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塵網

周素妍下榻的這家客舍,有個很俗氣的名字,叫萬福客舍。

雅間之內,蕭璧凌坐在離角落最遠的那張椅子上,低頭泡茶,許玉蘭自顧自地坐在一邊吃蜜餞,至於昏迷的蘇易,則被五花大綁扔在了角落裡。

許是已經見慣了打打殺殺,許玉蘭不但沒有害怕,反而還有些因好奇而促生出的興奮感,每吃幾口蜜餞,便朝角落裡瞧上兩眼,見人還未醒,又轉回頭去,繼續在眼前那幾盤蜜餞裡挑挑揀揀。

宋雲錫已出門去往飛雲居向周素妍報信了,一時半會兒還回不來,蕭璧凌本不想留下的,可想到宋雲錫的耿直,直覺便聯想出了他被騙蘇易戲耍的畫面,於是只能坐在這裡,權當不認得這廝,一句話也不說。

許玉蘭吃了大半盤蜜餞,忽然覺得膩了,可這大冬天的,想吃新鮮水果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百般聊賴下,她用手肘輕輕碰了碰蕭璧凌的胳膊,問道:“這人誰啊?”

“蘇易。”蕭璧凌淡淡答道。

“好像……哎!我是不是在哪見過他?就那個……那個益州的什麼雪山上。”

遙想那回在益州的遭遇,當時的許玉蘭還沒怎麼見過這些江湖紛爭,加之場面龐大,直叫她心驚肉跳,哪還顧得上看周圍的人?所以直到聽了這廝的名字,才隱約想起些事來。

蕭璧凌點頭,將桌正中的蜜餞往她眼前一推。

“這個太膩了,”許玉蘭感嘆道,“還是以前我爹在的時候好,冬天也能吃上新鮮水果。”

蕭璧凌聽完,一聲不吭給她倒了杯茶。

“我怎麼記得,你以前沒這麼討厭他?”許玉蘭一手托腮,目光落在自己面前的那杯茶水上,“好像……好像他也是扶風閣的人罷?”

“從前是,現在不是了。”蕭璧凌道。

“爲何?”許玉蘭好奇問道。

蕭璧凌搖頭,沒有回答。

“你們這些人說話,要麼只說一半,要麼乾脆不說,”許玉蘭無奈嘆了口氣,道,“我就像是去戲園裡聽戲,聽到一半就被人叫出來,看得沒頭沒尾,難受得很。”

蕭璧凌搖頭一笑,安慰得十分敷衍:“難爲你了。”

蘇易之事,看似件件樁樁都與他有所牽連,可實際上,所有的傷害,都不過緣起於這廝自己一廂情願的幻想與強求。

只是這種話,在他人聽來,當中糾葛甚深,無論如何也解釋不清。

“跟你們待在一起,一點意思也沒有。”許玉蘭只覺無聊透頂,便又瞥了蘇易一眼,見他修長的睫毛微微動了動,立刻又扯了一把蕭璧凌的衣袖,道,“你看你看,他醒了!”

蕭璧凌眼皮微擡,只淡淡瞥了一眼角落裡的蘇易,只見他悠悠睜開雙眼,大略掃了一眼雅間內的陳設,冷哼一聲道:“看這陣仗,又打算把我關起來?”

“那得看你自己,打不打算交代了。”蕭璧凌淡淡回道。

“交代?我還欠着你不成?”蘇易冷眼瞟他,假裝不經意,卻又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同你說話怎麼這麼費事?”蕭璧凌搖頭,道,“不說也罷。”

許玉蘭左看看,右看看,只覺自己像是墜入一團雲霧間,半個字也聽不明白。

蘇易垂眸,不自覺咬着脣,似乎有話想說,卻扭捏着半天也不開口。

不必與他搭話,蕭璧凌更是樂得自在。他端起泡好的茶送到嘴邊,茶水才碰到嘴脣,眉便已蹙起,將茶盞放了下來。

這是燙着了。

“你是不是想問我柳華音的事?”蘇易大概也察覺不出在自己蕭璧凌面前的卑微姿態,每次想要高高在上耍橫,卻又因他的冷漠,而主動找話搭訕。

“既然知道,爲何不說?”蕭璧凌道。

“他原就是跟着我的,你怎麼還好意思向我討要?”蘇易將臉別到一旁,神色頗爲輕蔑。

“我就知道。”蕭璧凌見他又是這般喜怒無常之態,也懶得多問,只搖頭道,“不想說就別開口,廢話那麼多,沒一個字有用。”

蘇易被他這話噎住,一時無言反駁,眼裡幾乎要冒出火來。

許玉蘭只覺得這人看起來越發古怪,本能開口問道:“你到底想說什麼呀?”

