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璧凌是在回齊州的途中遇見的高昱一行,粗略瞭解了一番經過之後,便快馬加鞭趕回了齊州。
剛巧蕭清玦要往金陵去,雙方走的卻不是同一條路,剛好便錯過了。
蕭清玦是獨自離開的齊州,而後不久,各大門派便輾轉從淶源趕來,原來,蕭元祺失蹤之後,由於擔心玄澈又使什麼陰謀詭計,各派便將各自帶來的人馬兵分幾路,留下一部分在淶源,隨後便趕來齊州,商議下一步的事宜。是以陳夢瑤便於院中設宴款待羣雄,算是寬慰各大門派這一路的舟車勞頓。
便因各大門派而蕭璧凌剛好是在這天進的齊州城,一行人於城中下馬,腳步也放慢下來。
“聽說夫人已經回來了,”黃鳴鬆說着,有意無意瞥了一眼沈茹薇,隨即走到高昱身邊,小聲問道,“公子真要帶這位姑娘回去不成?”
他尚且不知沈茹薇的姓名,便只能以“這位姑娘”相稱。
“莊主不是說過……這些都已不重要了嗎?”高昱有些不解。
“可夫人卻未必這麼想。”黃鳴鬆不覺蹙眉,搖頭輕嘆了一聲。
“這個時機,的確不太妙,”高昱咬了咬脣角,隨即望向蕭、沈二人,只見蕭璧凌正拉着沈茹薇的手,一路賞玩這齊州風物,好似根本沒把回來的目的放在心上。
“我先回去看看,”黃鳴鬆見狀,便即大步向前走去,蕭璧凌這才留意到這邊的動靜,隨即看了一眼高昱,以目光相詢。
“公子,”高昱走上前道,“不只是夫人,如今各大門派中人也因莊主的失蹤而來了齊州,我想,沈姑娘她……”
“別再提她的名字,就以穀雨相稱即可,”蕭璧凌不解道,“這件事,路上不是已經交代過了嗎?”
“可是夫人那邊……”
“她願怎說便怎說,如今父親的下落纔是大事,她總不至於還要過問我的私事。”蕭璧凌略一蹙眉,道。
高昱只得閉嘴。
一行人來到大門前,只聽得院內人聲鼎沸,高昱即刻吩咐下去,讓隨行人等從後門進入,安置好行李馬匹,緊接着便跟在蕭、沈二人身後,一同跨過了門檻。
“清琰!”已從先行歸來的黃鳴鬆口中得知喜訊的陳夢瑤立刻迎了上來,伸手便要去拉蕭璧凌,可對此頗不適應的他,卻本能避開了這一親暱之舉。
沈茹薇也悄然鬆開了手,退到高昱身旁。
“你可算是回來了,”陳夢瑤欣喜若狂,蕭璧凌的歸來,當可算是她的救命稻草,不論如何,他也是飛雲居里的公子,總比她一個失寵多年的續絃更能鎮住如今的局面。
“如今情形如何?”蕭璧凌問道,“可有父親的消息?”
“先進去再說。”陳夢瑤眼中只有這個兒子,已全然忽視了一旁的沈茹薇,當下便要拉着蕭璧凌入席與羣雄相見,然而蕭璧凌習武多年,下盤極穩,他不想挪步,又豈是陳夢瑤能拉得動的?
“你站在那裡作甚?”蕭璧凌朝沈茹薇伸手,微笑說道,“過來。”
陳夢瑤終於留意到了這個女人。
“穀雨見過夫人。”沈茹薇款款施禮,她出身於讀書人家,對諸多禮節私下雖不遵循,卻也都知曉。
她心中明白,陳夢瑤應是不滿於她的,畢竟,她只是一個令蕭璧凌不惜“逃婚”的,“來歷不明”的女人。這些俗世眼光她雖不在意,可如今對方是主,她是客,又當着羣雄之面,萬萬不可在這時引發衝突。
陳夢瑤的臉色立刻便沉了下來,正要開口,卻見蕭璧凌不由分說上前一步拉住沈茹薇的手,大力攬至身旁。
沈茹薇毫不設防,當下一個趔趄,直接便跌入他懷中,一時之間,詫異擡眼朝他望去,卻見他只是微笑而不語。
高昱心下愕然,卻不敢吭聲。
“進來罷。”陳夢瑤翻了個白眼,便即匆匆走入院中。
陳夢瑤穿着精白色纏枝蓮紋交領衫,下身是石青色繡花百迭裙,在這衫裙之外,還披了一件稍厚些的丁香色寬袖直領對襟長衫,頗有一番大戶人家夫人的賢淑風範,沈茹薇儀容倒也得體,只是被蕭璧凌這麼一拉,形同於初次見面便給了對方一個下馬威,直到入得席間,還未能回過神來。
“想當年,乾元元年九月,大唐九節度使率軍將安慶緒圍困鄴城,迫得那反賊彈盡糧絕,”一宴客廳外,幾人便遠遠看見一個喝多了的老傢伙引經據典來吹捧這次圍剿的“英明”舉措,“甚至引水灌入城池之中,迫使安慶緒歸降……”
“他一定沒看過幾本史書,”沈茹薇壓低嗓音,道,“安慶緒分明是史思明所殺,用唐軍敗戰來吹捧今日之舉,他是想被人活活打死在這嗎?”
