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璧凌對於失憶的“穀雨”身份的猜測,一時之間,竟也無處可以查實了。
她的的確確就是沈茹薇,可這一點如今也只有蘇易與柳華音二人知曉。而蕭璧凌卻只能墮於自己似有若無的直覺當中,苦苦尋不到答案。
他總覺得在她身上看到的是另一張臉,一張只屬於“青蕪”的臉。
如今沈茹薇就守在馬幫分舵,等待着許玉蘭的消息,這點猜測是否能夠得到確認,興許問一問司焱就有答案。
可是……
他仍舊不放心,不放心金陵城中的每一個人,甚至是他昔日的同僚,他能對這當中許多人都不刻意設防,卻不得不在意,若他猜測是真,這一重身份,對於毫無記憶的沈茹薇而言,將會帶來怎樣的風雨。
蕭璧凌着實不敢冒險。
就在這時,房門被人敲響了。
“進來。”蕭璧凌淡淡應聲,隨後便看見蕭清玦推開房門,走了進來。
“大哥?”蕭璧凌即刻起身,卻看到蕭清玦眉心驀地蹙緊,深邃的眸底漸漸流露出一絲質疑。
“父親應當已經找你問過話了。”蕭清玦道,“清瑜遭遇截殺之事,你可曾聽說?”
蕭璧凌一愣。
面對着蕭清玦質疑的眼神,他恍惚間似乎明白了什麼。
原來父親那句生硬的威脅,不僅僅是因爲父子關係疏離而已。
“他問得,比你還隱晦。”蕭璧凌苦笑搖頭。
“聽着,清琰,我不會傷害任何人,也不願有他人妄動此念頭,至於你……”
“你當真以爲我願意成爲母親的棋子?”蕭璧凌不知怎的,心下驀地騰起一絲悲涼。
蕭清玦,這個與他同父同母的長兄,竟然也在懷疑他?
“若是,我願意將我之所以回來的緣由告訴你,是否你便不再會疑心我覬覦莊主之位?”
蕭清玦眸光不覺沉了下來。
“我只想找到兩個人,兩個對我而言,都十分鐘重要的人。昔日方錚旭未曾與我挑明立場,我纔會以爲,憑那時的我,尚有一力與這一切抗爭。”蕭璧凌深吸一口氣,平靜說道,“不論是父親或是母親,本都是我這一生都不願再遇見之人。”
蕭清玦聽着,眉心漸漸鎖緊。
“我要尋的那兩個人,一個是我的師父,另一個,是我付出任何代價,都要保護的女人。”蕭璧凌道,“他們都被捲進了同一件事,而參與其中,百般加害的,其中有一人便是方錚旭,另一個……身在沐劍山莊,至於究竟是葉楓,還是他身邊的人,我不得而知。”
“所以,無所倚仗的你,纔會選擇回到飛雲居?”蕭清玦搖頭,“可你出現的時機太巧了。”
“不錯,的確太巧了,”蕭璧凌只覺哭笑不得,“巧到連你也不願信我。”
“若不是因爲,那些關於你的傳言,有着七年無處查證的空缺,我也不會認爲你回到家中是有所謀劃。”蕭清玦搖頭,“很抱歉。”
“那若是我親自把蕭清瑜給接回來,將這個二公子的位置還給他,你是否便會信我?”蕭璧凌看着眼前這個越來越顯得陌生的長兄,一時悲從中來,眼角驀地便酸了。
他看蕭清玦不答,也不願在此多留,以致露出窘態,便匆匆轉身,退出了房門。
蕭璧凌回到自己房裡,只覺得渾身無力,便即在臥榻上躺了下來。
輾轉反側一陣,他忽然看見了那把被自己特意放在顯眼處的橫刀照雪。
“不用再猜,我就是你所懷疑的那個人。”
這是沈茹薇對他挑明身份時說過的話,那時的她,對蕭璧凌尚不瞭解,彼此甚至只能算是生人。
卻也並未過多猜忌,而是十分爽快地提出合作。
比起一個曾經的生人,本該是親人的蕭清玦卻……
蕭璧凌立刻坐起身來,仰起了頭,免得自己一不留神流出淚來,顯露出脆弱。
他回來本就不是爲了所謂的“一家團聚”,這當中,自然也包括蕭清玦。
就在這時候,房門不知被誰敲響了。
“誰?”蕭璧凌沒好氣道。
“是我,餘舟。”門外傳來熟悉的聲音,“公子,大公子說,蕭清瑜的處境請你不必擔心,他自會派人前去保護。”
“他想作甚不必事事與我交代,”蕭璧凌聽了這話只覺更加窩火,“你們這都是一幫什麼人?死死抱着那些所謂地位聲名,要來也不過是多了枷鎖,誰會在乎?”
