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臘月飛花

臘月十一,月色悽迷,飛雪已停,整座華山染成一片純白。

雪色純白,絕無雜誌,所以鮮血染上時最爲觸目驚心。

九大名門正派加上四大世家近兩百人衆齊聚華山山腳,黑壓壓擠成一片。

林朗微笑着,一馬當先走在最前,身後是兀自左顧右盼的文君,和寸步不離、只看着林朗的鐘情。

峨嵋靜一師太閉關、大弟子楊雲秀斷臂修養,只能由二師姐冷秀眉領隊,後面跟了一衆師姐妹。

其他門派六大弟子爲首,身後各領數十弟子。

三大世家派出“劍聖”藍朔、“邪女俠”白千千、“非柴不砍”許木各領弟子們斷後。

林朗一看我方鬥志昂揚,衆人除了帶上趁手兵器,各自手上更是提了鐵鍬長繩,誓要把掌門人救出、把三大殺神碎屍萬段。

他嘆了一口氣,心裡忽然有一股一股說不出的厭惡,這等江湖仇殺,又不知有多少兒郎好漢、巾幗英雄,要流血命喪。

仔細一看竟然就少了刀魔之女兩姐妹,而她們單家本也沒有弟子。

林朗問道:“單家姐妹呢?”

首先回答他的是文君在他腰上的狠狠一擰。文君嬌面含怒,嗔道:“怎麼?一天不見就想人家了?說不定人家早就厭倦你了。反正我也沒看到。”

女人要吃醋,就像天要下雨一樣,毫無預兆,是誰也擋不住的。

鍾情卻乖乖答道:“單姑娘一早就不見人影。但以她的武功,絕不會出事的。”

林朗一想也是,刀魔之女不去砍別人已經是對方祖上積德,誰能惹她?反手去撥文君要命的手。

忽然探子來報:“稟盟主,凌天梯上並無一人。”

“再探。”

華山一千零八十階大理石階梯,居然沒有一個敵人。如此一來,定好的聲東擊西,先引主力後偷襲救人的大計豈非白商量了。

林朗望着一片亮白的階梯,高聳入雲的山脈,大手一揮,一馬當先走了上去。

大軍走的十分謹慎,每走一段更是要派出前哨探路。弟子們手握劍柄刀鞘,瞬也不瞬的盯着四周的樹後、石縫。偶爾微風吹落樹梢上的雪都能嚇人一跳。因爲他們深知四大殺神之可怕,武林盟能輕輕鬆鬆攻上去救人的話,簡直就是白日做夢一般。

但大家真的如同在做夢,高峰險拒的華山,居然一個敵人也沒遇上就攻上來了。

冷秀眉疑惑道:“這是怎麼回事?以四大殺神之能,手下兵力之廣,不該沒有察覺我軍動向。”

易秀紅松開手中長劍,道:“難道他們在峰頂等着我們決一死戰?”

零秀珠微微沉吟,道:“敵強我弱,又有俘虜在手,很有可能是根本未將我們放在眼裡。”

李用喝道:“那還等什麼?”擡腿就要衝。

夜闌天阻止道:“別急,盟主自有定奪。”

林朗笑笑,還未說話。

只見一輪彎月之下,白雪飄飄之中,從凌天梯緩緩走下個人來。

這人一身青衫,一臉書生面孔,面上更是悠閒隨意,手上紙扇輕搖,把百多武林盟大軍視若空氣,走下來更是隨隨便便像是來會多年的老朋友。但是身後連半個腳印都沒有。

踏雪無痕!

衆弟子摒氣凝神,心知來者是敵非友。那青衫書生輕功看起來冠絕天下,更讓人冷天就要冒汗。

林朗倒不驚異於青衫書生踏雪無痕的輕功,但是那來人的風神、將武林一衆高手衆多弟子視爲草芥的氣度,倒是讓人心頭一凜。仲魔君剛愎自負、風殺神奇詭狡詐、雷殺神凌厲陰狠,但這青衫書生從從容容、不着邊際,纔是最可怕的。

李用喝道:“來者何人?”