聽完這話,蕭璧凌只覺得想笑,卻硬是給憋了回去。
還未走到主位,衆人的目光便朝這四人所在方向看了過來。
“久違了,蕭公子,”人羣當中有人唏噓道,“莊掌門,這正主來了,是不是就該討公道了?”
“胡說八道,”莊定閒有意圓場,只是端起酒盞,衝那人回道,“如今魔教作亂,大局未定,豈是說這些的時候?”
坐在她身旁的莊子瀅好奇擡起頭來,朝主位望了一眼,在看到沈茹薇的一刻,不由得愣住了。
她終於知道,什麼叫做“天然絕代”。
沈茹薇平日裡行走江湖,皆是素面朝天,可這樣的她,已足夠豔驚四座。
如此天姿國色,別說是男人,連她都要心動了,莫說她早已不再對蕭璧凌有所幻想,即便還有什麼心思,這時也都該蕩然無存了。
女人瞧見更漂亮的女人,多半先想的是自己也能生成這副模樣就好,其次想的,便是即使自己做不了這樣的絕代佳人,能與她交個朋友也是好的。
“這位姑娘又是誰?”人羣中有人發問。
蕭璧凌看了一眼沈茹薇,卻見她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她的身份,的確不宜過多透露,簡單交代便可。
“在下穀雨,今日貿然到此,攪了各位雅興,且向各位賠個不是。”沈茹薇笑意盈盈,向席間諸人拱手致歉,舉止落落大方,登時便令羣雄心生好感。
在場各派,除了沐劍山莊與扶風閣,幾乎都已到齊,唐遠雖認出了沈茹薇,卻並未多說什麼。
可陳夢瑤似乎又不樂意了。
在她眼中,這個從不願靠近自己的兒子,與他人如此親密,對方還是個她此前從未見過的陌生女子,此舉已然犯了她的大忌。
“都坐下來罷。”陳夢瑤佯裝大方,示意諸人繼續這場宴飲,隨即望向沈茹薇,盈盈笑問,“不知穀雨姑娘是何方人士?又是如何與我兒相識?”
“我自幼無父無母,因遭人暗害流落江湖,是清琰救了我。”沈茹薇微笑迴應。
若要比這假意的逢迎,她可不會輸給誰。
蕭璧凌只覺陳夢瑤有心挑釁,原想出言阻止,卻被沈茹薇悄然按下了手。
“大局爲重。”沈茹薇小聲提醒。
“是這樣嗎?”陳夢瑤笑道,繼而轉向蕭璧凌,道,“怎未聽你提過?應當早些帶回來見見的。”
“不必那麼麻煩。”蕭璧凌道,“您心裡想什麼我都知道,多說這些也沒什麼意義。”
他對陳夢瑤的挑釁着實難有好臉色,可卻不知此舉恰令陳夢瑤對沈茹薇的反感加劇。
這主位間的揶揄,都被淹沒在這席間鼎沸的人聲裡,可那些老傢伙一個個光說還不夠,沒多久便端着酒盞挨個敬了過來。
飛雲居門下隨行的部署雖大多都在身旁,卻也免不了被其他故交拉去敘舊,就連高昱也被人撞開了幾大步的距離,蕭璧凌眼看不妙,當下匆匆坐正,正打算給跟前的酒盞換上清水,手卻被人給按住了。
“蕭公子啊蕭公子,”賀峰收回了按在他手背上的手,搖搖頭,語重心長道,“這都可是第五天了,再玩這些貓膩,可就說不過去了,好歹是飛雲居如今唯一坐鎮之人,還對我等遮遮掩掩,滴酒不沾,還真是半分薄面也不肯給啊。”
“這個嘛……”蕭璧凌不得不站起身來,硬着頭皮端起了那盞酒,才嗅得酒氣,便立刻覺得自己要被薰到暈厥過去,他靈機一動,隨即朝隔壁那桌的唐遠、卓超然二人看了過去,道,“我說賀堂主,如今守在這山中的幾位掌門,當屬唐掌門最爲德高望重,您不先去敬他,反而厚待我這晚輩,可真是折煞我也。”