“你又是誰?”蘇易冷眼瞥她,道,“多管閒事。”

“你這人說話還真是有點陰陽怪氣,”許玉蘭若有所思道,“看樣子,你們是有仇啊……是和柳華音有關嗎?”

“當然有關,若不是他多管閒事,這姓蕭的又怎會如此恨我?”蘇易說着,目光遂轉向蕭璧凌,眸底似有幽怨。

“說實話,”蕭璧凌輕輕搖了搖手裡的茶盞,似是想將茶水晃涼,他長長舒了口氣,搖頭說道,“你這人的確是挺自作多情的。”

“誰自作多情?我嗎?”許玉蘭不解道。

“和你沒關係,”蕭璧凌目光從蘇易身上淡淡掃過,道,“我也從沒把你當過回事,怎麼就突然成了恨你?”

“你說什麼?”蘇易臉色陡變。

“我說,你對我而言就是個無關緊要的外人,哪來這‘恨’字一說?”蕭璧凌說着,只越發覺着此人可笑。

“無關緊要……”蘇易怔怔唸叨着這四個字,來回咀嚼幾遍,臉色漸漸轉爲煞白。

蕭璧凌只覺厭倦不已,從知曉他心意起,便無時無刻不在受他糾纏,彷彿揮不去的夢魘,總是在他以爲終於可以擺脫之時,陰魂不散出現在他眼前。

“柳華音……你說他原是跟着你的……”許玉蘭盯着蘇易看了很久,忽而恍然道,“你長這麼漂亮,難道是個女孩子?”

“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是女人?”蘇易勃然大怒。

“噢……你不是女人……聲音也不像,”許玉蘭這才明白過來,連連擺手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看着,你怎麼都像個被拋棄的……等等!”

她有些詫異地捂住了嘴,露出震驚的眼神,轉向蕭璧凌:“這種事我只在戲裡聽過,沒想到,還真的有啊?”

“你別這麼看他,”蕭璧凌鎮定如常,“只會讓他更把自己當做異類。”

“你還挺關心他的,”許玉蘭撇撇嘴道,“阿薇知道嗎?”

“我不是關心他,”蕭璧凌搖頭,平靜解釋道,“我同你一樣,至今無法理解他們的想法,只是長久以來,見怪不怪了。”

這話他只說了一半,後半句並不方便當着蘇易的面說出口——柳華音如今下落不明,加之聽蘇易所說,對他似有怨恨,爲了柳華音的安全,冷靜交涉總比激怒這廝來得好。

可許玉蘭的好奇心卻被激了起來,又問道:“那你們又是……”

“只是同僚,而且這也是過去的事了。”蕭璧凌始終波瀾不驚,只如一湖靜水,不止表面,內心也全無波瀾。

蘇易爲情所困,的確有些可憐,可這也並非他遷怒旁人的理由。

可憐之人,總有可恨之處。

卻在這時,雅間的門被人推開。三人不約而同扭頭,只見周素妍風風火火走了進來,上前便問:“什麼都不肯說嗎?”

蕭、許二人不約而同搖頭。

“那好。”周素妍二話不說,忽然將被擱在桌角的玄蒼抽出劍鞘,架上蕭璧凌脖頸。

“幹嘛?”蕭璧凌一臉詫異擡眼望她,只覺不可思議。

此舉過於驚世駭俗,不止蕭璧凌,連許玉蘭都愣了。

“柳華音在哪?”周素妍冷眼瞥向蘇易,道,“不說,我殺了他。”

“你當我傻嗎?”蘇易冷笑,“你們纔是一夥的,誰又能威脅誰呢?”

