西不就是空頭支票了嗎?!啊啊,我的黃金……呃,無涯,爲師口渴了~”

歸無涯策馬上前幾步,將馬背上的水袋遞過去。

肖雲景仰頭灌了一口,把水袋送回前者手中,呆呆看了這張陰沉的俊顏半晌,“啊——無涯!!!你什麼時候逃出來的???”

“……”歸無涯的臉色又沉下了三分,果然是被忽略不計了……

段秋拉了拉繮繩,減緩了速度,和倆人齊肩,笑着解釋道,“二師弟應該在御劍山莊傾巢出動尋找李小公子的時候就逃出來了,只不過客棧裡少女少婦來往甚多,他不便現身罷了。怕是本來想到某人房裡避一避,結果撞見一派之掌和個十歲的毛孩子搶糖葫蘆吃,可能覺得丟臉所以乾脆就躲到房樑上偷懶去了。”

“……”肖雲景相信,如果眼神可以殺人,現在低氣壓槽的發佈者已經將策馬行在前頭的段秋殺了不知N回了。然後,接下來一個會是自己。

“真是要多謝掌門師父的英、明、決、策讓徒兒有機會脫身,不至於除了殺人外再被官府扣上夜晚行竊的罪名!!!”

“那個……小秋啊~爲什麼那少莊主的夫人也要殺他啊~~”肖雲景一挾馬腹,奔到段秋身邊轉移話題去了。本來還想責怪歸無涯應該先綁架了李小公子勒索了錢財再等李少莊主付清了餘款最後動手做掉人的,現在礙於歸無涯現在陰翳的俊彥,不了了之,把那三成定金當違約金收了,這筆買賣也算沒有虧本。

“你不是看過那份檔案麼?那個少莊主在外面拈花惹草朝三暮四,他家裡的那位受不了,寧爲玉碎不爲瓦全咯~”

“因愛生恨啊~女人真是難懂的生物……”

“不光是女人,情這個字,一旦沾了,就會失去所有的理智,如果一方吃着碗裡的看着鍋裡的,換了我,纔不會那麼便宜一刀了結他~所以說,如果掌門師父不想以後死的很慘,就要對感情專一~”

肖雲景頭點得像啄木鳥,一旦段秋用‘掌門師父’這個稱呼,他點頭準沒錯就是了。

看着那兩個人影並肩策馬在大道上,和煦的陽光在他們的身後落下一片暖洋洋的陰影,這樣和諧的畫面歸無涯不僅沒有感到一絲溫暖,反而爲那個正低頭被循循善誘的人的未來憂心了一把。

待前面兩人的談話結束,段秋的速度明顯放慢了下來。歸無涯心照不宣得策馬過去,冷不丁扔了一句,“段公子真是算無疑策,在下好生佩服。”

“何必這麼客氣呢,二師弟~”

“那李夫人的委託,莫不是你以私人性質接下的?你明知羅剎門已接下李老莊主的委託,殺人根本不需要你出手(真是被你賣了還替你數錢)。這交錢的手段也委實英明,你一路跟着掌門來到這裡,看到他和李小公子碰面的時候,已經猜到他會變更計劃轉去綁架了罷,這也就好解釋爲什麼李小公子會在你客棧的房中出現了。也不奇怪那李夫人爲何如此出手大方,她根本就不是在交贖金,救回自己的小叔子不過是順便罷了。”

段秋似是很滿意這個同門師弟的推測,偏過頭,幾縷散發乖巧的從肩頭飄落,旋舞着蕩在拉着繮繩的一雙青蔥似的玉手上,蛾眉高高挑起,襯得一雙杏眸深邃無比,薄脣微啓,似開口又不似開口,似笑還笑,那臉上的表情任誰看了都是一股子的媚。

歸無涯有些看呆,立刻把自己那望進黑眸深處的視線撤回,他承認眼前這個人謫仙般的笑顏,他也清楚這份柔媚是一股可怕的龍捲風,如果不能抵達風眼,等待的命運只有狂風凌虐後的殘牆斷垣。而那個風眼,早已有人盤踞。

“一張藏寶圖而已,而且還是殘缺的,居然讓你這個退居二線視錢財如糞土的貴公子出山?”

“可是他喜歡。”

“就爲一個饅頭?”

段秋抿脣一笑,舌尖輕輕舔舐過皓齒,視線拉向了前方低頭拿着小算盤打着算珠的人兒,話鋒一轉,“聽掌門說,綾兒這個月似乎要下山一次,算起來,現在應該已經離開山上了。”

身邊的馬蹄聲嘎然而止,一陣倒抽氣的聲音,段秋就算不用眼睛看,也料到此時某人已經因爲一個特定名字而浮想聯翩導致鼻腔充血了……

“呀,鴿子——”隨着前面一聲歡呼,天空翱翔的白鴿撲通一聲就被肖雲景用那副贗品字畫給狠狠打了下來,“嘿嘿,烤鴿子~~~哎呀,無涯,你這個不孝徒弟,欺始滅祖,連只鴿子你都要和爲師搶???……唔哇——無涯,你別在爲師面前流鼻血啊!!!”

“……咳咳……”輕咳兩聲撇過頭去,歸無涯看了眼信上的內容,正色道,“是行之的飛鴿傳書。有個瘋子揚言在羅剎門埋了大量炸藥要爲民除害,暫時讓掌門在外面躲一陣子。”

“是掌門師父……”

段秋無所謂,反正他在哪兒都一樣,只要跟那個人在一起……

歸無涯掃了一眼撲騰着翅膀顯然已經無法工作的白鴿,總算明白爲何門外出任務的兄弟總會有未得到任何指示的報告了,果然蘇行之提議的制度改革勢在必行。

肖雲景不爽得看着互相已達成協議的兩人,爲什麼不徵求他的意見,好像他纔是這個羅剎門當家的吧,果然掌門形象都沒了,徒弟不孝,不把師父放在眼裡,師門不幸啊師門不幸……

羅剎門議事廳。

用來商談公事的圓桌上擺滿了各種瓜子蜜餞美酒佳釀。

“蘇兄這招真絕~”

“我們又有幾天好日子可以過了~”

“聽說山下來了個京城的戲班,那個演旦角的人兒長的是美若天仙,跟段秋和花綾那是一個級別的,不過沒有段秋那麼危險也沒有花綾的那種疏離感~”

“那還不趁掌門他們不在趕快行動~”

“恩,出場費就算在師門正常開銷中了~”

“炸彈呀……這恐怖分子的頭銜真好用~”

“看戲就不用算爺了,其他任務爺一概拒接,爺我要好好和我家親親敘敘舊……”

“啊,不行不行,我想想我那點私房錢藏得還是不夠安全,掌門的鼻子比狗還靈,我還是再去換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