他這話故意說得很大聲,唐遠自然也都聽見了,他因玄澈圍困雲夢山一事與這幾個小輩熟絡了些許,如今聽得這話,想起當初在青州城內,蕭璧凌險些被人灌醉的情形,頓時生了解圍之心,奈何卓超然始終從旁拉着他,與那一干大小門派掌門推杯換盞,半點脫不開身,便也只好作罷。
“話可不是這麼說的,”賀峰舉着酒盞,笑呵呵道,“有道是‘宣父猶能畏後生,丈夫未可輕年少’,孔夫子尚言後生可畏,更何況如今你父親不在,飛雲居由你主持大局,又豈能以輩分而量?江湖中人,向來不拘小節,別學了一身那些讀書人的酸臭氣,這杯酒,你是非得喝下去不可。”
“夫君,你幾時見過堂主這麼能說?”坐在一旁的梅韻心拉了一把楊少昀,小聲說道,“聽聞蕭公子酒量不濟,這下怕是難辦了。”
蕭璧凌聽完這話,不覺伸手扶額。
“你當真不能喝?”沈茹薇小聲問道,“別勉強自己。”
“賀堂主說得有理,”陳夢瑤亦不滿蕭璧凌這諸多推脫,又見沈茹薇開口,只覺礙了門中顏面,因此將方纔心下所積攢下的怨氣,都藉機宣泄了出來,“清琰,莫要讓賀堂主難堪。”
蕭璧凌看了她一眼,無奈搖頭,眼見賀峰已然飲罷盞中清酒,略一躊躇只得屏住呼吸,忍着滿嘴辛辣,仰面將盞中酒一飲而盡。
這酒才下肚,胸腔之內便似炸開一般。蕭璧凌只覺喉頭涌上一股辛辣氣息,便忙背過身去,一手掩扣,不自覺咳了幾聲。
“蕭公子你沒事吧?”楊少昀方纔只是聽妻子小聲談論,並未十分在意,可如今見他這般,顯是甚少飲酒之人,下意識便問了一句。
“你管那麼多作甚?”賀峰白了一眼楊少昀,道,“你們夫妻倆怎麼還坐着?沒看見都在向唐掌門敬酒嗎?還不快去,別失了禮數!”
言罷,便領着這兩個不省心的門人去了隔壁那桌,蕭璧凌得了空,當下一把抓起桌案中心的茶壺朝手邊的空碗內倒了一大碗茶水,一股腦吞了下去,卻因喝得太急被嗆得連連咳嗽。
“你真這麼不勝酒力?”沈茹薇這才意識到今日是頭一回見他飲酒,便忙拍了拍他後背,一面給他順氣,一面問道,“怎麼樣了?”
“一杯酒而已,你這又是鬧哪出?”陳夢瑤立時蹙眉。
連自己的孩子不勝酒力也不知,這樣的母親,當真是失敗至極。
“無妨。”蕭璧凌柔聲寬慰沈茹薇道。
“你到底能喝多少?”沈茹薇拉着他坐下,小聲問道。
“從未超過三杯……”蕭璧凌默默扶額。
沈茹薇聽罷,沉默了半晌,卻見卓超然已端着酒盞走了過來。
“蕭公子怎一人坐在這兒,悶不吭聲,可是有心事?”卓超然樂呵呵問道。
說完這話,他還向一旁的沈茹薇瞥了一眼,眸底頗有探究之意。
沈茹薇不動聲色斟滿一杯酒,當下站起身來。
蕭璧凌也只好站起身來,儘管已然感到有些頭腦發昏,卻還是不得不裝作沒事人一般迴應道:“哪有什麼心事,非要說有,也只會是擔心家父的下落。”
他所言非虛——因着迎來送往之需,被一幫三句話都聊不上的“名門正派”困在這席間,莫說父親的事暫時還無下文,光一個陳夢瑤已足夠讓他心煩意亂了。
“蕭莊主吉人自有天相,公子不必憂心,”卓超然笑道,“只是這玄澈着實狡猾,再如此下去,定得想個法子將人找出來纔是。”
“卓長老有何高見?”蕭璧凌挑眉。
“罷了罷了,不談這些,”卓超然舉杯,道,“蕭公子,如今魔教及其黨羽已是插翅難飛,難得如此開心,何不痛飲一番?”
