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九一揮手, 殿裡的人瞬間走了個乾淨,隨即他腳步沉重的走到清荷身邊,宛如搭在滿弓上的一支鋒利箭矢, 帶着足以致命的力量隱而不發。
只見他彎下腰, 玩味似的凝視着遲容, 冷聲道:“清荷, 我始終不明白, 遲容這小白臉什麼地方好?值得你幾次三番的爲他悲傷欲絕?”
清荷不想理他,自顧自的擦乾眼淚,收斂心神, 扶着遲容的肩膀,訣別似的緩緩道:“你做的決定, 我好像從未反對過。這次也是, 三郎, 你的心思我懂了。”
遲容眨眨眼,想在蒼白的臉上描摹一個笑容送給清荷, 亦如年幼時的初見,年少時的情定。
然而,那邊清荷早已鬆開手,她站起身仰起頭,倨傲的看着裴九:“裴皇抓來無辜之人, 只爲成全自己的私願?小女再無能, 也不想和如此卑劣之人皆爲夫妻!”
裴九聞言倏忽目眥欲裂, 他氣急敗壞的揚起手, 帶起一陣冷冽的掌風, 可到了清荷頰邊,又生生頓住, 慢慢的垂了下去,在身側緊緊握成拳,然後頭也不回的出門去了。
殿內,霎時間空蕩蕩,黑漆漆。
兩個凶神惡煞的侍衛推門進來,給清荷問了個安,便準備拖着奄奄一息的遲容回洛幽苑。
就在此刻,遲容醞釀了半響的笑容終於成形,只是此情此景下的笑容顯得淒涼而怪異。
這一面,便是最後一面了吧。
遲容想對清荷說的話還有很多很多,千言萬語匯到嘴邊,只剩一句:“清荷,珍重。”
我這一生太短,未竟之願太多,能與你相識相愛,此生也算嘗過幸福的滋味。
清荷,我們來世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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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道理來說,皇上的寢宮應是洛陽皇宮中最尊貴的場所之一,畢竟這裡住着支撐整個王朝運轉的一號人物,只有皇帝陛下吃好睡好,纔有精力去處理全國民生。可裴九的寢宮卻談不上尊貴,甚至不怎麼明亮,唯有冰冷壓抑才能在這座宮殿裡存活下來。
裴九緊緊攥着一根鞭子,怒不可遏的進了寢宮旁的一間偏殿,哐噹一聲,偏殿木門被惡狠狠的摔上,木門搖搖欲墜幾下,差一點兒就身形不保。
守在門口的內侍,膽戰心驚的想:每次皇上在未來的皇后娘娘那受了罪,倒黴的都是這姓袁的姑娘。此番看皇上的怒氣,袁姑娘怕是凶多吉少咯。
果不其然,一個時辰後,又聾又啞又瞎的袁姑娘,成了血淋淋的一具屍體,而皇上則在一旁,用力擦着濺到臉上、手上的鮮血,表情說不出的嫌惡。
內侍偷摸摸的嘆口氣,望着袁月華的屍體,百思不得其解,這姑娘和皇上到底有什麼恩怨。
裴九扔了擦血的帕子,望着門外緩緩升起的月亮,不知想起了什麼,心情好轉了不少,僵直的嘴角也和緩了,轉頭吩咐道:“去把皇后娘娘請來,就說朕要同她賞月。”
沒過多久,前去報信的內侍便垂頭喪氣的折返,緊張道:“貴人說她身子不舒服,見不得風,就不陪皇上賞賞賞、賞月了。”內侍害怕的險些咬掉自己的舌頭。
裴九知道清荷身體不舒服乃是推諉,臉色一沉,怒道:“是嗎?那朕可要親自去看看了!”
誰料步子還沒出大門,就被急匆匆趕來鍾一海打斷了。
“皇上,皇上,顧忍冬親率涼州大軍壓境了!”鍾一海上氣不接下氣的喊道。
裴九知道他抓來清荷就早晚會有這麼一天,故而聽到消息,並不意外,淡淡吩咐把周大人和李大人傳來,便轉身帶着鍾一海去了書房。
“皇上,顧忍冬這些年定益州,平幷州、幽州,又是前朝正牌皇室,實力不容小覷,如今他矛頭直指我洛陽,咱們務必小心應對。”鍾一海直言道。
周棋定一聽,立馬來了精神,按照三水先生的指示,毫不留情的攻擊道:“鍾大人爲何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難不成咱們皇上還怕了顧忍冬那小兒不成?”
李自閒一向擁護裴九,腸子又直,當下就不管不顧的圍護道:“顧忍冬只有跟在咱皇上後面叫哥哥的份,怎麼就不容小覷了?”
鍾一海見周棋定和李自閒好似一唱一和,怒道:“二位多爲朝廷考慮考慮罷,別爲了討皇上開心,就什麼都可以不管!”
周棋定哼道:“皇上是我唯一效忠的主子,我不讓他開心,我讓誰開心?哼,鍾大人就不同了,皇上春秋正茂,你卻忙着找下家,所以,自然不會管皇上是怎麼想的,我說的對也不對?”
