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弦月如鉤,撇下清冷的光華,襯得原本就悽迷的夜,顯得更加蒼涼。
這雪山之上比不得那些尋常人家,房前屋後,少有歡鬧,更多的,只有呼嘯的風聲,在這極致的清冷中,肆意喧譁。
因此,這突如其來的敲門聲,也顯得格外刺耳。
正打算歇息的周素妍聽着蹙了蹙眉,只低聲問道:“誰?”
“素素,是我。”
她已經很久不曾聽人如此喚她。
也只有那個幾乎已經被她忘了音容的舊人,在許多年前,曾經對她這般親暱。
只是如今聽來,這個聲音竟是莫名地噁心。
“何公子有事嗎?”周素妍連手指頭都不曾動一動,只是冷冷問了一聲。
“我……我沒事,”何偅舒話音低沉,“那日邀你相見,萬沒想到會令你遭遇險情,當真是對不住。”
“對不住?”周素妍冷哼一聲,“除了你,難道還有誰會知道我經過那裡?”
“你這話……是何用意?”門外的何偅舒聽了這話,敲門的手一時凝滯,懸在空中,“莫非……”
“我在說什麼,你一定比我清楚。”周素妍愈覺此人聒噪,可惜她修養太好,否則非一個炮仗把他炸去另一個山頭,免得他還在這唧唧歪歪擾人清靜。
如今再來唱這麼一出情深意重的戲,早幹嘛去了?
周素妍墜崖那日,他的確曾提出約見,周素妍也好奇隔了這麼些年,他還能放出點什麼樣的屁,便索性去見識見識,可哪裡知道,竟是個險些害得她身死的套子。
她也始終不曾料到,事到如今,這廝仍舊是不肯放她一條生路。
然而對於何偅舒而言,他也對周素妍的墜崖感到十分不解。
那一日他所懷的心思,無非和天底下吃着碗裡看鍋裡的男人一樣,又怎會去設局害她?只不過家裡有個天天胡攪蠻纏的老婆,脫不開身而已。
如今聽她這話,那次墜崖若真是有人刻意爲之,難道……
何偅舒本還想解釋,可任他再如何說,屋裡的人卻也不肯再有迴應了,於是他在門外躊躇一陣,猶豫再三隻能轉身離去,卻在弟子房外被施詩逮個正着。
“你去哪了?”施詩面色陰沉,低聲朝他質問。
“四處走走。”何偅舒別過臉去。
“四處走走?”施詩笑得有些滲人,“你從前可不這麼喜歡四處走走。”
“比起你那些無謂的質問,我更願意在山上看看風景。”何偅舒面色漸冷。
“你看的是風景,還是人啊?”施詩苦笑。
“你究竟想鬧到幾時?”何偅舒忽然擡高話音,指着施詩道,“如今局勢嚴峻,唐師妹與那些被擄去的女子生死尚且不明,你還在這與我胡鬧……”
“我胡鬧?我胡鬧是爲了什麼!”施詩一時激動,當即聲討道,“你心裡何曾有過我嗎?她尚且好端端的時候,你可正眼看過我?兩次小產,我跪着、哭着求你,你也不肯給過我半分希望,若不是被她發現你……”
“給我住口!”何偅舒怒極,當下一記耳光重重扇了下來,施詩只覺面頰火辣,不及哭喊已被他拉扯進屋。
“我爲你付出一切,便換得你如此涼薄?”施詩的質問聲驚醒了榻上熟睡的男孩,那個不過七歲多的孩子揉着雙眼坐起身來,看着滿面淚痕的母親,茫然問道,“娘,你怎麼哭了?誰欺負你了?”