蕭璧凌推脫不過,便只好斟上一杯,勉爲其難端了起來。
算上方纔的,已是第二杯了。
沈茹薇記着他說的話,一時不免擔心他接下來的反應,哪知他雖已有了醉意,仍舊裝作無事一般,鎮定得很,可腳下卻好似變得輕飄飄的,稍稍挪一步便似要摔倒。
沈茹薇不動聲色,托住他背在身後的左手,向上撐了一把,好免得他出洋相。豈知卓超然竟還沒有走的意思,又敬上了一杯。
這廝舌燦如蓮,滿肚子壞水,八成是要試探,蕭璧凌見狀,不覺蹙起了眉。
再有一杯,可真真是要當場睡死過去。
“看來,我在這站了這麼久,卻還是個多餘的人,”沈茹薇搶過話頭,笑意盈盈道,“卓長老誰都瞧得見,卻唯獨不肯正眼看我,看來,定是晚輩哪裡得罪過您了。”
“此話怎講?”卓超然方纔便看出這女人的不簡單,卓超然想着她既是與蕭璧凌同來,又舉止親暱,是何身份已一目瞭然,而男尊女卑之觀亦深入其心,直覺便以爲她沒有說話的機會,可如今看來,主次當是顛倒了,他笑了笑,道,“說起來,姑娘看着的確是眼生,不知……”
“卓師弟,莫與個小姑娘爲難。”與一干人等對飲過的唐遠走了過來,輕輕拍了拍卓超然肩頭,和顏悅色道。
他並未說破沈茹薇的身份,只是看了看她,露出會心一笑。
“哪裡哪裡,”卓超笑道,“姑娘既是與蕭公子同來的,那想必也不是尋常人士,是卓某怠慢了。”
卓超然說話總是有些陰陽怪氣,可又說不上是哪裡不對,沈茹薇倒是不計較這些,橫豎擋酒的目的是成了,見他一杯飲盡,便也不做推辭,仰面飲下盞中清酒。
蕭璧凌本想攔阻,卻沒能攔住。
“你最好先坐下,少引人注目。”沈茹薇伸手按在他肩頭,小聲說道。
“可你……”
“看着吧,不會再有人灌你了。”沈茹薇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
陳夢瑤只能在一旁陰着臉,卻偏偏插不上嘴。
沈茹薇攙着連走路都已開始有些搖搖晃晃的蕭璧凌穿過後院迴廊,在他耳邊柔聲說道:“好在你酒品不錯,醉了也不會發瘋,一會兒回房就睡,知道了嗎?”
這語調彷彿是在哄騙小孩子,聽得蕭璧凌不禁蹙眉,好奇問道:“你這酒量是在哪裡練的?喝了幾圈都不倒,連卓超然都怕了你。”
“我患寒疾多年,長年累月都以藥酒壓制體內寒氣,當然不會輕易喝醉。”沈茹薇一對眸子比未喝酒時還要澄澈透亮得多,湊近了看,彷彿還有星光閃爍,分外動人,到了蕭璧凌的臥房前,她便一手扶着人,一手推開門扇,小心翼翼將蕭璧凌扶至牀邊坐下,卻見他目不轉睛盯着她的眸子,似是有話想說,不覺笑出聲道,“怎麼,捨不得我走嗎?”
“你要去哪?”
“當然是住客舍,你沒看見蕭夫人今日看我的眼神嗎?我若留在這裡,她非把我生吞活剝了不可。”沈茹薇莞爾,“你早些休息。”
蕭璧凌醉眼迷離,藉着酒意將她攬入懷中,道,“眼下也沒其他事,再多陪我一會兒。”
“怎麼,還想酒後亂性不成?”沈茹薇直視他雙目,似笑非笑道。
聽完這話,蕭璧凌卻只是微微一笑,輕輕吻上她額頭,隨即伸出一隻手指,搖了搖道:“這世上哪有什麼酒後亂性,不過是那些借酒發瘋的男人,找個藉口罷了。”
“爲何這麼說?”沈茹薇不解問道。
“若真醉酒,皆是不能人事,縱有賊膽也該力不從心,”蕭璧凌眼色微醺,“若是不信,大可試試看。”
沈茹薇不覺笑出聲來,在蕭璧凌脣邊輕輕一啄,隨即拉長聲輕道:“想得美——”言罷,一個旋身脫出他的懷抱便轉身小跑出門去。
然而這時,她卻瞧見院門之外,還站着一個人,丁香色衣袍,臉色陰沉,一看見她,脣角的紋路幾乎都凹了進去。
“蕭夫人?”沈茹薇神情自若,款款上前施禮。
“他睡了?”陳夢瑤眉心擰得連褶子都能一根根數出來。
沈茹薇微微頷首。
“才喝了幾杯便醉成這樣,真是無用。”陳夢瑤搖頭,在她身旁走了半圈,仔細打量一番,道,“不過,你倒是有些本事,我問過高昱他們幾個,竟沒有一個人能說出你的來歷。”
“夫人不妨有話直說。”沈茹薇仍舊微笑道。
“我兒如今被你蠱惑得神魂顛倒,可我卻不會,”陳夢瑤在她跟前站定,目光凌厲如冰錐一般刺了過來,“你最好離他遠一些。”
沈茹薇聽罷不言,只是搖頭嗤笑,眼中俱是譏諷之意。
陳夢瑤登時怒了,嗓音也擡高了幾分:“你在笑什麼?”