“這可不一定,”周素妍道,“如今情況危急,只有柳華音能救我所愛之人性命,權衡之下,我當然只能捨棄眼前這位了。”

“你不是那種人,”蘇易冷靜道,“更何況,你心有所屬,從前怎麼沒聽說過?”

“很有道理。”周素妍說完,將玄蒼從蕭璧凌頸邊移開,大力推回鞘內,“看來這招行不通。”

蕭璧凌仍舊難以置信望着她,只覺得她像是被人施了法術一般,突然便蠢得叫人難以直視。

“這樣吧,我們做個交換,”周素妍拉過一張椅子坐下,直直盯着蘇易,道,“你交出柳華音,我讓他跟你走。”

“你把我當什麼?”蕭璧凌望了她一眼,更加覺得她是瘋了。

蘇易亦別過臉去,冷笑道:“無稽之談,你當這姓蕭的自己沒有腳嗎?就算我現下允了你,他也一樣會走。”

“那沒轍了,你不肯說,我們總不能這麼一直僵持下去。”周素妍再度拔劍,指向蘇易所在的角落,道,“再不然,我就只能殺了你陪葬。”

“動手便是。”蘇易漠然。

“好罷,放人。”周素妍衝着門外一招手,示意宋雲錫進屋給他鬆綁,道,“既然談不攏,那就有多遠滾多遠。”

“你放了我,是打算跟蹤我找到柳華音罷?”蘇易扭頭狠狠瞪着她道。

“對,你怎麼知道的?”周素妍展顏。

她話一出口,蕭璧凌立刻就明白過來,她從進屋開始所做的那些匪夷所思的舉動,到底是爲了什麼。

這並不是犯蠢,而是把蘇易眼下能夠做的所有選擇,都列出給他看,告訴他除了這些之外,已無投機取巧餘地。

留也不得,走也不得,

宋雲錫給蘇易鬆了綁,亦將穴道解開,而蘇易也仍是呆呆坐在原地,心亂如麻,卻不知當何去何從。

蕭璧凌向周素妍遞出一個讚許的眼神。

“可我……我不能說。”遲疑許久,蘇易終於開口,“我現在需要他……”

“哦?”周素妍眉梢微揚。

“我本來,是想讓他永遠離開你們的視線……”蘇易垂眸,眼底盡是失落,“可他已經不再聽我的。”

“你想說什麼?”周素妍道。

蘇易正欲開口,卻在目光瞥見許玉蘭的一瞬,冷哼出聲:“這個女人又是誰?”

“許姑娘,能麻煩你出去一會兒嗎?”

“我……我嗎?”許玉蘭一愣。

“不必,”蘇易垂眸,道,“華音答應幫我做一件事,在那之後,我保證他會平安歸來。”

“可你又如何解釋,今日跟蹤之事?”宋雲錫不解道。

“我只是想知道……”

“行,你別說了,”蕭璧凌忽然明白過來,當下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道,“你走吧。”

“你不會就這麼信了他吧?”周素妍蹙眉。

“我不想再看見他了。”蕭璧凌道。

聽到這句話,蘇易的眼角略微抽動了一下,他不敢擡頭去看,話音如此冷漠的他,此時此刻又會是怎樣的神情。

他伸手摸了摸臉上的傷疤,內心無處依傍的卑微霍然蔓延,將他整個人包裹在其中,幾乎令他窒息。

夜裡的山脊好似一條即將騰身而起的巨龍,茂密的樹叢如鱗片一般,時而幽暗,時而閃動着月光折射出的慘白光澤。

在深林的掩蓋下,這間荒蕪許久的破廟,顯得毫不起眼。

蘇易託着疲憊的步伐走進這座荒廟,卻驚愕地看見十數名黑衣守衛橫七豎八倒在了地上,而本該由他們看守着的柳華音,卻已不知所蹤。

他心下一緊,當即便要轉身出門去尋,然而才走到門檻處,便看見了一步步邁上門前石階的柳華音。

“你……”見柳華音一步步靠近,蘇易本能向後退了一步,“你竟沒有逃?”

“我想知道,”柳華音走到他跟前站定,道,“你要我去醫治的,究竟是誰?”