“沒有人欺負娘,晏兒乖,早些歇着。”施詩轉向何晏清的面容,一剎那換上了溫柔慈愛的笑意,可這時何偅舒卻不耐煩推門而出,只留下尚未關實的門扇在原地來回搖晃。
施詩便這麼怔怔看着,淚水再一次奪眶而出。
徹夜難眠的不僅是施詩,還有周素妍。
她倒不是還懷念那與自己已毫不相干的人,只是因那姓何的無端上門騷擾,讓她看着鏡中自己殘缺的面容,與再也無法站直的雙腿,不自覺又一次想起當年那場將一切燒得乾乾淨淨的大火。
所幸那日相鄰的幾間客房都恰好空着,這才倖免牽扯上人命。
那天是她與蕭璧凌二人啓程回往金陵途中的某個夜晚。
“你之所以急着啓程,分明是你自己也覺此事異常。”蕭璧凌在窗邊站立良久,方迴轉身來,對着立在不遠處的周素妍道。
那時的她不過十五歲,正是少女最美的年紀,可那對明麗的眸子裡卻滿是抹不開的愁雲:“此事既已有了個像樣的結論,又何必繼續追查下去?”
“你本不是這樣的人,”蕭璧凌眉尖一蹙,一手撫上身後窗沿,搖頭道,“我知道你在擔心,此事一旦同何偅舒扯上關係,便會……”
“既然你什麼都知道,又何必再問我一次?”周素妍嗤笑一聲,長嘆過後,卻逐漸放下姿態,沉聲說道,“我懇請你不要再追查此事,也莫再向我求證什麼,你心裡明白,我也明白,這便足夠了……”
“可你知不知道,弒師意味着什麼?”蕭璧凌搖頭,越發難以置信道,“張長老待何偅舒不薄,若他真能夠做出此等行徑,那還有什麼值得你維護?難道你便不知他在門中還有個女……”
“蕭璧凌!”周素妍一聲斷喝,拍案而起,隨即眸光一冷,嗤笑道,“我竟不知你除卻那些風流之外,還好打聽人私事,背後嚼這些舌根?怎麼樣,西嶺雪山上的姑娘美不美?有沒有蕭少俠你看得上眼的啊!”
“他在門內那些苟且之事早便是盡人皆知,還用得着我去打聽嗎?”蕭璧凌脣角飛快掠過一絲不屑,隨即說道,“那碧華門上下弟子,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皆能看出異常,如你這般機警,你會什麼都不知道?好,再退一步,即便平日裡他只對你一人有所欺瞞,你也心甘情願深陷其中,這沒什麼大不了。可如今死的是碧華門德高望重的長老,何偅舒的師父,這已不是你一人之事,而牽扯到碧華門上下安寧,百年基業!你明不明白?”此話越說到後頭,語調也越發高起來。
“正因爲我知道這有多嚴重,所以纔不再查下去!”周素妍亦擡高嗓音,“弒師罪名一旦坐實,他哪還有半分活命的機會?就爲了所謂的真相,難道便要我眼睜睜看他去死嗎?”
“即便坐實了那又如何?”蕭璧凌口氣不免有些激動,“那不過也是他罪有應得。他今日能夠弒殺恩師,他日難道還會對你心慈手軟嗎?”
“你住口!”周素妍被他的話刺激到傷心處,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可爭執激烈的二人,竟都未曾注意到,從門縫散入的一縷黑煙,以及窗外漸漸蔓延的火光。
“弒師是嗎?殺人是嗎?那麼你查實了嗎?確信他當真犯下此事,當真如此大逆不道,罔顧人倫?這一樁樁罪名都不過是你的猜測,你有證據嗎?”周素妍口氣堅定,質疑之中帶着悽哀的目光與之對視,步步逼近他道,“還有,你有什麼資格妄斷我將來如何?你憑什麼對我的選擇指手畫腳!你以爲你是誰!”
“就憑我在就事論事,而你卻一而再,再而三將矛頭指向我,”蕭璧凌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他心中已是怒極,卻顧念禮節,原本幾乎失控指向她的手指,卻收回些許指在了地面,語調仍是鏗鏘有力,“你連查都不敢查,分明是自己也對他品行有所疑慮,生怕事實真相會要了他的命。若你真能做到對他全然信任,我再說什麼、作甚也絕不可能有所改變!說到底,你還是害怕,證據越多便越是動搖你心裡最後那點少得可憐的信心!”