“當然是笑夫人您,自以爲是,”沈茹薇坦然開口,“母子團聚不易,您最先想到的,竟不是緩解這多年的隔閡,反而只是爲了自己的喜好,對他橫加干涉,反致生疏,這難道不可笑嗎?”
“你……簡直放肆!”陳夢瑤怒極之下,向前踏出一步。
“夫人,我勸您說話還是小聲一些,”沈茹薇道,“不論是將他吵醒,還是讓其他人聽見,都不好。還有,您似乎弄錯了一件事,天地君親師,您一條都不佔,我又何必受您管束,您說是嗎?”
陳夢瑤當下色變,一個耳光扇了上去,卻不想半路便被沈茹薇扼住手腕,半分動彈不得。
“你最好……”由於無法宣泄的憤怒,陳夢瑤的身子開始發出顫抖,“最好……再也別讓我看見……”
“求之不得。”沈茹薇莞爾,隨即鬆開她的手,不經意般回身望了一眼蕭璧凌臥房的方向,道,“他最需要的,是您的關心,而非約束。”
言罷,即刻拂袖而去,連頭也不回。
由於各大門派已將城中靠近飛雲居的幾間客舍都包了下來,沈茹薇便只能宿於一家地處較偏的小客舍中,眼下暫無事可做,便早早回了房中,然而就在她打算關上房門時,卻聽到一陣極輕的呼吸聲從屋角傳來。
沈茹薇戒心頓起,眉心微微一動:“誰在那兒?”
那人發出一聲輕笑,算是回答。
她沒再多問,而是點起了房內所有的燈,這纔看清,屋角躺着一個披頭散髮的男人,在他身邊,還散落着一把出了鞘的環首刀與傷痕累累的刀鞘。
除了冷君彌,還會是誰?
“不知冷兄大駕光臨,真是有失遠迎。”沈茹薇用手輕捋裙襬,旋身入座,拿起桌上的茶壺掂了掂,卻發覺是空的。
“壺中就算有水,你敢喝嗎?”冷君彌笑問。
不知他是否才與人交過手,發冠也不知去了何處,一襲長髮披散開來,額前附着的幾縷青絲凌亂地交纏在一處,俊逸的面龐因而顯得有些蒼白。
沈茹薇放下空壺:“夜深了,我要休息,若是沒事的話,就請出去。”
“你不好奇我爲何會在這嗎?”冷君彌脣角微挑。
“你是沐劍山莊的人,同我有何關係?”沈茹薇笑答,“不好奇。”
“你我果然是始終說不到一塊去,”冷君彌輕輕搖頭,道,“我受了內傷,借你這地上躺躺,可還介意?”
“當然介意。”沈茹薇淡淡道。
“怎麼?尚未嫁做人婦,便如此三貞九烈,連與那位蕭公子以外的男人說話都如此不客氣?”冷君彌調笑道。
“我發現你們男人想事情,怎麼都離不開那點自以爲是的齷齪心思?”沈茹薇說話也毫不客氣,“只是看你不順眼,也得經過男人同意嗎?”
“看我不慣?”冷君彌輕笑,“你我不是一樣的人嗎?”
“當然不一樣,”沈茹薇眼中笑意,略帶譏諷,“我看你還是早些回金陵去見葉莊主罷,別賴在我這。”
“他只想要我死。”冷君彌的臉色陡然間沉了下去。
“哦?那又如何?”沈茹薇不以爲意。
“你與沐劍山莊糾葛至深,應當不會不知道,那裡原不姓葉,而是姓薛。”
“那就難怪了,”沈茹薇神色淡然,“你是薛家的後人罷?在葉楓與嶽鳴淵當中來回周旋,目的只是要讓他們兩敗俱傷。”
“你如此聰明,委身在那個男人身邊,不覺得可惜嗎?”
“此話怎講?”沈茹薇連眼皮都未擡起一下。
“他是個毫無野心的人,”冷君彌道,“跟在他身邊,你永遠都只能做一個最普通的女人,相夫教子,了此殘生。”
“爲何是我跟着他,而不是他跟着我呢?”沈茹薇愈覺此人說話索然無味,“誰依附誰,誰從屬於誰?你這人的想法,我也是看不明白,爲何非得有一高一低,一尊一卑?非得用高高在上的姿態對待女人,難怪淪落至此,也無法博人半點同情。”
“那我可真是好奇,怎樣的男人才最吸引你,”冷君彌言罷,哈哈笑了兩聲,繼而長嘆道,“的確是葉楓想得更深遠,借鏡淵之名將我等趕盡殺絕——看你如此輕鬆,可是大仇得報了?”
“你要祝賀我嗎?”沈茹薇笑道,“是否還要送禮錢?”