“自然是……”

“是你往後的依靠?”柳華音神色冷峻,他緩緩伸出手,指着那些倒在地上的黑衣守衛道,“要不是他們說漏了嘴,你還打算瞞我到幾時?你是瞎了還是瘋了?最後所選擇的人,就是那個如今已成喪家之犬的鏡淵尊主嗎?”

蘇易背過身去,並不回答。

“我不知道,我還能怎麼幫你……”柳華音深吸一口氣道,“我爲了你,下毒,傷人……不惜背上一切罪名,可你竟還不知愛惜自己,選來選去,竟……竟是……”

他氣憤已極,到了最後,還是沒能忍心說下去。

“至少,是他讓我看清的真相。”

“什麼真相?”柳華音哭笑不得,“那姓蕭的只喜歡女人你一早看不出來嗎?就算不能……那也不該是玄澈!”

“他有什麼不好?”蘇易輕笑,“不是他,難道還會是你嗎?”

“你能不能學會停止作踐自己!”柳華音心痛不已,頹然坐在了荒廟裡的一地稻草間,“我不救他,也絕不會讓你淪爲他的玩物。”

“你不願出手,我便只好去請你祖父了。”蘇易道。

“你想做甚?”柳華音慌了神,連忙站起身來,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你瘋了?一個老人家……我何處對不住你,你告訴我,我都可以改,可你別這麼瘋狂下去,好嗎?阿易……”

“別再說這些假惺惺的話,”蘇易一把甩開他的手,道,“在鬼枯村裡,你已做了決定不是麼?”

“可那時不是你自己要……”

“你已經捨棄了我,”蘇易回頭望他,慘然笑道,“只有玄澈……他是唯一不曾捨棄過我的人。”

柳華音踉蹌着退後,他曾以爲自己已放下了眼前這個男人,可事到臨頭,卻還是忍不住心軟,沉吟良久,方開口道:“我可以陪你走,去哪裡都行,只要你……”

“不必了,”蘇易悽然笑道,“我既已做出了選擇,就不會再改變。”

“那即便我答應你去救人,你便不怕我使手段讓他死嗎?”柳華音睜大雙眼,直視他目光。

“那麼,就只好讓你也嚐嚐失去親人的滋味了。”蘇易定定看着他,一字一句回道。

“你真的瘋了……”

“是你變了!變得再也不向着我,變得和他們一樣自以爲是,是你先捨棄了我!”蘇易擡高語調,變得激動起來。

柳華音聽着這話,神情忽然變得冷漠。

他反覆想着在鬼枯村所經歷的一切,想着沈茹薇曾試圖說服蘇易,卻說服了他的那些話,心忽然便冷了下去。

捂不暖的人心不可怕,可怕的是曾愛護至深之人,回過頭來怨恨自己,甚至施加傷害。

“我不救他,”柳華音漠然搖頭,“就算是爲了那些恨透他的江湖人也好,至少,他們不會將我視作仇敵。”

蘇易喉頭一梗,沉默良久,方喃喃問道:“爲什麼?”

“你……太可怕了……”柳華音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便被蘇易扼住了脖頸,幾乎窒息的他,從蘇易眼底看到的,卻是透骨的寒涼。

他悽然閉目,卻忽然聽到一聲悶哼,緊跟着,那隻扼在他咽喉的手忽然便鬆了,新鮮的空氣瞬間涌入脾肺,呼吸也漸漸和緩過來。

柳華音詫異睜眼,卻只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問候。

“沒事吧?”

這聲音有些耳熟,可他還沒來得及看清是誰,便見一道黑影晃過,正中蘇易胸口,將他擊飛出去,重重落在地上。

蘇易落地之後,當下蜷身,向旁嘔出一口鮮血。

“想不到,你比以前還要瘋。”蕭璧凌一手支着荒廟殘敗的門框,淡淡瞥了他一眼,道,“當自己是條狗嗎?丟了主子便迫不及待要找個新的,多大歲數了就這麼點骨氣?”