“既然我信他那就不必去查,要真查了那纔是在侮辱他!”周素妍身子已然有些顫抖,“查出來又如何,查不出來又如何?如今已有三人殞命,再查出什麼也不過是多牽連幾條性命,那又能怎樣?既已有了結果爲何還要死咬着不放?蕭璧凌,你不是自詡聰明嗎?既是聰明人爲何非得追着一件與自己無關之事而遲遲不肯罷手?就算查出了所謂真相,難道對你還會有更多的好處嗎?還是說你根本是嫌這名聲傳得不夠遠,叫得不夠響,好藉着此事來成全嗎!”
“你簡直是不可理喻!”蕭璧凌愈覺怒不可遏,“何偅舒若當真是個僞君子,最大得益之人那是你!”他說此話之時,指尖依舊指在地面,額前青筋若隱若現,顯是在竭力壓抑胸中怒火。
“所以呢?”周素妍拂袖道,“我不明白你說的話,但我不會懷疑他,更不會容許你傷害他!”
蕭璧凌聽着這話,本欲反駁,卻忽覺一陣眩暈,足下不穩,一個趔趄幾乎摔倒,他伸手扶在桌沿,擡眼望向周素妍,卻見她扶着額角一步步顫巍着退到牆邊。
“該死,”蕭璧凌拇指輕推佩劍出鞘,在拇指指腹輕輕一劃,隨着傷口疼痛蔓延,意識也漸漸明朗起來。他站直身子,朝窗外瞥了一眼,只見兩支尖端燃着火苗的短箭先後自窗外激射而來,一支扎入桌面,熄了火焰,另一支卻徑自射倒了燭臺,蕭璧凌下意識伸手,試圖護住身旁女子,卻不想那燭臺正滾到腳邊,逼得他不得不向後退開。
燭臺落地,連同窗外燒進來的火焰越燃越旺,蕭璧凌瞥了一眼這火勢,暗自道了聲“該死”,卻見周素妍已被大火逼得無路可退,眼見她頭頂那根房樑塌下,驚呼而出的“小心”二字,卻未能趕上那房樑落地的轟然巨響。
恍惚之中,周素妍也發覺,蕭璧凌所立方位正是門邊。她想開口讓他快走,卻覺面頰與雙腿的劇痛,已然讓她的意識開始模糊。
就在周素妍昏迷之際,卻只看到蕭璧凌避開從屋頂掉落的一根根燃燒着的木樑,朝自己走來……
若說在這之前,她是江湖各派子弟衆星捧月的天之驕女,而在此之後,她的所有境遇,通通一落千丈。
從前競相追逐自己的男人,自見過她如今樣貌,一個個都退避三舍,身手也因這殘腿減半,行動更是大爲不變,幾近崩潰的她再次見到何偅舒,看見他那躊躇不前的模樣,心卻忽地涼了。
那日從火場逃生之後,是她死死拉着怒火中燒的蕭璧凌,用幾近沙啞的哭腔求他放棄追查,到底是她不忍心,即便此後真的斬斷情絲,也依舊不忍看到曾經與自己海誓山盟的男人遭受滅頂之災。又或許是因着臂上幾乎潰爛的燒傷太過嚴重,最終仍舊顧念了同僚之誼,那場無名之火燃起的因由,以及張行異之死的諸多疑點,最終都被擱置。
此夜過盡,又是天明。
祝小文的屍首被發現並非偶然,畢竟那麼大個人,即使已流乾血水,皮肉塌陷,被丟在雪地裡最顯眼之處,仍舊能夠被人一眼看到。
最先發現屍首的弟子,被那脫了形的屍首嚇了一跳後,便一溜煙跑去給唐遠等人稟報了,梅韻心與幾名解秋堂的女弟子得知之後,也飛快過來查看,其中兩個與祝小文關係親近的,幾乎當場便哭暈了過去。
發生了這樣的事,就算要瞞也是瞞不住的,唐遠只能立刻讓人通知各派掌門及門人前來議事廳,共同商議對策。
“這就是所謂的‘不會傷人’?這就是所謂的,鏡淵只不過只想看戲罷了?”梅韻心見同門姐妹如此慘狀,登時便對嶽鳴淵怒目而向,“這就是嶽長老說的靜觀其變?如今變了嗎?變倒是變了,一個好端端的姑娘,由生變到死,所謂‘靜觀其變’,便是要讓所有被擄去的姑娘,都變作如此下場?”她說完這話,足下不禁一顫,好在一旁的楊少昀上前一步將她身子攙穩,柔聲在她耳邊勸慰了幾句。
找到時,就那麼孤零零躺在雪地之中,不着寸縷。渾身上下唯有喉間一處三寸餘長的傷口,屍身流盡儼然成了一具乾屍。
如今,由門中姐妹替她穿上衣裳,覆上白布,並將屍首安放在議事廳正中。
“這隻怕不僅僅是殺人了,”說話的是摘星樓主邊修明,“不知唐夫人可聽過匈人的傳說?”