“老朋友。”

青衫書生慢慢走到林朗面前站定,才微微一笑,打招呼般道:“林盟主,莫非不記得我了。”

是了,在與仲魔君決戰的那一夜,林朗在屋頂摘葉,不可一世的仲魔君就站在猶有雨水的庭院接招,而這個書生就在仲魔君身後的屋子裡。

林朗也笑道:“好久不見。”

青衫書生道:“林盟主果然好記性,不錯,我就是‘雨殺神’蕭然。”

“是你!”李用突然大怒,一鞭子狠狠掃了過去。

聽說帶隊滅掉崆峒派的,正是雨殺神。

崆峒派鞭法剛猛神奇,李用又是弟子中鞭法最好的一個,素有“神鞭程咬金”的稱號,一鞭子下去可把一頭大水牛拍飛,而遇到的對手大多受不了他三鞭。

但是現在三鞭過去了,除了拍飛幾丈積雪,蕭然還是好好的站在那裡,位置幾乎動都沒有動過。

李用吃驚之下,猛然發現鞭稍已經被蕭然捉住。

蕭然捉住李用的長鞭,就跟叫花子捉住了臭蟲一樣,兩根手指一捏,臭蟲就再也動不了了。

任憑李用拉得滿臉通紅,鞭子就是紋絲不動。

蕭然面上卻是輕描淡寫,似乎一絲力氣都未使出來。但這一幕已經讓武林盟衆大多數人悚然色變。

看來雨殺神不但輕功高絕,內功更是深不可測。

林朗仍是面色平靜,微微一笑道:“雨殺神親自來迎接,武林盟實在不勝榮幸。不知哪一點居然驚動了殺神大駕?”

蕭然悠悠道:“因爲我等不及,要請各位趕緊到凌天宮敘敘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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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他的手突然一鬆,在傾盡全力奪鞭的李用就猛地一倒,摔進人叢裡。

李用身後的崆峒弟子紛紛亮出長鞭,其他派的弟子也是握上了刀把劍柄。

戰鬥就要一觸即發。

見到衆人慾拔刀出劍,蕭然更是不怕,只悠悠道:“各位放心,我不是來以卵擊石的。只不過是來向各位保證,這天梯直到大殿,絕對沒有埋伏。各位務必儘快前去,莫要讓各大掌門等急了。”

但是號稱“侵蝕”的一代殺神的話又有誰敢完全相信?

易秀紅已搶先喝道:“你說沒有埋伏,我們就會相信麼?”

蕭然卻不看她,只盯着林朗,緩緩道:“無論信與不信,還不是要上去嗎,林盟主,你說是不是?你們能等,各大掌門是不是也能等呢?”

聲落蕭然回身一掠,快得匪夷所思,又消失在天梯盡頭。

雨殺神蕭然此來,究竟是爲了什麼,難道是爲了給我們一個下馬威?還是故佈疑陣?

冷秀眉微皺柳眉,道:“林盟主,雨殺神來者不善,請多加小心。”

但對於此等高手,再小心也是徒勞。

林朗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手臂一揮,帶領衆人直衝凌天宮前廣場。

衆人生怕遲了掌門有難,早就躍躍欲試,更是步伐加緊。

這一路果真沒有一道埋伏。

凌天宮還是恢宏壯麗,豪氣直衝雲霄,在白雪中更是猶如出塵仙府。

只不過如今已經是物是人非、反客爲主,震驚武林的殺戮隨時都要在這樣的人間仙境爆發。

林朗領着衆人剛衝進廣場,凌天宮大殿傳來一聲“歡迎光臨,”頓時從大殿內衝出百多人,站到廣場上,與武林盟對陣。

這百多人有兵有俗,來歷各異,紅衣血劍的十二星姬和花兒朵兒兩大護法更是一馬當先站在人前。

忽然,“蓬”的一聲,整個廣場八面火起,那火把直有三丈之高,照得廣場亮如白晝。十六道火光更是使得整個廣場暖入炎夏,不多時地上積雪便要融化。

人叢中忽然裂開一條丈寬大縫,兩個人緩步走出。

一個人書生打扮、摺扇輕搖、從從容容,正是半刻鐘前見到的蕭然。一個面如冠玉、長髮隨風、衣勝流雲,正是美少年韓驚風。風雨兩大殺神盡出,雷殺神已經身死,還有電殺神居然到此刻還未露面。電無影,果真無影。

