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齊州的這一路,也算是風平浪靜。
蕭清玦的人終是晚了一步,在得知柳華音已被宋、陸二人帶走之後,他們趕回齊州通稟,已是宋、陸二人回到齊州後的事。
蕭清玦即刻喚來餘舟,讓他前往扶風閣一行下榻之處,剛好在途中遇見了前來傳信的陸寒青。
陸寒青腦中一直迴旋着剛回齊州時,周素妍對他說的那句“可真是難爲你了,老陸。”於是在傳過信後,也不急着回去,而是在街邊的茶寮裡坐下,打算好好歇一歇。
分桃斷袖僅僅作爲傳說來聽,已足夠讓人瘮得慌,更何況是親眼所見。至於身處其中的蕭璧凌是怎麼想的,他不願去猜,也完全不想知道。
事到如今,他也只求個兩眼不見,耳根清淨。
就在夥計端上熱茶的時候,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了過來:“這位公子,請問……”
他聞聲擡頭,看到的卻是個頭頂白色幕籬的女人。那女人與他目光相會之際,似乎愣了一愣,隨即試探般喚了一聲:“是陸大哥嗎?”
“你是……”陸寒青不解蹙眉。
“是我,高婷啊!”女子揭開了幕籬一角。
陸寒青看清了她的臉,身子卻驀地僵住,不得動彈。
一時之間,回憶猶如潮水般從記憶深處奔涌而出,灌入腦海。這戴着幕籬的女子,分明就是沐劍山莊裡那個失蹤多年的高婷!
“你還活着?”陸寒青愣道。
高婷點頭,並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你不回金陵,卻跑來齊州,莫不是……”
“我聽說……凌哥哥他是飛雲居的二公子,所以才……”高婷垂眼,有些拘謹道,“我還沒見到楓哥哥呢,只是想着先……”
“那還真是可惜,”陸寒青搖頭嘆道,“蕭璧凌如今,人並不在此。”
“他不在?”高婷一愣,眼神充滿失望,那模樣看起來當真是楚楚可憐。
“這中間發生了許多事,一時半會兒難以解釋清楚,不過,你爲何這麼多年都未出現過?”
“我們……能不能換個地方說話?”高婷問道。
在帶着高婷回去見周素妍的途中,陸寒青聽她大致描述這些年的見聞。
她說,早些年孤身在外,幾次遭遇險境,幾乎喪命,後來有個不願透露姓名的前輩收留,這才得以有了容身之所。
她聽聞葉楓不願在她的事上浪費功夫,便也心灰意冷,索性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直到近日,她聽聞了有蕭璧凌的消息。
因此便匆匆趕了回來。
“高姑娘?”周素妍起初還以爲是蕭清玦派了人來見柳華音,卻不曾想,匆匆走出院子,瞧見的卻是帶着高婷回來的陸寒青。
聞聲走出來的宋雲錫亦僵在了原地。
這幾日已見到了太多令人震驚之事,以至於瞧見高婷活生生站在這裡,他竟忽然有種見怪不怪的感受。
“素素姐!”高婷笑着上前,挽住周素妍的手,道,“你們都不認得我了嗎?怎麼看見我,一個個都是這樣的表情?”
宋雲錫沒有吭聲,而是看了一眼陸寒青。
陸寒青搖了搖頭,兩手一攤以示無奈。
“難道……是凌哥哥他不願見我?”高婷說着,眼色驀地黯淡下去。
“這也太突然了,”宋雲錫道,“在這之前,一直都未聽說過你的消息,我們還以爲你……”
“可我這不是沒事嗎?”高婷說着,眉心緊跟着又添了幾分愁緒,“凌哥哥他……在哪?”
“先給高姑娘安排地方休息,”周素妍蹙眉,似乎不打算立刻回答她的疑問,擡眼望向陸寒青道,“葉莊主知道此事嗎?”
“別告訴楓哥哥,”高婷連忙攔住她道,“我還不想讓他知道……”
“可你畢竟是沐劍山莊的人。”周素妍眉頭依舊深鎖。
“不行……”高婷用力搖頭,她拉了拉周素妍的衣袖,道,“素素姐,我是爲了尋找凌哥哥才走的,如今……我失身之事已傳得到處都是,在沒找到人之前,哪裡還敢回去,給楓哥哥丟臉?”
“可這裡沒有姓蕭的,”周素妍道,“你來這裡,莫不是打算去飛雲居找人?”