“傳說……什麼傳說?”梅韻心眉心一緊。
“那是一位匈人侯爵的夫人,嗜殺成性,在一次打傷侍女之後,發覺被少女血液浸染過的肌膚,頗有返老還童之效。此後便鑄血池刺籠,每以刺籠殺人之時,便立於其下,以血爲浴,換得容顏永駐。前後濫殺之人,逾六百有餘。”邊修明說着,臉色已愈發陰沉。
“原來摘星樓主,竟對這等血腥奇聞也有涉獵?”人羣中不知是誰發問。
“傳聞也好,實事也罷,如今議論這些,並無益處。”發話之人正是唐遠,親見如此令人髮指之事,想及女兒處境,心已然懸了起來。
青蕪是與周素妍一道來的。周素妍經過昨夜之事,總覺心神不定,而在這山上,也只有青蕪一人能讓她感到些許親近。
二人到了堂中,看到此景,也不由得愣了。
“這顧蓮笙究竟打算作甚?”周素妍眉心緊蹙,沉聲自問。
青蕪聽着這話,卻只搖頭不語。
她已越來越看不明白對方所圖。
他若真是隻爲看這各大派的嘴臉,那麼何必大費周章去抓那些姑娘,再行支離這些門派?早知如此,當初就不必開什麼“舉賢會”,直接讓前些日子來的那些輕功卓絕的送信之人把黑匣子放在某個門派,再宣告天下,自然有戲可看。而眼下諸般激怒各大門派之行,分明是讓各派人士對他恨之入骨,若說這是爲了圖謀什麼,也未免太愚不可及,可他若不圖謀什麼,如此大張旗鼓犯下種種惡行,又對鏡淵有何益處?
可若是他什麼都不要,平白惹出這些事,豈非無用之功?
除非,他的目的根本就不在於這些門派,或者說,這前後種種舉動,所殺之人,所造之孽,都不過作爲棋子而用。
想到此處,她忽然便覺膽寒不已。
倘若事實當真如此,那麼多條無辜性命,竟因一人私心而作踐至此,那得是怎樣的人才能做出的事?
可還容不得她杞人憂天,便有守山弟子來報,說是顧蓮笙獨自一人到訪,正在山下等候,還自稱是來負荊請罪的。
這又是唱的哪出?
此話一經帶到,場面頓時一發不可收拾,更有熱血沸騰的少年俠士,提出要立刻下山把人擒來,甚至叫嚷着要將他除之後快。
可古怪的是,顧蓮笙竟是獨自一人來的。
青蕪看着諸派義憤填膺之狀,不禁搖頭,實在是覺得這顧蓮笙前後所行太過匪夷所思。
他難道是瘋了?而且已經病入膏肓?
青蕪只覺得自己是太小看這些江湖人了,真是不管有沒有恩怨,有多大的恩怨,都能無端牽扯上一大票人,攪起滔天巨浪。
那爲何父親的事,卻如同沉入了一潭死水,攪都攪不動?
