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第 87 章

如果說裴九的軍隊是摸爬滾打, 血海中廝殺出的民間敢死隊,那麼涼州軍則是令行禁止,雷厲風行, 戰鬥力超強的正規軍團。二者相比, 前者雖然不要命, 但顯然缺了兩軍對戰時最重要的章法, 在涼州軍進退有度的進攻下, 逐漸力不從心,甚至到了打退堂鼓的地步。

尤其是南方戰場,本就不是裴九主力所在, 且裴九也疏於對此地的經營,各地方表面雖然都尊裴九爲主, 但人心各異, 各打算盤, 幾位地方長官能力也層次不齊,一些見到睿王大旗, 掂量靠自己也不可能翻出個花兒來,乾脆不戰自降,掙個乖巧識時務的印象。

裴九被左右夾擊,能調遣的軍隊都派了出去,連洛陽禁軍也上了前線, 這種情況下, 縱使他有心上戰場, 到底也是匹夫之勇。無可奈何, 他只能在書房之中來回踱步, 來緩解內心的焦躁。

“皇上,李將軍智勇無雙, 定能保全洛陽,”新曲換下火紅鮮豔的女裙,改換了男兒裝扮,清爽利落不少,可眉宇間還是隱着說不出的媚態。

裴九好似突然想起有這麼個人,回頭死死的看着他,像是要在這顧家人的身上燒出兩個洞,才能一解對忍冬的憎恨。

就在新曲脊背發涼,暗歎裴九終於要拿他出氣的時候,面色不豫的裴九開了口:“爲什麼要回來?你的姐姐們都站在忍冬那邊。”

新曲輕笑一聲,想伸手替裴九理理皺褶的衣衫,猶豫一番,終究還是沒伸出手,語氣因此帶着些許不甘,固執道:“裴大哥從小就是我認定的大英雄,如今有機會能和英雄站在同一陣營,我有怎麼會白白錯過?”新曲又戲謔道:“再說了,可是裴大哥給了我重新做人的機會,恩德等同再生父母,父親大人有難,孩兒怎麼能先行跑脫?”

裴九嗤笑一聲,對新曲的說辭不甚在意,陰測測道:“不走也好,就和我一起給洛陽城陪葬吧,”又擡頭盯着窗外尚有一缺角的月亮,目光癡癡。這樣的月光,總讓他想到茂鄉那個月華如水的夜晚,他鼓足勇氣的一吻。裴九勾了勾嘴角,半是呢喃半感慨道:“多少好兒郎,難過美人關,難過美人關啊。”

再說忍冬那邊,當日救下清荷,幾人便連夜出城,馬不停蹄的趕去和涼州軍匯合。忍冬和陸照影一入涼州軍,立馬進入了作戰狀態,兩人通力合作,加上趕來的虞晚,很快戰事就推進到了洛陽城下。

洛陽乃是一座飽盡滄桑的古都,歷經數個王朝,幾見血雨腥風,依然巋然不倒,以天神之姿俯觀人間的聚散離合,興亡更替。並且,這裡也是生養清荷忍冬的故鄉,留有他們童年不怎麼不憂無慮,回想起來卻還是美好的過往。

忍冬逼至城下,其實勝負已然分明,不知是惦記這座古城承載的一切,不願毀去,還是念着對清荷不殺裴九的承諾,忍冬沒有選擇猛攻,而是派出使者,心平氣和的勸降。

看着使者帶着文書出了中軍大帳,清荷快速在忍冬耳邊說了句謝謝,忍冬回望她一眼,伸手攬她坐在自己腿上,難得一見的調笑道:“清荷,我雖然耐心極佳,但等了你這麼多年,是不是也該有個結果了?阿姐,什麼時候嫁給我?”