“我……”
“如今飛雲居大力隱瞞他的下落,連我們也不曾知曉他人在何處。”
周素妍淡淡道。
“怎麼會這樣?”高婷一時訝異不已,不由伸手捂住了嘴,她像是想到了什麼傷心之事,眼裡噙滿淚光,“時隔多年,他果然還是不願見我……”
“沒這回事,”周素妍擺擺手,道,“此間瑣碎甚多,一時半會兒同你說不清楚,既然你不願回去見葉莊主,就且在此住下,等我們有了結果,再告訴你。”
“好。”高婷垂眸頷首,眼中仍有隱憂愁緒,“不過……你們千萬別責怪他什麼,當年的事情,我都是自願的……”
此言一出,宋雲錫只覺得心下“咯噔”一響。
“我知道了。”周素妍淡淡道,“寒青,給她安排房間。”
陸寒青依言將人帶去後院,只留下宋雲錫同周素妍面面相覷。
“素素,你覺得,高姑娘剛纔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宋雲錫心有餘悸,話音也跟着不穩了。
“什麼意思?姓蕭的暗度陳倉,還能有什麼意思?”周素妍眼中鄙夷之色不言而喻,“你師兄還真是不得了,男女通吃,兄弟兩個倒也是同心同德,一個在外面逍遙快活,一個藏着掖着不管不問,留下一對情敵要我們來收拾。”
“我倒覺得師兄不大像是那種……”
“他的話你也信?”周素妍蹙眉,道,“我問你,除了青蕪,他身邊近幾年可還有其他女人?”
“這個我不清楚……”
“好在青蕪已經身故,若是知道他還有這麼一茬沒收拾妥當,也夠她頭疼的。”周素妍搖頭感嘆。
“其實,素素……”宋雲錫撓撓頭道,“我該同你說嗎……”
“說什麼?”周素妍蹙眉,“有屁就放。”
“我師兄告訴過我,青蕪姑娘尚在人間。”宋雲錫飛快說完這話,方長長鬆了口氣。
“你說什麼?”周素妍驚得幾乎快從輪椅上跌下來,“再說一遍!”
宋雲錫正躊躇該如何開口,卻看見周素妍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她擺了擺手,道:“罷了罷了,一會兒若是蕭清玦過來,咱們就把人偷偷扣下來。”
“素素你難道要威脅飛雲居嗎……”
“這種爛攤子,我可不替那直娘賊收拾,”周素妍咬了咬牙,道,“非得讓他親自現身不可。”
宋雲錫點了點頭,卻不敢多說什麼。
他的直覺告訴他,接下來的事,必定又要掀起血雨腥風。
有道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周素妍才交代完這事,便有門人來報,說是蕭清玦上門求見。
蕭清玦是獨自一人來的,連餘舟都不曾帶在身邊,當他看見周素妍陰沉的臉色時,便已預料到大事不好。
“周閣主。”蕭清玦拱手施禮,姿態頗爲正式。
周素妍聽他忽然改了稱呼,亦察覺到了一絲異樣,她不動聲色差人請他入座,便即屏退所有人,連同宋雲錫在內,唯剩自己坐在大堂,與蕭清玦相對而坐。
“蕭某知道,此前因我二弟之事,對周閣主多有隱瞞,”蕭清玦開門見山道,“別的,在下也不多說,今日若是周閣主有何想要問的,儘可開口。”
“你是因爲柳華音落在了我的手裡,纔會如此恭謙的罷?”周素妍只覺好笑。
“的確有此原因,卻不全是。”蕭清玦微笑道。
“你爲何要找柳華音?他同老蕭現如今的下落有何關係?”周素妍問道。
“我二弟身中劇毒,正是此人所爲。”蕭清玦平靜道,“現如今人已昏迷數月,生死不知。”
“昏迷數月?他怎麼還不死?”周素妍因高婷之事對蕭璧凌有所不滿,因此提到他的事情,口氣都是犯衝的。
蕭清玦聽到這話,不由蹙起了眉:“周閣主,若是在下之前因言行不當,對你有所冒犯,那也與我二弟無關。”
“你想說什麼?”
“說到底,他也是你的救命恩人,”蕭清玦神情頗爲嚴肅,“如此惡語相加,當真合適嗎?”
“實非素妍知恩不報,而是你兄弟二人,處處讓我匪夷所思,”周素妍索性坦言道,“大公子久居深宅,對金陵城裡過去的一些傳聞,恐怕都不知道吧?”