蘇易兩眼充血,直勾勾盯緊蕭璧凌雙眸,眼中俱是恨意。

“你怎麼找來這的?”柳華音揉揉被掐疼的脖子,疑惑問道。

“他自以爲擺脫了跟蹤,誰知道呢?”蕭璧凌連看都不看蘇易一眼,指了指一地橫七豎八的黑衣人,對柳華音問道,“你又是怎麼回事?分明有機會脫身,不逃卻要回來送死?”

“我只是以爲……”

“以爲他還有良知是嗎?”蕭璧凌瞥了蘇易一眼,搖頭嘆道,“你想錯了。”

柳華音眉心一緊,望向蘇易,卻見他踉蹌着站起身來,兩眼含恨,望向蕭璧凌道:“你騙我?”

“那又如何?”蕭璧凌冷哼一聲,眼中俱是不屑,“我想要你的命已經很久,若非爲找尋柳華音下落,早已將你千刀萬剮。”

蘇易的身子驀地僵在原地:“你……如此恨我。”

“我說得還不夠清楚嗎?”蕭璧凌抽出玄蒼,直指向他所摔倒的方位,“你根本不配讓我恨,你跟了夜羅剎太多年,惡欲貪念都刻在骨子裡,從你爲一己私慾傷人開始,便已註定做不了人,只能做個惡鬼。”

柳華音聽到這話,恍惚間想起在鬼枯村裡,他初次瞧見蘇易臉上傷疤,並聽到他與沈茹薇之間那些莫名其妙的對話時的情景,忽地明白過來,他不在蘇易身邊的那些時日裡,一定發生過一些大事。

蘇易面色從僵硬轉爲淒涼,又從淒涼轉爲盛怒,他定定望着蕭璧凌那決絕的眼神,心中哀怨愈盛,當下從地上拾起一把斷刀,縱步躍起,徑自朝他頭頂劈了下去。

“阿易你……”柳華音已不知自己還能說些什麼,卻見蕭璧凌翻轉手中玄蒼,以劍格扣上刀鋒,向前一推,蘇易整個身子便連同那把刀,再一次飛了出去。

蘇易猛地嘔出一口鮮血,這才反應過來,眼前的蕭璧凌,身手早已是今非昔比,自己想要取勝,分明是天方夜譚。

他緩緩搖頭,喃喃問道:“我不明白……”

“你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都說出來。”蕭璧凌大步走到蘇易跟前,一把拎起他前襟衣衫,衝他低聲呵道,“好好看看,這些年你都做過些什麼?像根牆頭草一樣,哪裡吹風便往哪裡倒。連野狗都知道不該亂認主人,你可真是連條狗都不如!”

蕭璧凌從小受陳少玄溫文儒雅的性子薰陶,對君子之道頗爲看重,是以從不會爆粗口,這般言語,已是他所能罵出的極限。

“你們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柳華音眉頭緊鎖,此前他爲了蘇易,也對蕭、沈二人用過諸多極爲不堪的手段,卻從未招致他們如此怨憤。

所以,蕭璧凌如此對待蘇易,究竟所爲何事?

“你問他啊!”蘇易喊聲淒厲,“憑什麼?承受這些的永遠都是我!”

聽到此言,蕭璧凌眼中殺意陡増,柳華音見狀不妙,連忙搶上前去,一把扣在他脈門,急道:“你等等!能不能告訴我,到底發生過何事?”

蕭璧凌聽罷閉目,深吸一口氣,再睜眼時,眸色稍有緩和。蘇易也被嚇得不行,連着大喘了好幾口氣,方顫抖說道:“我……我……”

“我管不了了,”柳華音不住搖頭,若有所悟,當下起身,不住退後,道,“阿易……你們之間的事,我已插不了手。”

他對蕭璧凌雖不算熟識,但見他緘默不言,猜也猜得出必是有何難以啓齒之事,纔會令他對蘇易憎惡至此。

這種憤怒,想必壓抑已久。

蘇易錯愕擡眼,恰好望見柳華音背過身去,緊跟着,不等他反應過來,整個人便被蕭璧凌一手拎起,重重扔上後方牆面,只聽得牆體碎裂聲起,身子幾乎要嵌入其中,卻又重重滾落在地。

蕭璧凌不再看他,只是背靠廟內樑柱,伸手扶額,似乎頗爲頭疼。

“我和他也沒什麼關係,你要如何,不用過問我。”柳華音趕忙解釋道。

他早已決定放手,加之蘇易多番胡攪蠻纏,也讓他頗感無力,加上適才見蕭璧凌幾次出手,令蘇易重傷,心下竟絲毫未有疼痛之意,只是略微同情,便已明瞭自己對這廝已不再有情,未免自己幹過的那些破事被想起來一同算賬,最好的做法就是保持沉默。

“你剛纔問我……還有何事讓我不明白……”蘇易躺在地上,只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骨頭都要斷了,“不是你告訴我,想要什麼,便要盡全力爭取的嗎?”