他這話說完,門外的餘舟卻不吭聲,半晌之後,卻傳來了餘舟恭敬的話音:“夫人。”
蕭璧凌被自己嗆得咳嗽起來。
隨後,陳夢瑤推門而入,目光卻有些陰沉。
“很好,不在乎,”陳夢瑤冷笑着關上房門,“那你告訴爲娘,回來是爲了什麼?”
蕭璧凌看了她一眼,並沒有吭聲。
陳夢瑤對他哪怕還有一絲真正的心疼,就不會在他尚且年幼的時候,對這個親生兒子幾乎不聞不問,即便是問了,哄了,探望了,也沒有一句離得開利益。
她最想要的是什麼,蕭璧凌最清楚不過,與其說陳夢瑤是因爲深愛蕭元祺纔會做出諸多荒唐舉動,倒不如說她最愛的就是她自己,而所有她得不到卻處心積慮隱忍多年去爭取的一切,也都只不過是爲了圓她自以爲是人生真諦的一場夫妻相濡以沫,舉案齊眉的美夢。
“那個女人終於走了,這是你大好的機會,爲何?”陳夢瑤睜大了眼睛,“爲何會失手?”
“失手?”蕭璧凌一愣。
“難道不是你的人?”陳夢瑤目露詫異。
蕭璧凌一時竟不知說什麼纔好,看眼前這般情形,只怕連陳夢瑤都不知道,那些追殺韓穎母子的人是何來歷。
陳夢瑤沉默良久,漸漸放緩了口氣:“我會試着說服你父親,定下你與莊姑娘的親事。”
“等等!”蕭璧凌大驚,“什麼親事?”
“你還在裝蒜?”陳夢瑤端出一副語重心長的架勢,道,“許多事不是你任性妄爲便可成事,你如今的身份可是……”
“那是你的夙願,不是我的,”蕭璧凌冷下臉道,“若您還要說什麼不中聽的,我立刻就喊父親過來。”
“你……”陳夢瑤氣得漲紅了臉,伸出顫抖的手指,指着蕭璧凌,道,“簡直放肆!”
“我上半輩子,你從未操過一根手指頭的心,往後自然也不會聽你指手畫腳。”蕭璧凌絲毫不露疚亦,直視陳夢瑤道。
“你給我住口!”陳夢瑤氣得不成人形,卻只能極力壓低嗓音,怒道,“你與莊姑娘,是你當初自己造的孽,如今外頭謠言四起,你又這般年紀還不曾婚配,此事一舉兩得,我怎麼就不是爲了你?”
“我不想一錯再錯,誤了莊姑娘多年,還要誤再她一生,”蕭璧凌閉目,深吸一口氣,復睜開雙眼,道,“我所負之人太多,實在做不到,將每一個都好好安撫,若你實在看我不慣,我這便回金陵去,好讓所有人都落個清靜。”
“你……你……”
陳夢瑤重重放下指着他的手,罵道,“滿腦子的兒女情長,將來如何能成大器?”
“那也是您未盡到養育之責,怪不了旁人。”蕭璧凌對這話嗤之以鼻。
“我苦心孤詣多年,你若是讓我的心思白費——”陳夢瑤壓低嗓音,走到蕭璧凌跟前,道,“你心裡想着什麼,我都一清二楚,可若是讓我知道了是誰在攔我的路,我絕不會容許那人多活一天。”
“那您大可試試。”蕭璧凌面無表情道。
他不願多說什麼,也不想繼續被勾起深藏心底的那些傷懷。
蕭清瑜畢竟是在蕭元祺身邊養了二十多年的孩子,陳夢瑤若要讓自己的孩子地位穩固,只能事事都搶在韓穎前頭。
“今日便到此爲止,這些事,你自己好好想想。”陳夢瑤言罷轉身,口氣甚是強硬。
蕭璧凌還未來得及阻止他,人便已經走了出去。
與此同時,夜明宮一行人的計劃,也仍在進行當中。
此番玉星兒一鬧,各大門派也暗中派出人手前去調查。
碧華門中女弟子多半武功低微,也派不上什麼用場,於是在門中人手空缺之後,一些採買之類的閒活便落到了華雙雙的頭上。
她自小便戀慕林天舒,在留意到近來自己這位師兄與那“來歷不明”的桫欏往來頗爲密切後,不論做什麼事都堵着一肚子氣,以至於過了幾日,莫名便開始胸悶,不得不去病坊查看。
等她抓了藥走出門來,卻看見林天舒立在病坊門外,左顧右盼,不知在等着誰。
“林師兄?”華雙雙撇撇嘴,走上前去,照着他背後拍了一巴掌,“幹嘛呢?”