“奇怪……難道是偷偷帶了人來不成?”站在不遠處的林天舒忽然嘀咕了一聲。被周素妍聽到後,卻是嗤之以鼻,“各大門派齊聚於此,加之此地屬碧華門下,即便他鏡淵的人個個都能以一當十,也定會有不小的折損。”
那麼如今既然人都來了,自然是要請上山的。
“太囂張了!”樑昊怒極,“鏡淵本一向隱世而居,如今卻公然與各大門派作對,更犯下殺人之罪,已然不可饒恕,爲何我們不直接擒了這顧蓮笙,將他處決便罷!”
“不可!”梅韻心傷心之餘,仍未失理智,“顧蓮笙一死,那些女子連同樑夫人在內,只怕都會死無全屍。”
“這……那要如何?繼續坐以待斃嗎?”樑昊漲紅了臉,道。
唐遠到底是一派之主,心中雖對月兒有所擔憂,卻仍是竭力安撫衆人心緒:“諸位稍安毋躁,鏡淵做下如此髮指之行,自是不可輕易放過,且等將他請上山來,問過之後,再行發落也不遲。”
於是,守山弟子領命下山“請”人,其餘人等則依舊坐在議事廳內,一個個時不時望上一眼祝小文的屍首,愁眉不展,相顧之間,亦是無言。
人很快便被帶到,這位顧尊主不疾不徐的態度,似乎也在給衆人的怒火添油加柴。
他在踏過門檻後,目光隨意從正中蓋着白布的屍首上飛快掠過,眸底似有一絲疑色泛起,卻很快換上笑意,將在場諸人掃視一番,道:“人可都到齊了?”
“顧蓮笙,你還我師妹命來!”梅韻心衝動之下上前一步,卻被楊少昀攔下,一手在她背後輕撫,似是安慰,另一手則始終將她雙手攥在掌心,眼神凝重之中,隱隱帶着一絲心疼。
“你師妹?”顧蓮笙莞爾,“我怎不記得,還有這麼一個?”
“一派胡言,”唐遠指着屍首道,“顧尊主便不打算解釋解釋,這又是如何一回事?”
“唐掌門是在同鄙人說笑嗎?”顧蓮笙笑得極歡,隨即回頭望了一眼地上的屍首,俯身揭開白布,身子卻忽地一顫。青蕪稍稍擡眼,卻留意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驚懼之色。
“兩個人?”青蕪沉默半晌,忽然說了這麼一句叫人無頭無腦的話來。
“什麼?”周素妍聽到這話,不由開口問道。
青蕪深吸一口氣,繼而壓低嗓音道:“有沒有可能,事情並非同一人所爲,只是借了鏡淵的名號?”
周素妍聽罷凝眉。
顧蓮笙的眼神看起來,似乎對祝小文的死一無所知,何況這屍首剛剛送上山來,要是真殺了人,還敢獨自上門挑釁,九成九是因爲活膩了。
“又或許是他有意而爲之,還是靜觀其變的好。”周素妍沉默許久,方長舒一口氣道。
“若真如此簡單,事情反倒好解決了。”青蕪面色漸漸沉下,越發感到一絲詭異。
“既然顧尊主來了,我們若是驅趕,也未免太有失風範。”唐遠的口氣不容置辯,“那麼便等諸位姑娘平安回來,唐某再行派人送顧尊主下山,如何?”