柳華音愕然,隨即轉身望向蕭璧凌,眼中盡是困惑。

“我幾時……”蕭璧凌話到一半,這纔想起,初遇蘇易之時自己所說的話來。

“輕言絕望,不過是讓自己更加消沉而已。”

“背水一戰也未必是輸局,不做絲毫抗爭便束手將一切交付天意……”

“你不爭取,怎就知道一定沒有生機?”

……

他當初想告訴這廝的,分明是說在夜羅剎的威逼面前不要束手認命,卻被生生曲解成了這般,反倒纏上了自己,以致諸多困擾。

如今看來,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我早該想到,你被夜羅剎養大,從未有人教過是非善惡,”蕭璧凌仰天長嘆,“的確,該怨我自己當年說錯了話,讓你誤以爲只要是自己想要的,無論對錯,不惜一切手段也要得到。”

柳華音聽着,眉頭越發緊蹙。

“你到現在纔來告訴我,是你說錯了?”蘇易一手支在地面,艱難爬起身,道,“還是說,你說的一切都只不過是爲了自己?”

“別的我可以不管,但對她的承諾,一定要做到。”蕭璧凌冷冷瞥了他一眼,道,“你錯在不該傷她,不該讓我一想起那些事,便恨不得將你碎屍萬段。當年的我若能知道你聽不懂人話,就會把話說得淺顯些。”

“聽不懂人話”這種形容,分明就是在罵人,蘇易聽得額頭青筋暴起,眼中縱橫的血絲也越發鮮明。

“我當初想教會你去爭取的,是你的活路,而不是我,”蕭璧凌說完,頓了頓又道,“你該知道,她是我最後的底線。”

“可你現在的憤怒,究竟是來自於我刺她的那幾劍,還是那天我用她脅迫你所做的事?”

聽到這話,蕭璧凌眼中殺意陡増,可這些殺意,在他看見柳華音那恍然大悟的眼神後,又立刻消退下去。

“不是你想的那樣,”蕭璧凌說完,卻又無奈搖頭,“罷了,解釋也無用。”

他忽然意識到,對於自己尊嚴的維護,似乎已超出了對沈茹薇的感情,而這樣難以啓齒的痛恨,反倒讓他無法名正言順出手,面對如此矛盾,他只能閉上雙目,靠着身後木柱冥想。

“別的事都與我無關,可是我很奇怪,”柳華音忽然開口,他仍舊背對着蘇易,道,“你做了這麼多,也就是爲了換個人來掌控你,而你的要求也實在太低,只要不會丟掉性命就可以。”

“連你也開始對我說這些道理……”

“玄澈或許不會要了你的命,但一定會讓你生不如死,”柳華音道,“鬼枯村之事,你都忘了嗎?”

“別再提起鬼枯村!”蘇易情緒又變得激動起來。

“你最好閉嘴,”蕭璧凌調整着自己的語調,極力平復着心緒,“再聽你說話,我恐怕會忍不住動手殺了你。”

“那你便出手啊!”不知怎的,遲遲未見蕭璧凌動殺招的蘇易,竟有了對方似是不忍心殺自己的錯覺。

可他又豈會知道,在蕭璧凌冥想中,都是思考着用怎樣的方式把他從這個世上徹底抹殺毀滅,最好連灰都不剩,然後徹底遺忘那段過去的恥辱。

就好像沈茹薇對待吳少鈞的方式一樣,內心深處的厭惡,只會多,不會少。

“阿易,”柳華音搖頭道,“我已不知該如何勸你,你總怪他傷了你的心,可你待我呢?又是如何?”