“可惜我身無分文,只能欠着了。”冷君彌道。
“那就不必了,”沈茹薇說完,便即起身,拉開房門。
“你要去哪?”
“你不肯走,我便只好退了這間房,讓這裡的夥計來料理你。”沈茹薇言罷,擡足正欲跨過門檻,卻覺身後一陣勁風猛至,只如刀鋒一般從她頸側擦了過去。
她覺出這不過虛晃一招,便即向旁閃避,回身翻掌將已飛縱到她身旁的冷君彌推開,然而掌勢不及收回,五指指尖幾乎是同時一緊,脈門向臂彎內的穴道逐一感到壓迫,生生將經脈內本飛快流轉的真氣壓下。
沈茹薇大驚,立時退到門外,低頭查看方纔所用的右手,才發覺從五指直到肘彎,已被套上了一個古怪的機關裝置,各處穴道皆覆有木蓋,將經脈閉鎖,氣息完全阻滯,絲毫使不上力。
見着此物,她心下已然明白了些什麼。
“這麼快又讓你找到了合作的人嗎?”沈茹薇冷笑着擡起右臂,道,“還給了你這麼個東西?”
“遠遠不止。”冷君彌脣角微挑。
沈茹薇立刻覺出不妙,她隱約聽到從那機關的木蓋下傳來幾聲極其輕微的機簧響動,緊跟着幾處大穴便覺一陣酥麻,渾身的力氣便像是被人抽乾一般,遠不止右臂,就算是未被束縛的左手乃至雙足,都動彈不得。
她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下去,冷君彌倒是懂得惜花,當下便伸出一隻手來將她身子攙穩、
他朝沈茹薇望了一眼,眸中既有得逞的狂妄,亦有挑釁。
“你總是要輸我一籌,不是麼?”冷君彌將臉湊到她耳邊,壓低嗓音,道,沈茹薇冷哼一聲,並未回答。而冷君彌也不再自討沒趣,而是斜掌在她頸後一切,將她打昏後扛上了肩,不過轉瞬的功夫,便已飛縱上牆。
夜深風寒,冷君彌想起沈茹薇曾患寒疾之事,便將身上的氅衣脫下蓋在她身上,旋即一身紫棠色融入暗夜,很快便消失不見。
沈茹薇也不知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待得醒來之時,卻已置身於一間空蕩蕩的房中——與其說是房間,倒不如說是間密室,除了一張供她所躺的木板牀,再也沒有其他陳設,四面也沒有窗戶,甚至連門縫都找不到,只有一些向牆內凹進去的小孔似與外界相連,流通着房內壓抑的氣流,四壁懸着的燈火也被一種十分古怪的,非紙非紗的半透硬物包裹着,絲毫不與房中的人爭搶這稀少的空氣。
她的琴與刀,被整整齊齊放在牀頭,那個叫做白鹿先生的人就站在她跟前,仍然戴着那張古怪的面具。
沈茹薇坐起身來,明媚的面龐不露絲毫驚異之色,平靜得如同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你到底是誰?”
白鹿先生將手扣在面具下方,卻未急着揭開,而是嘆了口氣道:“看來我的聲音,變化的確很大。”
沈茹薇心裡劇烈一跳:“我認識你?”
白鹿先生不言,沉默良久,方緩緩揭下臉上的面具。
這是一張儘管被歲月添上了縱橫的褶皺,卻依舊掩蓋不住精緻眉眼的容顏,同樣的桃花眼,眸底也同樣是喜憂難辨的深邃顏色,就像竹隱娘曾經說過的那句話——“果然是女兒肖父,你與你父親的容貌,還真是相差無幾。”
沈茹薇的身子僵住了,過了許久,她的喉頭隱隱發出氣息抽動的聲音,下頜深處也跟着這氣流開始顫抖。
白鹿先生就是沈肇峰,這是很久以前,蕭璧凌曾有過的一個突發奇想的猜測,可卻由於藏身之地與凝霜谷全無干系,而沈肇峰當年又是“自盡”,便很快推翻了這個猜測,也從未對沈茹薇提起。
沈茹薇喉間氣息的抽動越發加劇,似是抽噎的前兆,可這個聲音只持續了片刻,便被她強行提氣壓了下去——扣在她右臂上的機關早已被人除去,她的力氣也早就恢復了。
更何況,她從來都是那個,從不會讓任何人輕易窺見她心緒之人。
哪怕親生父親就在眼前,也不例外。
“別君去兮何時還?且放白鹿青崖間……白鹿青崖,真是久違啊,父親——”說到“父親”二字時,沈茹薇兩側牙關不自覺咬緊,音調也被拖長,這二字之中,飽含着千迴百轉的心緒,竟分不清是喜是憂,是悲是歡。
從小到大,她與沈肇峰見面的機會,寥寥可數,也就是還在父親尚在考功名的那幾年間,與她相見的次數稍稍多些。沈茹薇是家中幺女,在沈肇峰盛年時,她還是個尚可逗樂的孩童,也是因此纔得到了父親的些許關注,對他音容多了些許印象。
這少得可憐的父女之情,是在八年多前的那場滅頂之災後,漸漸在她心底釀出了些可稱得上是美好的懷念,然而到了此刻,這殘存的一絲美好也被現實擊碎,變成這天底下最無稽的笑話。
沈茹薇大抵能算得上是個果決之人,可這由理性操控的軀殼,往往承受着比常人更大的苦楚。
這一刻,尤甚。
“想說什麼,便直說。”沈肇峰的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直令沈茹薇有種在與一尊木甲人對話的錯覺。
“我想知道,站在我眼前的是誰,”沈茹薇說着這話,明麗的眸子彷彿忽然沉入泥淖之中,不復澄明,她的臉上多了一種十分怪異的表情,淒涼,自嘲與無邊的彷徨如同三種顏色不同的水倒入一隻大碗之內,被攪和成色彩不明的渾濁液體,辨不清本來顏色,“我在和誰說話?是人,是鬼,還是其他的東西?”