忍冬這些年,身量漸漸高大,體格也在軍旅的磨練中愈發有力,可模樣還是十幾年如一日的俊逸白嫩,望着清荷的眼神還是如初清亮,饒是如此,清荷卻再也不會把他當作個瓷娃娃來哄,而是鄭重其事道:“有天地爲鑑,邀親朋作證,咱們就成婚。”

因爲清荷這一句允諾,忍冬嬉笑的神色風捲殘雲般的消散乾淨,須臾眼眶憋了個通紅,深不可測的幽深眼眸裡好像有什麼在打轉,連摟着清荷的手臂也在微微戰慄,殺伐果決的睿王,宛若神明的睿王,此刻顯得格外接地氣,喜極而泣等一系列似乎凡人才有的情緒波動,他做起來也是得心應手,理所當然。

“我說,忍冬你是哭了嗎?”被忍冬死死按在懷裡的清荷,脖子上滴落了幾滴熱到發燙的淚水,“哭什麼?還是不是男子漢?阿姐以前怎麼教你的?男兒有淚不輕彈!”

忍冬不答這些無厘頭的、爲了掩飾緊張慌亂的問題,只一個勁的喚着:“清荷,清荷,清荷。”

幾聲呼喚,飽含了穿越時空的深情,沒來由的,清荷好像又看看見滿身委屈的小忍冬站在他面前,正撅着嘴,不滿道:“阿姐爲什麼不喜歡我?”

“喜歡,我有告訴過你嗎?忍冬,我喜歡你,不,我,我,我愛你。”清荷前半句面向虛空回答,浮出個大大的笑容,又羞怯的對着現在的忍冬吐出後半句。

忍冬一怔,哭的更兇了,好想要把從小到大,在清荷這裡受過的委屈統統傾瀉個乾淨,清荷手足無措,不知道英明神武的睿王到底中了什麼邪。

“清荷,我也愛你,超過世上的一切,超過我自己”,忍冬將清荷從懷裡撈出來,一邊抽氣一邊正色表白道。其實,他對清荷表露心意早已不是第一次,卻沒有哪一次有這樣的心意相通。

清荷看着忍冬表情實在滑稽,爲了治好睿王殿下,敦促他早日拿下洛陽,她乾脆仰起頭,輕輕吻了上去,世界終於只留一片寧靜,可是,忍冬的冷靜自持彷彿崩塌的更厲害了。

到了下午,好不容易恢復正常的睿王,收到了來自使者的回饋。

使者猶在和裴九周旋,只派了一名侍衛送信出來,信上說,裴皇態度堅決,似要頑抗到底,使者表示自己會盡力斡旋,戰鬥到最後一刻,如果他三日不歸,應當就是被裴九殺了,還望睿王三思後動。

忍冬把信交給清荷等人傳閱,他緩緩握起拳,盯着洛陽地圖思索片刻,而後神色不改道:“既然和談無望,那就打吧”,忍冬拿起桌上一疊摺子,從容道:“洛陽百姓在裴九治下過的貧困交加,城內清流或是無官職的士族,更是因爲遲容一事恨極了裴九,洛陽城內其實已經亂了,我們此時分攻洛陽所有城門,估計裴九很快就會捉襟見肘,無力招架。”

“唉,地獄無門非要闖進來,魚死網破到底有什麼好處?”虞晚應了睿王旨意,還是免不了感慨一句。

陸照影拍拍他的肩膀,似乎早料到有此一日,好心解釋道:“裴九爲人狠絕,心氣又高,這一步估計也在睿王殿下意料之中。”

虞晚無奈的聳聳肩,趕着去爲裴九這位末路英雄的滅亡推波助瀾。

不知是不是這座風雨古城預料到了即將到來的血色,今天的夕陽格外用力,晚霞紅透了半邊天,讓街巷市坊都侵染上耀眼的紅色。目力好的人或許會發現,這火紅中嫋嫋浮着些黑煙,透着瘮人的不祥。

“火!皇宮着火了!”忽然不知是誰大喊一聲,繼而成百上千的洛陽百姓都驚恐的發現了這一事實。

駐紮在外的涼州軍也看見了洛陽城裡升騰起的煙霧,趕忙跌撞的去給睿王報信。

忍冬皺眉出了大帳,見清荷正站在門外,清荷轉過來看着他,顫聲道:“看方向是洛陽皇宮,八成是他自己放的火。”

忍冬招呼過來身側的親兵,吩咐道:“集結人馬,立刻進洛陽城!”