蘇易身子驀地僵住。

“我不會把你送給鬼燭做藥引,也不會拿你去試藥,你卻想用我的命去換取玄澈。”柳華音道,“你這不也是自私嗎?你怨我棄你不顧,可你又何曾給過我好臉色?”

蘇易聽罷,只緘默不言。

可就在這時,周圍發出了異樣的響動,那些倒在地上的黑衣人,手足漸漸開始動彈,竟一個個都站了起來。

蕭璧凌驀地睜眼,不由轉向柳華音,蹙眉問道:“你沒殺他們?”

“我只是想弄清楚真相,並沒想過要……”柳華音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便瞧見一名黑衣人舉刀朝他劈頭蓋臉砍了過來,當下連忙縱步閃避,退到一旁。

“真是麻煩。”蕭璧凌眼中流露出不耐煩,當下橫劍抹過身後那名正要偷襲的黑衣人腰間,只見血光噴涌,登時便濺滿他衣襬,將一襲白衣染得通紅。

“抱歉,我也……”柳華音幫不上多大的忙,此前下藥傷人也只是趁人不備,何況如今蕭璧凌也身處廟內,用毒極易誤傷,便只能施展出星羅步的身法,盡力躲閃。

不過說來這些黑衣人醒得也不是時候,前一刻的蕭璧凌心裡都還盤算着怎麼殺了蘇易才能名正言順,這會兒便都撞在了刀口上,一個接着一個排隊上前送死。

此時的蕭璧凌,手底盡是殺招,幾乎都是一劍封喉,連慘呼的時間都不給這幫人留下。

然而這個時候,蘇易卻趁亂溜了。柳華音見狀,想也不想便提氣追了上去。

夜色悽迷,穿行在幽暗的密林中,柳華音憑藉着卓絕的身法,很快便追上了蘇易。

“連你也不肯放過我?”蘇易一雙烏黑的瞳仁被幽怨浸染,在月光下逐漸變得黯淡。

“不是我不肯放過你,”柳華音道,“只是眼下,你還不能就這麼一走了之。”

“爲何?”蘇易冷笑,“他們也對你有恩?”

“此事牽涉甚廣,我不想因爲一時心軟而鑄成大錯。”柳華音正色答道,“阿易,你別再執迷不悟了,玄澈必已是命不久矣,才需我出手救治,加之夜羅剎亦喪命多時,對你最大的威脅,皆不復在,你又怎會活不下去?”

“你還是不明白……”蘇易無法反駁,心中悲怨卻越發深重,低頭沉默良久,卻幽幽道,“是啊……我當然活得下去……可只有我自己,又有何意義?”

“你就非他不可嗎?”柳華音擡高嗓音,道,“曾經我也這樣問過你,也曾做過諸多努力,可我現在明白了,不屬於你的,無論如何也得不到。”

“既是如此,我爲何不能選擇玄澈?”蘇易反問他道,“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我想要的既然你們給不了,那就只能讓別人來了。”

柳華音不擅辯駁,自知到了這般地步,已是他無能爲力,於是轉身欲走,後心卻突然捱了一記重擊,身子立刻斜飛出去,跌在亂石中間,激起一片塵沙。

他一時愕然,只覺喉間暖流翻涌,於是擡頭去看,卻瞧見蘇易身旁多出一個戴着面具的男人,用沙啞的話音說道:“星海派答應合作,有鬼燭在,此人已無用。”

“那……”蘇易眼角餘光瞥向柳華音,道,“是不是說……”

“殺了他。”那戴着面具的男人說完,便翻掌拍下,卻在這時,一道寒刃卻已到了眼前。男子立時退後,避開這一劍,小腹卻捱了重擊,向後接連退開數步,方看清來人面貌,正是從廟內追上來的蕭璧凌。

“看來蕭公子上回被困雪山的傳聞是假的,”戴面具的男人冷哼一聲,道,“否則,怎麼能如此快便找到出路?”

蕭璧凌攤開左手,其中安安穩穩躺着一枚磁針,正是此物,替他在這地形複雜的山中,指明瞭方向,“如何,瞿掌門可是受驚了?”

