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領了聖旨不敢耽擱,第二天便去了兵部挑選原來大帥麾下的部曲。名冊上的將軍可說都是舊人,挑起來並不困難。我心中首選是史君毅,不過翻了兩遍也沒看到他的名字,不由問值班文吏。那文吏倒也幹練,當即答道:“明大人,史將軍此番平西有功,升了中護將軍。近來尚書省着兵部組建神武軍,與京畿衛共守京師,史將軍已經是省裡內定的統領,只等聖上的硃批了。”
我點了點頭,又去找鄭歡。還好,鄭歡雖然擒敵酋有功卻因爲譁變一事降了一等,這次論功只是回覆校尉,沒能升八中徵。其次我挑了石載的飛騎營,一日三百里的奇襲絕非步兵所能比擬。雖然高濟南部多山,北部卻是一馬平川,若倭兵已經入了平原,石載必能大挫其銳氣。我又找了找,想起當日破敵時的宣猛營成敏、樹功營沐英傑和龍門營阮睦。只是最後一營的名額當是輜重營,所以這三營中我只能取其二。
踟躇再三,我決定換下石載,倒不是因爲騎兵無用,只是石載於四刀旋之役受了重傷,如此出征恐有閃失。取了文書填罷,不經意間翻到前面一頁,乃是陣亡將領的名錶,章可凡、齊錚的名字排在開頭。我和這兩位將軍本也不熟只是想起西域同經戰陣,現在卻陰陽永隔,長日來本已忘記的血流飄櫓又浮現在我腦海之中。
“明大人,明大人!”那文吏輕輕喚了我兩聲。
“何事?”我回過神。
“明大人即將出兵高濟,下官特整理了高濟地方誌,在此呈上。”那文吏垂頭捧上厚厚一本《高濟志》。我領兵出征的高濟是昨日朝上定下的,他今日已經能呈上地方誌,可見其人的確是能吏,而且上進之心不小。
我翻了翻,裡面文圖相雜,字也謄寫得乾淨。“敢問如何稱呼?”我作揖問道。“不敢,下官孫士謙,草字仲進。”他還禮道。
“孫大人倒是能幹,這麼快便整理得如此詳細。”我並非客套,由衷讚道。
“多謝大人,只是下官尚有一不情之請。”孫士謙面露難色。
“孫大人有何事儘管道來。”我道。
“下官是孝廉出身,在這職方部裡已經做了近二十年,而立未立,轉眼不惑,懇請明大人收歸帳下,也好一盡忠君之心。”孫士謙朗聲道。我看了看他,瘦弱斯文,並不適合戰陣,不過軍帳之下的確需要主薄司曹等人,雖然我並不覺得需要謀士幕僚,卻也不敢妄言事必親躬。
“孫大人若是不棄,便在明某帳下做個參軍,如何?”他是七品朝官,論品秩只比我低兩階,雖然話說得客氣,我卻不能不顧慮他的臉面。
“還請明大人指教。”孫士謙一躬到底。
“有勞仲進替明某去司旗監看看軍旗之事,另請通告如下將軍,明日來部裡受命。”我將選定的人選交給他,自己還要挑些主薄司曹等人,還有副將人選,聖上沒定,不知是否該由我自己找。大帥向來自負,非但衝鋒在前,軍中連副將都不設一個,否則也輪不到我在西域獻醜了。
想想故人已去,不禁索然,隨手收拾了東西,回家去了。
我尚未到謫仙衚衕,路上已經停滿了車馬,不禁大奇。剛好看到韋白新買的小廝正在衚衕口和人閒話,便叫過來問問狀況。
“大人有所不知,這些大人們都是來找大人您的。”那小廝道。我更是一驚,失口道:“找我?”小廝笑道:“大人新近升了大官,聖眷正隆,他們當然要來拉攏一番。聽說大人要領兵出征,打那些倭奴小挫子,這等輕鬆的差使,哪個將軍不想要。”
我皺了皺眉頭,揮手讓他一邊玩去。一時猶豫是否要進門,已經被幾個眼尖的看到,不由我分說,七手八腳把我擡了回去。
我不願得罪人,只得耐心聽他們羅嗦,因爲沒有下人,他們扔在我處的財禮也送不回去。眼看着日頭偏西,廳裡還有幾個不速之客。突然外面一陣喧譁,我連聲打斷那個喋喋不休的外省將軍,喝問:“何人喧譁?”外面頓時安靜下來,孫士謙朗聲回道:“下官孫士謙,特來嚮明將軍稟報軍務。”
我找到了救星,道了聲失禮,轉動輪椅出去,原來剛纔是有幾個等候的客人怪孫士謙插隊。“今日本官還有軍務在身,實在是對不住大家,諸位還請先回去。”我朗聲道,衆人嘟囔了幾句,紛紛留下名剌和禮單走了。
“明大人家還真是好找,門口停了那麼多車馬。”孫士謙笑道,“大人,虎符等事已經辦妥,將軍人等下官也已通告,只是軍旗有些細節,還等大人定奪。”我在西域時打的都是大帥的旗號,現在自己出徵的確要定個名號,不過這是軍旗監統管的,不知有何細節。
“大人是文官領武職,虛國老當年乃是上書‘越太師虛’。不過大人是五品文官,帳下的將軍倒都是三品銜,若直書‘郎中’恐怕不妥。”孫士謙解釋道,“‘平倭大將軍’又只是一時之職,若以此做旗,平倭事畢此旗便要收繳作廢。”
我一奇,問道:“收繳便收繳了,平倭事畢還留着此旗有何用處?”
“大人,歷朝歷代,文官領武職的不過那麼幾人,聖上此番着意大人以文官領武職,還賜了‘大將軍’號,顯然是想要大人手握兵權,若是此旗收繳了,那大人的兵權也就消了啊。”孫士謙一本正經道,“此番朝野衆臣輕視大人,不以爲意,下次恐怕大人要再領兵出征就沒那麼簡單了。”
“五萬人算什麼兵權,而且這些將軍都是兵馬元帥府麾下,等新任元帥出掌兵權之時總要還的。”我不以爲然。
“大人,聖上只說出兵五萬,並未說大人不得募兵啊。”孫士謙不死心,倒把我嚇了一跳:“領兵大將私自募兵,你要御史參我謀逆嗎!”孫士謙笑道:“大人不必緊張,若是皇上有心讓大人擁兵,必會下旨暗示。不過依下官之見,軍旗還是留着的好,不若上書‘越大夫明’,一來大人的中散大夫不會被撤,二來日後大人榮升,即便升到二品大員還是能用的。”
我見孫士謙堅持,也不計較這些細節,便道:“如此便依仲進所言。”
孫士謙施禮告辭,走了兩步又折了回來,道:“大人,屋裡沒幾個人打掃總是不妥,要不要下官去買些奴婢來?”我擺了擺手,道:“不必了,那些窮苦孩子也可憐見的,哦,若是仲進方便,替我僱個門房花匠吧。”“下官還知道個好廚子,要不要一起僱來?”孫士謙問我。“不了,我和韋編修是對門,正餐只需去打擾他便可,連工錢都省了。”我笑道。
孫士謙也笑了笑,告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