蕭然搖着扇子,緩緩道:“現在想必林盟主已經知道方纔我爲何這麼急要引各位上來了吧。”

“雨殺神難道是怕大雪蓋油枝,照不亮這裡麼?”林朗隨口一猜,但並不認爲這號稱雨侵蝕的殺神會是爲了這麼簡單的目的。

蕭然望了望一衆敵我雙方兩百多人,才悠悠道:“聰明。月色如此美,但還是不夠亮。如此良辰雪景,要是廝殺起來卻看不清楚,豈不是辜負了流血的衆英豪。”他說得輕描淡寫,但是看不起來竟然對血腥場景十分期待,讓敵我雙方都暗暗心悸。

一個把血腥當成藝術的人,絕對變態得讓人心生恐懼。

冷秀眉冷冷道:“八大派掌門人在哪裡?”

韓驚風一捋垂面長髮,對自己的玉樹臨風顯是十分滿意,才道:“放心吧,八大掌門現下正在大殿中飲酒吃肉。各位總會見到的。”

零秀珠早在緩緩環視衆人,只見廣場邊緣只是積雪環繞,藏不住人,而人叢中未發現還有特別的人物,這時問道:“難道是電殺神在款待?”

蕭然傲然道:“電殺神並不在大殿裡,就在廣場之上。可惜你們絕對猜不出是誰。”

這個電殺神江湖上只聞名號,未現過真人,甚至連高矮胖瘦、是男是女都無人知道,真正的是無影無蹤。

蕭然看着林朗,緩緩道:“就連聰明絕頂的林大盟主,也絕對猜不出。”

林朗猛然一驚。

刀光突然一閃,林朗緩緩回首,扶住了就在自己背後那人的玉藕般的手臂。

“君兒,你終於動手了。”林朗面上沒有驚恐,沒有悲傷,只是靜靜地望着這個三年來不斷栽培、陪她玩鬧,反覆無常,又愛吃醋粘人,現在卻忽然抱上來給自己一刀的女子。望着她眉心那顆美人痣,不肯移開目光。

這樣乖巧伶俐的女子,竟然是一直潛伏在林朗身邊的要命殺手。怪不得她時常語氣變冷,怪不得林朗的獨門武功會被雷殺神知曉。

君兒驚異鬆手,刀已經不在手上。她的眼神空空洞洞,毫無感情的說道:“你知道?你知道我是誰?”

林朗面上青筋暴起,仍是能微微一笑,緩緩道:“我早猜到你應該姓仲。世上又有哪個女孩子,漂亮得像公主一樣,會像是自小爲奴爲婢的樣子。”

“你要我好好的當武林盟主,好好的作天下第一,因爲仲魔君也是,曾經是公認的天下第一。”

現在林朗就要像仲天括一樣,在人生最得意,最輝煌的時候,一下子跌個粉碎。

這樣的報仇無疑更完美,更能祭奠其父仲天括的在天之靈。

林朗忽然笑道:“但林大哥絕不怪你,任何人都不能怪你。”

“你……你……”文君說不出話來。

明知道是大仇人的女兒,還是帶在身邊,傳授一身武藝,任她吃醋,任她反覆,任她出賣你的武功,任她陣前狠狠刺你一刀。

林朗猶在笑,道:“二十年前林家爲仲魔君而毀,我知道仇恨的滋味,是有多麼可怕。所以就算最終仲魔君因我而死,我因仲魔君而亡,但我還是欠你的……”

他的聲音漸弱,誰都感覺得到必定是被刺中了要害,將命不久矣。

仲文君忽然腳下一軟,就倒在雪水之中。

這仇恨的火把太大太濃烈,雪就融成了淚,仇恨之淚。這淚漫過鞋跟,將侵蝕廣場上所有人的身體、靈魂。

林朗似乎也要向後便倒,鍾情撲出來扶住了他,眼中已經盡是淚花。

鍾情失聲道:“那你欠我的呢?”