果不其然,這戴着面具的男子,正是幽冥谷主瞿扈,他聽完這話,眼神隨之色變,當下便衝蘇易大喝一聲:“走!”言罷,縱步躍上樹頂,一溜煙便消失了蹤跡,蘇易亦不敢多留,緊隨其身後,踏過一地亂塵,飛也似的逃了。

蕭璧凌本能提氣欲追,然想及柳華音已負傷在身,在這暗夜裡的蓮臺山中,也不是對方是否還有別的埋伏,便只搖了搖頭,回身扶起倒在地上的柳華音。

“就這麼讓他們走了?”

“知道人在哪便好辦了,”蕭璧凌雙手環胸倚樹,沉思良久,方蹙眉道,“這玄澈到底有什麼本事?已淪落至此,竟還能讓星海派和幽冥谷與他合作?”

“我不明白,”柳華音搖頭道,“還是早些回去吧,剛纔那一掌,我也傷得不輕。”

蕭璧凌聽罷點頭,於是上前攙扶着他,一步步朝着下山的路走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 但使願無違第五十二章 凌波不過橫塘路第一百三十九章 千鈞第十章 草木皆成兵第二十五章 別後無門第六章 往事不堪剪第十三章 閒夢耽舊事第六十三章 鶴唳風聲起第一百零三章 了結第一百三十三章 中招第一百二十九章 望斷天涯路第六十五章 往事不成章第二十二章 秋風寒第九十一章 不關風與月第一百四十三章 曉夢迷蝶第六十八章 尋蹤第二十五章 別後無門第五章 好夢易銷魂第五十二章 凌波不過橫塘路第三十三章 尋釁第一百二十六章 驀然回首第八十三章 前因第一百一十三章 舊怨第六十章 燕無還第一百零六章 月中天第一百四十六章 塵網第五十八章 往事只堪哀第三十三章 尋釁第七十九章 踏破鐵鞋第九十三章 魂夢不相逢第一百一十七章 無花空折枝第一百章 紅塵紫陌第一百二十九章 望斷天涯路第八十三章 前因第九十七章 蒼煙寂第一百一十八章 迷妄心惶惶第一百一十五章 月圓人未圓第四十四章 浮生不堪剪第三十章 不得安第一百二十二章 搖曳碧雲斜第九十五章 雲開月漸明第一百一十六章 露寒冷霜遲第三十九章 恩仇第六十四章 隔岸觀火第二十五章 別後無門第一百一十九章 迎難而上第四十七章 蓬山此去無多路第四十四章 浮生不堪剪第七十七章 有風自起浪第二十二章 秋風寒第九十三章 魂夢不相逢第九十九章 滄海一粟第一百四十七章 情豈如朝暮第六十六章 疑是故人來第三十五章 霽雪尋蹤第二十五章 別後無門第一百三十章 風露寒第一百四十七章 情豈如朝暮第六章 往事不堪剪第一百三十二章 悲風入荒冢第九章 樹靜風不定第一百三十二章 悲風入荒冢第三章 紛爭始未休第一百二十二章 搖曳碧雲斜第十一章 故人何所棲第十二章 回首路崎嶇第一百零五章 花前浮夢生第六章 往事不堪剪第九十五章 雲開月漸明第十章 草木皆成兵第五十七章 生死做局第一百一十一章 秋風悲畫扇第一百一十七章 無花空折枝第五十三章 鏡中水月第一百零三章 了結第二十五章 別後無門第六十五章 往事不成章第一百二十六章 驀然回首第一百三十九章 千鈞第一百二十五章 倏忽一夢中第八十八章 囚籠第八十六章 幽夢影第十章 草木皆成兵第九十二章 解毒第六十七章 因果第一百零五章 花前浮夢生第一百零六章 月中天第一百一十五章 月圓人未圓第一百二十九章 望斷天涯路第十章 草木皆成兵第六十九章 谷中別洞天第四十八章 牢獄之災第七十六章 骨肉不相親第一百一十六章 露寒冷霜遲第五十五章 何以渡紅塵第一百二十六章 驀然回首第十六章 意外事難量第十六章 意外事難量第二十八章 煙鎖暮雲深第二十二章 秋風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