問完這話,她卻沒有給沈肇峰留一點多餘的時間,而是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如若真是您本人,那麼我又是誰?是生是死,或是原本就多餘?”
“爲父知道你受了許多苦……”
“告訴我!你爲何還活着?”沈茹薇竭力壓抑下的輩分,在這一瞬間通通爆發,這一聲,幾乎已嘶吼,“葉濤是怎麼死的?您醞釀多年的又是怎樣一個陰謀?既然有這等能耐,那麼當年爲何不能救下母親和姐姐?您這一身殺孽,究竟是從何時開始的……”
“夠了!”沈肇峰大聲喝止她,道,“且不說,當年她們的死是我不曾料到的意外,若真如你所言,我救下你們母子四人,你能有如今這一身武藝傍身,不再爲人欺辱嗎?”
沈茹薇當下翻身下榻,站起身道:“就只是這樣?可笑,您的意思是,當年就已預料我今日會是這樣嗎?若我不曾脫身,也葬身在那金陵城外,你是打算把同樣的話,對我大哥再說一遍是嗎?”
“你大哥比你懂事得多,”沈肇峰搖頭,“最少不會站在這裡,對我大聲置喙。”
“那是因爲他就是個廢物!”沈茹薇冷笑道,“一個只會用自己胞妹擋刀的窩囊廢,當然要聽您的話纔有活路,而不是像我,籌謀多年,自以爲是地做了那麼多無用功,到頭來卻是一場天大的笑話!”
“如此說來,你是在指責爲父?”沈肇峰眼皮微微一動,“真是個深明大義的女兒。”
“那您呢?又是什麼?”沈茹薇心下悲涼到了極限,反倒覺得好笑,“一個冠冕堂皇的爹嗎?”
沈肇峰不言,只是冷哼一聲。
沈茹薇頹然坐回到木牀上,良久不復發聲。
“我也是近日得那姓冷的小子相告,才知道是誰害了你娘,”沈肇峰道,“你做得很好。”
沈茹薇別過臉去,一言不發。
她的目光落在照雪的刀柄上,良久,脣角微微一動,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事到如今,多半你也能夠猜到,是怎麼一回事,”沈肇峰道,“我可以回答你的問題,沐劍山莊的密道,所連接的是一處佈滿機關的墓穴,這也是葉錚昀入贅山莊的緣由。”
沈茹薇仍舊一聲不吭。
“只可惜,此人沉迷於那墓穴當中的秘密,應是自己把自己困在其中,而葉濤僱我前去,也是爲了找出葉錚昀的下落。”沈肇峰說着,竟自顧自嘆了口氣。
絲毫不像是“英雄”相惜,更像是居高臨下的感慨,以彰顯自己的卓識遠見。
沈肇峰永遠都是這樣一個自以爲高高在上的人,哪怕分別這麼多年,也從未改變過。
“那葉濤呢?”沈茹薇冷笑,“當真是方錚旭與嶽鳴淵所殺?”
沈肇峰冷笑一聲,搖了搖頭。
事到如今,他已能傲視江湖,無人能敵,多說幾句實話,也沒什麼大不了。
“都是您的傀儡,您的替死鬼,或許您早就從哪盜取了那半本碎玉訣來,送給了與你合作之人。”沈茹薇若有所思,“是夜羅剎嗎?據說葉濤死時,那密道里一盞燈都沒有,當時當刻,身處那密道當中的,到底有幾個人呢?方錚旭所打中的,只怕都未必是個人吧?”