“周閣主是指……”
“八年以前,蕭璧凌與沐劍山莊莊主的遠房表妹暗通款曲,之後始亂終棄,無故失蹤,如今這個姑娘回來了,他若還是個男人,是否不應該再躲下去了?”周素妍直視蕭清玦雙目,一字一句道。
蕭清玦聽完這話,一時之間不免也有些震驚,他氣血上涌,牽動了一向虛弱的身子,便不由得捂着嘴咳嗽起來。
周素妍看着,口中不發一言,眉心卻蹙緊了。
“若真有這樣的事,的確應當由他親自面對,可我所言,也一字不假,清琰仍在昏睡,沒有柳華音,只怕是醒不過來。”
“我可以把柳華音給你,”周素妍淡淡道,“可你也得允諾,在救回他性命之後,把人交給我。”
蕭清玦微微蹙眉,眼中似有猶疑,過了半晌,適才緩緩開口道:“能不能讓我先見見那位姑娘?”
周素妍不動聲色扣撥輪椅一側滾輪,向門口方向駛去,許是因此間雜緒亂了心神,手指不知被何尖銳處劃破,疼得她倒吸一口涼氣,本能縮回手來,伸到眼前一看,卻瞧見中指骨節到指尖被劃出一道寸餘長的口子,鮮血淋漓。
“周姑娘!”蕭清玦見狀,即刻起身上前想要查看她的傷勢,卻見她擡起頭來,用略顯敵意的眼神望向自己。
“要不要我幫你?”蕭清玦暗自嘆息,沉吟片刻,方柔聲問道。
他今日進門時對周素妍用尊稱,一是爲柳華音之事好言相求,二來則是因此前言語冒犯過她,唯恐再說錯什麼,可方纔他見周素妍受傷,“姑娘”二字卻是脫口而出。
這個女人滿身尖刺,對外界充滿戒備,卻令他不自覺要多看兩眼。
“你不是想見高姑娘嗎,”周素妍垂眸,不再與他計較,而是換了隻手撥動椅輪,“隨我來。”
二人出門時,正瞧見高婷站在院子裡,望着院內的假山荷塘,悵然若失。
“就是她嗎?”蕭清玦見了高婷,眉心不覺一蹙。
周素妍微微頷首,輕聲說道:“她是葉楓的遠房親戚,恰好是在當年老莊主出事前後去到金陵投奔,不久便出了事。”
“是怎樣的事情?”
“那年,老蕭無故失蹤,高姑娘找上門來,指明要見他,後來,我們從高姑娘口中得知,那混賬東西對她……始亂終棄,毀人清白之後,卻又棄之不顧。”周素妍說着,神情越發凝重。
蕭清玦不言。
他曾見過失憶後的沈茹薇,雖不知其真實身份,但在不久前也大概知道了她與蕭璧凌的關係。
沈茹薇姿容明豔,端莊的也不過只是皮相,她性子堅韌,好勝心極強,骨子裡分明都是倔強。
而蕭璧凌與她截然相反,表面像是雷劈不開的頑石,內心卻溫厚柔軟,想來他之所以會迷戀沈茹薇,多半也是對她那一身反骨的嚮往。
如此看來,柔弱無辜的高婷絲毫都不像是蕭璧凌會感興趣的女子。
而蕭璧凌也全然不像是敢做出那種行徑之人。
“這些話,只是這位高姑娘一個人說的嗎?”蕭清玦眉頭深鎖。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周素妍眸色幽暗,深如潭水,“縱有再多的不可能,但有一點,讓我無法懷疑——在這世上,絕不會有任何一個良家女子,會拿自己的清白去構陷他人,更何況,他們之間無冤無仇,若只是爲了佔有,說出這話的當口,也根本不合時宜。”
蕭清玦不答,只能以緘默應對。
“怎麼樣蕭公子?考慮妥當了嗎?”周素妍瞥了他一眼,眸中似有嘲諷之色。
“只有一件事,”蕭清玦目光平靜,“現在他身邊的那個女人,你打算如何安排?”
“以她的性子,知道老蕭是這般德性,不用任何安排,自然能夠處理。”周素妍道。
“讓我帶柳華音走。”蕭清玦道。
“然後呢?”周素妍道,“救活了你二弟,再等着你給他安排好一切,再次逃避此事,留下一堆爛攤子?”
“那你想要如何?”蕭清玦的口氣變得凝重。
“我要見到蕭璧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