也許是裴九下了令不許抵抗,也許是城內僅剩的士兵都趕去救火,忍冬一行進入洛陽居然沒有遇到任何阻力。

策馬狂奔,忍冬帶着清荷陸照影飛奔至皇宮正門,只見門前只餘一些穿着軍服的士兵,灰頭土臉的對着火勢越來越旺的皇宮搖頭嘆息。見着服飾迥異的涼州軍,他們也不以爲意,直接扔了水桶,紛紛往地上一坐。

陸照影翻下馬,立刻吩咐手下組織救火,全力搜尋裴九、新曲,又命一人去清點洛陽城內尚有戰鬥力的大兵小將,詳細登記造冊。

那邊忍冬親兵抓起一個累到幾乎癱瘓的士兵,沉聲問道:“怎麼回事?”士兵無力答話,翻翻眼皮,又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

這時,忽見一名將領打扮的人邁着尚算穩健的四方步走了過來,“清荷姑娘,我見過你,”那人上來就是沒頭沒腦的一句,又頗憤慨繼續道:“你對不起我們皇上太多次,我們皇上…裴九隻對不起你這一次,卻要以死謝罪,真傻真傻。”

來人正是受了裴九囑託的李自閒,他不等清荷反應,又連珠炮似的道:“洛陽皇宮是他燒的。他託我轉告你們幾句話,成王敗寇,是他輸了,睿王殿下,他很佩服。不過,他也無顏再見清荷姑娘,如今只有一死方能解脫,爲你修的皇后他帶走了,就當作是你去陪他了。”

一段話說下來,毫無停頓,李自閒惡狠狠的瞪了清荷一眼,貌似在說,妖女,還我大王命來。

清荷對於李自閒惡意的凝視,置若罔聞,她呆呆的望着紅光,和裴九之間的恩怨,好像也隨着這一場沖天大火被燒了個乾淨,“他的屍首呢?”清荷淡淡問。

“怎麼?還怕是詐死?”

清荷無力地搖搖頭:“落葉歸根,我想送他回茂鄉安葬。”

李自閒這才面色稍霽,復又悲切的答道:“要見屍首,可要等着大火滅了才行。”

忍冬拉住清荷,倏忽問道:“李將軍可有見過一位名喚顧新曲的男子?”

李自閒一愣,木然道:“顧新曲?多半隨皇上去了罷。”

清荷聞言,瞳孔一縮,心臟猛跳幾下,就要往皇宮裡走,忍冬一把拉住他:“新曲求仁得仁,你難道不知道嗎?況且這大火燒了這麼久,怎麼可能還有活口!”

清荷被這一句話就定在了原地,她低着頭澀聲道:“我曾發誓要照顧弟妹,可我,可我…”

忍冬輕輕的將她攬進懷裡,柔聲道:“新曲不過是做出了自己的選擇,他也長大了,你不能再爲他決定人生了。而且,我和新詞都還在等着你,陪着你,不是嗎?”

半響,清荷擦了眼淚,堅定的點點頭,“幽州雖然風沙大,不過新詞想陪慕容歸待在那裡便待着吧,只要她幸福就好,是不是?”

忍冬吻了吻倚在自己懷中的清荷,緩緩道:“新詞也早就長大了,阿姐還是少花點心思在她身上,多看看你可憐的小忍冬。”

清荷終於破涕爲笑,緊緊回握住了忍冬的手。

時光流逝,世事變遷,有情人終成眷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