“雙雙?”林天舒見着她,便即擡頭看了一眼病坊的招牌,隨即蹙眉問道,“我聽師父說,你最近身體抱恙,要不要緊?”
“這麼說……你是特意來接我的?”華雙雙喜上眉梢。
“倒也算是,”林天舒道,“我聽師父說你在這,就想來看看……”
“天舒哥哥!”
林天舒的話還不曾說完,一個有些耳熟的聲音便傳了過來,華雙雙聽完便蹙起了眉,扭頭只看見桫欏抱着兩隻錦盒,興沖沖地跑了過來,將那兩隻錦盒遞到二人眼前,道:“我還是拿不定主意,就把兩支簪子都買下了。”
“你不是來接我的嗎?”華雙雙有些委屈地撅起了嘴。
“沒錯啊,”林天舒不以爲然,對華雙雙笑道,“來時的路上遇見了桫欏,便……”
“你不是住在楊柳鎮嗎?爲何總是跑來青州?”華雙雙轉向桫欏,賭氣說道。
“我……”桫欏還沒來得及解釋,林天舒便開了口。
“桫欏家中已經沒有親人了,多認識幾個朋友不是很好的事嗎?”
“可你一開始還……”華雙雙說這話的時候,一直留意着林天舒的眼神,說到一半她便發覺,自己錯了。
她看得懂這樣的眼神——如今的林天舒,對桫欏非但已沒有了懷疑,甚至還有了別的情愫。
“雙雙,”桫欏笑着將手中的兩隻錦盒遞了過去,“你看看,喜歡哪一個?”
“我?”華雙雙一愣。
“對啊,”桫欏笑道,“我本想好好謝謝你們,可天舒哥哥非說不用,我聽他說,你也和其他女孩子一樣,喜歡漂亮的首飾衣裳,就挑了這兩個,你看看,你喜歡哪一個?”說着,便將兩隻錦盒都打了開來,塞到華雙雙手中。
“我……我不要。”華雙雙連忙將兩個錦盒還回到桫欏手中,有些心虛地低下頭道,“我是……習武之人,平時要練功,多半……多半用不上,還是不要了。”
“你不是已經好幾年沒有練功了嗎?”林天舒搖頭笑道,“雙雙,你今天是怎麼了?桫欏她一片好意,你便收下吧。”
“你們兩個,是不是商量好的?”華雙雙總覺得心裡不是滋味,她看了看林天舒,又看了看桫欏,便隨意從錦盒裡拿起一支簪子,道,“我覺得……這支……這支還是桫欏你戴着好看。”於是不由分說,便要把它給桫欏戴上。
“我戴?”桫欏只覺莫名其妙,便本能往後避了一下,“雙雙,這是我要送給你的。”
“那就這支。”華雙雙有些慌亂地放下手裡的簪子,拿起另一隻錦盒,不看一眼便蓋上盒蓋,匆匆走開。
“她這到底是怎麼了?”林天舒看着華雙雙走遠,有些疑惑地搖了搖頭。
桫欏搖頭,同樣看不明白華雙雙這是爲了什麼。在夜明宮裡長大的桫欏,除了玉星兒,還沒瞧見過第二個爲了男人要死要活的女人,自己也同樣是個豆蔻年華,情竇未開的少女,又怎會看得明白華雙雙這吃醋後彆扭的表現?
“罷了,不用管她,”林天舒搖了搖頭,“女孩子都是這樣,也不知道是爲了什麼。”
桫欏看了他一眼,有些似懂非懂。
“那麼,東西送完了,”林天舒想了想,似乎有些難以啓齒似的咬了咬脣,看着桫欏說道,“你……應當沒這麼早回去,對嗎?”
“我麼……”桫欏抿着嘴搖了搖頭,“我想,四處逛逛……就回去了。而且……叨擾了多日,以後,應當不會來了。”
“桫欏……”林天舒想了想,鼓起勇氣上前一步,正要開口說話,卻有一個挑着水桶的男人走了過來,硬是從二人中間的空隙穿了過去。
“天舒哥哥,你想說什麼呢?”桫欏頗爲不解。
林天舒又要開口,卻聽到有人喚他名字。於是回頭一看,卻是解秋堂的人。
“林少俠,”那人神情嚴肅,“各門派召集議事,正好看見你在這,也免得多傳一道話,與我一同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