“好啊。”顧蓮笙妖嬈一笑,“唐掌門如此熱情招待,若是顧某人再推辭,未免卻之不恭,不過貴派的牢房裡,乾草可還夠?要是就這麼把我給凍死了,只怕我的那些手下,便更不肯將人給送回來了。”
“那是自然。”唐遠言罷,即刻命弟子上堂,其中一人手中還拿着一副構造頗爲複雜的鐐銬。
“給顧尊主戴上。”
唐遠毫不客氣的決定,讓顧蓮笙一上雪山就住上了別人都住不上的“高級客房”,負責看押的弟子也被分成四波,每隔三個時辰便換一撥,以保證精力充沛,令對方無法趁虛而入。
而這山上難得因放晴而暖和了些許的氣候,都由於祝小文的死與這位不速之客的到來,被蒙上了一層撥不開的陰霾。
“方纔有個人一直在盯着你。”青蕪在與周素妍一同走出議事廳後,方纔低聲說出這話,她看見周素妍的臉色驟然下沉,卻從容微笑道,“本來沒有什麼特別的,只是她眼裡有殺氣,我在想,那日害你落崖之人,會不會就是她?”
“你還沒有告訴我,爲何那日你會去到那裡?”周素妍的目光忽然變得銳利。
“找你。”青蕪大大方方答道。
周素妍聽罷一愣:“你找我作甚?”
“我也不知道,”青蕪笑容依舊,“可若回答你說,我只是無意從那經過,你一定不會信我。”
周素妍啞然。
“你這張嘴太厲害,”她過了半晌方纔開口,“我要有你這一半的本事,耳根子早就清淨了。”
“是因爲那個想殺你的女人?”青蕪的話音忽然變得很輕,輕到若稍有分神,都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麼。
“你知道的不少。”一直等回到西廂院內,周素妍方纔開口,“也不奇怪,雙雙那個性子,該不該說的大概都已經對你說過了。”
“你若是介懷,我可以裝作不知道。”青蕪莞爾。
周素妍又一次啞然。
這個女子坦誠得近乎一個初涉人世的少女,言語間卻又分明有着老練的分寸。叫人分不清她說的話是真是假。
青蕪看出她所詫異之事,只淡然一笑,卻忽覺右臂肘彎處逐漸泛起酸楚,便下意識伸手揉了揉酸脹之處。
這小小舉動,被周素妍看在眼裡,她眉尖一動,卻從懷中掏出一隻長寬兩寸,高一寸半的白玉小盒,遞了上去:“我聽蔡醫師說你不喜那些氣味濃烈的藥物,這‘續玉膏’無色無味,對跌打傷寒,關節傷患皆有效用,每日早晚各一次,雖不能令你舊患痊癒,但多少也能有所幫助。”
青蕪將那白玉盒接在手中,只見玉盒四角雕刻的梅花精細雅緻,當下眉梢一揚,道:“此藥看來十分珍貴,你肯放心給我?”
周素妍瞥了她一眼,沉默片刻,方點了點頭。
“那,便多謝周姑娘了。”青蕪拱手施禮。
“你救我一命,這本不算什麼。”周素妍嘆道。
“這玉盒雕工精緻,俱俱絲參,當是出自上乘工匠之手。”青蕪撫摸着盒身梅花,脣角一彎,道。
“凌厲冰霜節愈堅,人間乃有此癯仙。如此高潔之物,若無精湛工藝相托,又如何描得箇中靈氣?”周素妍擡眼。
“既非凡塵俗物,其中風雅,又怎是三言兩語便能窺得奧妙,”青蕪莞爾,“周姑娘喜歡梅花?”
“羅浮仙子,花中冰魂,豈能不喜?”周素妍脣角泛起一絲難得的笑意,“你呢?”
“我的喜好,怕只是世人眼中俗物一株罷了。”青蕪自謙般搖頭一笑。
“牡丹之美,有其自在風韻,不過世人競逐,便稱之爲俗,也就只有那些自命清高的酸腐文人樂在其中罷,”周素妍一手支在額角,形容似有倦怠之意,半晌,復推動椅輪,向所住客房方向行去。
青蕪的目光在她身上定了片刻,略一搖頭,亦回到了自己房中。
曾幾何時,她也由於過去種種經歷,而處處對人設防,而事到如今,卻也會因他人這般疏離的反應而感慨不已。
同病相憐這樣的情懷,總會讓萍水相逢之人無端生出些親切感來,可她只不過小小感懷了片刻,便很快將那些心緒通通收斂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