遇到這麼個男人,女人還能說什麼呢。

衆人望着猶如梨花瓣飄落湖泊的仲文君,誰也沒有怪她。女兒爲父報仇,無論在任何時候、任何地點,都絕對沒有一個江湖好漢會覺得不對的。

倒在雪水中的仲文君還是一朵梨花睡海棠那般美麗,忽然叫道:“這水……這水……”

蕭然冷冷截口道:“不錯,是否似曾相識?仲天括倒下的庭院,是不是也有這麼深的水?”

仲文君怒叫道:“原來是你,是你……”她恨不得爬起來把蕭然撕成千萬片,但是她卻一根手指都動不了了。

難道雨殺神蕭然纔是真正害死仲天括的人?仲文君真正的殺父仇人?

可惜現在無論誰也無暇顧及到他人的恩怨情仇。

盟主顯然已經無法再戰,武林盟衆豪傑唯冷秀眉馬首是瞻。

冷秀眉一時理不清林朗、仲家、蕭然之間的糾葛,但是先救出八大派掌門絕對是首要之事。當下嬌喝一聲:“七大派列七星陣!三大世家列隊包圍,一旁見機行事。”

頓時,七大派百多弟子由七個大弟子領頭,踏着雪水,四面奔走,頃刻間列出首尾呼應、攻守七位一體的七星大陣,呈七星拱月之勢,圍定了殿前敵方。這劍陣雖然是在前幾日臨時操演而成,倒也是頗具聲勢。三大世家的弟子也是挽刀提劍,呈半圓把廣場圍了起來,嚴防任何敵人逃走;另一半是華山絕崖,是絕對逃不了也無法設伏的。

韓驚風冷哼一聲,傲然道:“班門弄斧,這劍陣本座瞭然於胸,曾授‘七彩仙女’使用,難道還沒有破法麼?”當下大手一揮。

兩大殺神背後由十二星姬領頭,頃刻間百多號人也組成首尾呼應的,但是攻勢是向外的反七星陣。

韓驚風獰笑一聲。

一時間華山之巔抽刀出劍之聲響成一片,殺氣使得星月都失去了顏色,慘烈的江湖大廝殺就要上演。

“殺。”

突然,“蓬蓬蓬……”兩百多號人不分敵我,一個個倒了下去,居然一個都不剩。

蕭然哈哈大笑,笑聲響徹華山之巔。

韓驚風疑懼道:“這是怎麼回事?”

蕭然傲然道:“別人稱你是‘風詭變’,我看你是豬腦!”

韓驚風喝道:“是你乾的!”長袖一動,袖裡乾坤劍就要出手。

蕭然卻是輕描淡寫的紙扇揮出,一擊之下韓驚風竟然滾落在地,撲倒在雪水中,完全沒有還手之力。

韓驚風目眥盡裂,厲喝道:“你竟然連自己人都下毒!”

蕭然仍是面色平靜,他自己服過解藥當然不怕,緩緩道:“那又如何,這也不是第一次了。你可記得仲天括怎麼死的?”

韓驚風摸索着記憶,“魔君倒在院子裡,”他猛然領悟到,“對,當時雨剛過,院子也有水,難道是在水中下毒!”

“不錯,毒在水中,溼鞋入體,運氣毒發。當然,你們中的不是馬上要命的毒,當然還可以說話,當然還可以看看我怎麼平定武林,成爲下一代大司馬的。”

現在蕭然料定敵我雙方皆已中毒,沒有什麼好顧慮的了,面上更是得意萬分。

韓驚風嘶聲道:“怪不得兩個時辰前你在這裡走來走去,怪不得你一定要架起十六支火把。可恨我有眼無珠,還以爲你在思考妙計,還真以爲你真是爲了把廝殺是藝術看。”

蕭然笑道:“血濺五步怎麼可能是藝術?真正的藝術,是兵不血刃,是不費一兵一卒。”

韓驚風冷哼閉嘴。事到如今他自己提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再憤怒也是於事無補。

蕭然傲然一笑,盯着林朗問道:“現在林盟主明白我爲何下去迎接了嗎?”

