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經過小六子的點化,何長纓才總算明白了一些在滿清做人道理。
也就是說在滿清這個地面兒,用錢開道,無往不利;沒錢打點,則是寸步難行。
一句話,使喚人你就得掏錢,也甭管是公事兒私事兒大事兒小事兒,沒錢就斷然沒有讓人動腿兒挪腳的道理。
何長纓走上津海關道府衙那高高的臺階,先看了兩眼左右分立的那兩個高大威猛的石獅子,就不由得就想起了《紅樓夢》柳湘蓮的那句‘你們東府只有那兩隻石獅子乾淨’的話。
看來還真是這麼回事兒。
何長纓拿出拜帖,遞過去一枚大洋,看那門子軍弁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模樣,似乎還嫌棄何長纓窮酸給的少,然而終究也沒說什麼,進去稟告。
不久一個低階的老文員氣昂昂的走出來,就領着何長纓進了關道衙門,當然何長纓又很有眼色的孝敬了兩塊大洋的‘辛苦’錢。
何長纓心中苦笑着摸摸兜裡,這些天裡裡外外的各種花銷,手裡面只剩三塊餘錢了。
走進道衙,迎面就是一個畫着山河江海的巨大照壁,兩邊廂房裡人聲鼎沸,都是一些津海關道的低級技術性文員在辦公。
裡面還夾雜着一些拖着大辮子穿着西裝,手拿文明棍的中國二鬼子,應該都是一些各大商行的華人買辦。
何長纓好奇的東張西望,被一路領進了第二進院子。
這裡面就安靜多了,幾個穿着官袍的滿清官員正站在院子裡低聲私語,看到何長纓走進來,都把目光投注到他的身上。
“大人正要會見美國領事李德,讓您到偏廳等一等。”
那個帶路的老文員看在洋錢的面子上,對何長纓還算客氣,把他領到右廂的東花廳。
廳裡面正坐着一個三十出頭帶着涼帽的滿清文官,此時聽到門口的動靜,目光就倏然掃了過來。
長得濃眉大眼,一臉的方正儒雅,目光溫和中帶着微微的傲氣。
何長纓看了一眼這個大齡青年官員的官服,胸前打着鴛鴦的補丁,年輕輕的居然已經是朝廷的四品文官。
看到何長纓走進東花廳,那個青年文官站起來拱拱手:“這位老兄請了,如此面生似乎是第一次見過?”
這傢伙不矮啊?
怎麼哥遇到的林雲瑜,沈兆翱,吳威揚,6鐵腿,包括那個貪財鬼子查理金,都是高個子?
也就是陳世杰這小子比我矮。
何長纓心中想着,一臉笑嘻嘻的拱手說道:“何長纓,字安之;還沒請教老兄的尊姓大名,年紀輕輕的就是四品大員了,混的不賴麼。”
何長纓的這種交際方式顯然讓這位青年文官有些不太適應,他連連拱手說道:“何大哥說笑了,笨鳥先飛而已;”
然後也學着何長纓的口吻微笑着說道:“唐紹儀,字少川。”
“我幹!”
何長纓驚的嘀咕一句,然後好奇的問道:
“你不是在朝鮮當那個總領事麼,你也跑回來了?”
“你就是《英靈祭》的何長纓?”
唐紹儀這時猛然想起這兩天在街頭傳得沸沸揚揚的《英靈祭》,不正是出自一位‘何長纓’之手麼?
就驚奇的望着何長纓問道。
“寫的不好,但是貴在一片赤誠;我說——,咱哥倆這麼說話真累,老哥你不也是在美利堅留過學的麼,咱們就不能用白話文來嘮嘮嗑?”
和這些滿清的官員說話,何長纓感覺真心累,他倒沒有留意‘貴在一片赤誠’這類褒獎的話,是不能自己誇自己的。
“呃——,何大哥咱們用的不是白話麼?我是看到漢城已經落入東洋人的手中,在朝鮮已無用武之地,就匆忙回來看哪裡還有報效朝廷的地方。”
唐紹儀被何長纓問的老臉一紅,他當然沒臉說自己是被朝鮮的大院君李昰應給驅逐出朝鮮的。
堂堂大清上國的四品大員,駐朝鮮的總領事,就這麼被灰溜溜的趕回國內,確實也沒臉。
不過這個何長纓果然有名士風采,不喜繁文禮節,似乎偏愛鄉間俚語。
他這是在學白樂天麼?
唐紹儀微笑着看着何長纓,心裡疑惑着。
“回來也好,漢城那破地兒,除了女人小鼻子小眼的招人疼,別的還真沒有什麼好東西。”
何長纓大咧咧的坐下來,端起僕役端上來的熱茶喝了一大口:“這茶葉不賴麼,宜興陽羨毛峰。”
朝鮮的女人小鼻子小眼招人疼?
這個說法倒是新奇!
唐紹儀愣了半響兒才扭曲着臉忍着笑,對何長纓說道:“安之高見,慰亭兄假如在這裡,定能與你引爲知音。”
“哈哈,承您吉言。”
何長纓哈哈一笑,一連取了九房姨太太的袁大頭可是他的人生‘偶像’啊,這才tm的是人生贏家!
只是這兄弟一生推牌九總是拿天槓,到最後得意忘形之下,就把所有的賭注都押了下去,結果拿了一手弊十,輸的連底褲都沒有了。
悲哀!
何長纓的這種做派,讓唐紹儀也漸漸的輕鬆下來。
當然,假如換了一隻阿貓阿狗的無名之輩這麼無禮放肆,唐紹儀早就會狠狠的把那不開眼的貓狗訓斥一頓,然後讓津海關道的軍弁把他棒揍一頓,叉出去,丟出道衙。
然而能寫出《英靈祭》的何長纓這麼做,唐紹儀只會認爲這是名士風流,傲視權欽的一種灑脫。
而且這個身穿‘白衣’,一看就沒有任何官銜的名士,能走進津海關道的府衙東花廳,等待盛道臺的接見,顯然已經是進入了盛懷宣的眼內,說不定飛黃騰達就指日可待。
旁邊靠着後世的記憶,從民國的祭文裡東拼西湊弄出來一篇‘不俗’的《英靈祭》的何長纓,對這個唐紹儀同樣也很感興趣。
幼年赴美留學,回國之後用十三年的時間爬到了滿清駐朝鮮總領事的官位,在袁世凱接掌北洋之後,更是一路官路亨通:
津海關道,奉天巡撫,郵傳部尚書,中華民國第一任內閣總理,外交總長,財政部長,——
最牛的是,這哥們在1929年都六十七高齡了,居然屈尊當了中山縣的縣長,在就職詞中表示要用25年的時間,“將中山縣建設成爲全國各縣的模範”。
他倒是挺有理想的,準備至少要活到九十二歲的高齡。
包括何長纓所在那個時代的太祖老人家,都三番五次的拿這哥們‘當了總理再當縣長’的例子來說事兒,來教育幹部要榮辱不驚,能上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