鍾一海不懂察言觀色,完全沒注意到一言不發的裴九,此刻已殺氣騰騰,還執拗道:“周大人這是何意?早聽說你曾在皇上面前參過我一本,指責我想爲皇上選妃,怎麼?皇室開枝散葉也有錯?”
這句話一出口,周棋定心中暗笑數聲,因爲他知道,鍾一海必死無疑。
“哦?當時周愛卿說這話時,只有幾名內侍在場,鍾愛卿又是從何得知的?”裴九涼涼的開了口,殺氣直衝衝的噴薄而出。
“我,我”,鍾一海這下百口莫辯,怎麼開口都不是。
鍾一海能知曉這對話,擺明了是在皇上身邊安插了眼線,朝廷重臣居然妄想觀察天子的一舉一動,這怎麼能不讓裴九疑心大作?加上他還要廣選自家親戚入宮爲妃,這不就是要掌握皇上,甚至掌握未來的繼承人?
裴九不給鍾一海搜腸刮肚想借口的機會,直截了當道:“鍾大人在朕身上可真是費了不少功夫,這麼勞心勞力,想必應該是累了,不如早點告老還鄉,休養生息?”
鍾一海跪在堂下,掙扎道:“皇上,臣縱然有不對的地方,可,可他周棋定又是什麼好人!”
“我說鍾大人,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怎麼臨了臨了還要拉上墊背的?我對皇上的忠誠那是日月可鑑,天地可證!”周棋定連忙辯解道,賭咒發誓,恨不得把心剖出來給裴九看。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這所謂忠誠其實不堪一擊,至高無上的誘惑,抗拒起來實在太難,況且神通如三水先生,都斷言他有帝王之相,皇帝寶座怎麼就不能換他來坐?
裴九懶得理二人鬥嘴,在他看來,周棋定就算才能不及鍾一海,但到底是條聽話的狗,於是他吩咐道:“李自閒率五萬大軍,即日出洛陽,迎戰涼州軍,務必將其拒之門外。鍾一海褫奪一切官職,着有司查辦!周愛卿你盯着點,要把朕身邊的宵小都給翻出來!”
周棋定抱着聖旨,和鍾一海終於謝幕的消息,喜滋滋的回了府。
一回府,他就迫不及待的命人請了三水先生過來敘話。
“先生神機妙算,鍾一海那老東西這次是玩完了!”鍾一海興奮道。
三水先生從容不迫的點點頭,似是早有預料,雲淡風輕的開了口:“恭喜大人,賀喜大人。”少頃,三水先生又真心實意的替李自閒打算道:“大人不妨一鼓作氣,真正成爲第一人。”
周棋定眼中精光一閃,虛心問道:“先生,我該怎麼做?”
三水先生高深莫測的對着周棋定一陣耳語,聽的周大人頻頻點頭,眉開眼笑。
翌日,李自閒的大軍浩浩蕩蕩的出了城,那邊涼州軍得到消息似乎投鼠忌器,居然在洛陽城以北六十里的地方駐紮下來,一連數日都不再前進。
這好像一把出鞘之劍,忽然間在裴九頭頂懸住,雖然心裡還是日夜警惕,但畢竟放了盾牌來擋,總歸放鬆些,心思便又放在了清荷身上。
這一日,他思來想去,頗覺黔驢技窮,便找來周棋定商量,後者瞅準時機,進言道:“皇上,聽聞皇后娘娘生長在洛陽,洛陽還有老宅一處,若稍加收拾,再允許娘娘故地重遊一番,想必娘娘必會感念皇上恩澤。”
裴九眼神一亮,又在心內琢磨片刻,讚許道:“周愛卿這法子值得一試,不如就交給愛卿來做?朕就等着和皇后同遊顧宅了。”
周棋定見皇上的家務事他也能插上一腳了,自覺地位再次突飛猛進,可心裡雖然樂開了花,面上卻露出爲難的神情,壯着膽子開口道:“皇上,臣斗膽,臣認爲皇后娘娘獨行比較合適。娘娘最近心緒不佳,若皇上能讓娘娘獨自散散心,在熟悉的老宅裡鬆弛一天,想必對娘娘的心情大有好處”
周棋定這麼說,當然不是膽大妄爲到敢把裴九不放在眼裡的地步,而是三水先生說了,若皇上在場,他和皇后娘娘永遠別想搭上線,如果能有個單獨覲見皇后娘娘的機會,如此煞費苦心的安排,一定能得娘娘青眼。
裴九思慮一番,覺得周棋定所說有道理。清荷之所以心緒不佳,和他脫不了干係,若再跟去顧宅,估計清荷那天非但放鬆不了,還有可能會氣個半死,這麼一來,煞費苦心的安排豈不是全化作泡影?
如此一想,那麼自己消失一天倒也無妨。
裴九:“就按照愛卿說的辦,侍衛也化明爲暗,少給她些壓力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