“你這麼聰明,若不是我的女兒,一定是得送去見閻王的,”沈肇峰略一頷首道,“想安生與夜羅剎合作,太難了,我用精鐵爲他接了一根當初羅剎門反叛時墜崖摔斷的腿骨,還有從凝霜谷得到的幾段殘章,換來了這個局。”
“所以說,當時最少有四個人在密道之中,除了葉濤,還有夜羅剎,加上想要殺他的嶽鳴淵,和自以爲出手殺了人的方錚旭。”沈茹薇心下狂瀾未平,語調卻十分平靜,“一開始,夜羅剎已知道有人會來殺人,便埋伏在其中,毀了四壁燈火的機關,靜待時機,接下來葉濤被嶽鳴淵引入密室,後來,方錚旭也進了其中,又或許……在嶽鳴淵進去之前,方錚旭便已在其中了。”
她頓了頓,繼續說道:“方錚旭纔是被利用最多的那個人,他的目的是要跟蹤葉濤獲取進入墓穴的方法,得到完整的碎玉訣,可卻與嶽鳴淵碰面,三人起了衝突……混亂之下,夜羅剎得手,又用別的方式讓方錚旭以爲自己打中了葉濤,先行離去。事後方錚旭又瞧見屍首,偏偏嶽鳴淵還在場,於是以此要挾,令方錚旭爲他所用。”
沈肇峰點了點頭。
“可是,誰也沒能猜到,你是有意要引火燒身,其實對我們母子四人的處境,您心中清楚得很,我們……還有那個盒子,大概是誰都知道的事情,您很清楚,吳少鈞色膽包天,一定會對我下手,我又是睚眥必報的性子,必然會與沐劍山莊起衝突,屆時無論是被他們找出理由滅門,或是出逐,失去所有庇護,我們一家子,就是衆矢之的,您還把盒子交給了最無用的大哥……”沈茹薇說着,不自覺倒吸一口涼氣,膽邊生寒,“您從未打算讓我們任何一個人活着,否則,您悲憤‘自盡’的理由,又從何而來呢?誰都說我像您,生性涼薄,一個涼薄之人,怎會爲了無關緊要的妻子兒女,放棄自己的性命?我說的這些話,全都是對的,是不是?”
沈肇峰沉默片刻,忽然朗聲而笑。
沈茹薇緊緊閉上了嘴,再也沒有開口。
“你與軒兒死裡逃生,也算是造化,”沈肇峰道,“也好,仇人已死,該安心了。”
“那也是我自己的造化,”沈茹薇站起身來,走到沈肇峰跟前,直視他雙目,一字一句問道,“今日,您也不是找我來敘舊相認的,不是嗎?我還有多少利用價值?難道要在各大門派當中,做你的內應嗎?”
她說完這話,卻神情恍惚地搖了搖頭:“不對,您根本不需要什麼內應,各大門派,根本無人是你的對手,你不過是想有人幫你拿到打開那個盒子的鑰匙而已。”
“爲父瞭解你的性子,我想要你做的事,你一件都不會做。”沈肇峰直截了當後。
“我的父親,真是好威風啊——”沈茹薇乾笑兩聲,將沈肇峰上下仔細打量一番,嗤笑出聲,道,“我可以走了嗎?”
“你是個識時務的孩子,”沈肇峰道,“決計不會做出讓爲父失望的選擇。”
“呵……”沈茹薇冷笑一聲,愈覺渾身無力,過了很久,她才向前踏出一步,卻很快收回足尖,迴轉至臥榻旁,拿起了照雪,目光定定落在了那方楠木琴上。
那方瑤琴上下擦拭一新,似乎在這裡的每一天都得到了悉心的呵護。
沈茹薇不自覺伸出手去,輕輕撫摸琴絃,目光卻似癡了。
“他是玄蒼的傳人,”沈肇峰神情依舊冷峻,“你很清楚,爲父想要什麼。”
“您一生所追求的都是偃術,可自己學藝不夠,始終窺不盡那墓穴當中的機關奧妙,”沈茹薇一面撫摸着琴絃,一面說道,“玄蒼的主人……還有這背後將被牽扯出的那些人,您絕不可能放過。”
沈肇峰微微頷首,他眯起了眼睛,仔細打量着眼前早已脫胎換骨的女兒,眸底竟似有欣賞之意。似乎對她聰慧敏銳的頭腦感到十分滿意。
“所以,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沈茹薇言罷,便將那楠木琴抱在懷中,另一隻手仍舊拎着照雪,轉過身來,面對沈肇峰道,“可以讓我走了嗎?父親。”說到最後兩個字時,她有意加重了口氣。
沈肇峰不言,只是輕輕拍了拍手。
陰暗的密室一側,一道閘門緩緩向上開啓,久違的陽光照入密室,竟讓沈茹薇感到有幾分刺眼,立刻伸手擋了擋。
她驀地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悲哀。
往後白雲蒼狗,世事變幻,這人間卻再無她一線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