林朗有氣無力道:“蕭兄生怕我們進來得慢了,有兄弟先倒下,那後面的兄弟可就不會進來中毒了,那豈不是壞了蕭兄好事。”

蕭然淡淡道,“林盟主果然聰明又風趣,佩服佩服,”又盯着韓驚風冷冷道,“風殺神聰明絕頂,可曾知道我爲何把自己人也毒倒?”

韓驚風冷哼道:“你暗中毒害魔君,嫁禍林朗,又以爲魔君報仇爲名義煽動我們與武林盟拼個魚死網破,就剩你一人就可以……”

蕭然拍着手截口道:“不錯不錯,能死個明白倒也可以瞑目了。你自認智計無雙,嚴重更是威猛絕倫,林盟主號稱天下第一,那又怎麼樣,怎及我蕭某人不費一兵一卒就一網打盡?”

他笑得甚是得意,古往今來又有哪一位梟雄像他這般不費吹灰之力就要穩坐天下。

蕭然看着場中仍站着的五人——林朗、鍾情、藍朔、許木、白千千,緩緩道:“四大世家的當家果然厲害,可惜你們再運氣試試,馬上就會陪他們下去喝水!那刀魔之女號稱不怕任何毒物,可是也早已中我調虎離山之計。憑你們還能怎麼辦?”

許木、白千千憤怒之下,運氣欲撲,果然也撲倒在地。

蕭然看着仍然是面無表情,挺身傲立的藍朔,“嘖嘖”讚道:“果然不愧是劍聖,夠冷,這時候還能冷靜。我早知道第一個不能留的人,就是你。”右手一揮,紙扇突然飛射出兩道飛針,直奪藍朔胸膛。

藍朔不能運氣,便不能出劍來擋,更不能施展輕功閃避。眼看就要命喪在飛針之下,但他仍是傲然冷視前方。

像他這樣的男人,本來就不會爲了臨死而妥協的。

突然,“嗆”一把利劍飛來,削落兩道飛針,又插進雪地,竟是一把紫色劍柄的長劍。

然後一個女子就像一團紫色的雲一般,看起來柔柔弱弱,卻踏着倒在地上的衆人的身體,飛掠過來扶住了藍朔。口中淡淡道:“你們雖然都覺得他冷,但我看來,他纔是世間最溫暖的人。”

無論誰都看得出,她的語氣裡,飽含了深深的情意。

蕭然看清了那女子,才凜然喝道:“紫劍侍,你敢背叛!”

紫劍侍緩緩拔回劍,扶了藍朔掠走,走前還冷冷道:“欺上瞞下,殘害同僚,纔是背叛。”

她顯然在一旁伺機而動,終於不忍看着劍聖就這麼死了,也不能與昔日上司爲敵,只好救了人就走。

讓藍朔一走,便是放虎歸山,蕭然欲追,又突然停住了腳步。

聰明人可不會爲了逃掉的大老虎反而讓還沒逃的那隻也跑了。

蕭然盯着還能靠着鍾情肩上未倒的林朗,悠然道:“林盟主,留着你我實在也寢食難安。”

甩手又是兩道飛針,一道取鍾情粉頸大動脈,一道取林朗咽喉。

這人說殺就殺,果然是冷酷的梟雄。

鍾情扶人之時,本是要運勁把林朗帶走,沒想到一用力自己卻軟綿綿再也不着力。這時腦後生風,心道:罷了,我救不了林大哥,陪他一起死也無憾了。

自閉上美目等死。

忽然聽到一聲輕響,兩道飛針落入雪水中,兩片梅花後面才飄然而落。

鍾情霍然擡起俏臉,只見劍眉星目下,一個瀟灑又隨意的笑容久違般綻放。

就像夢裡花開一樣。

她忽然覺得這笑容實在有些可恨,恨不得撲上去咬一口。

只聽林朗笑笑道:“謝謝你。沒有你今天真的要一敗塗地了。”

這兩個人的臉那麼近,身軀又是抱在一起。這時候兩個人之間都有一股說不出的暖意,說不出的燙……

忽然有人發怒嬌喝道:“好戲演完了?我要吃東西!”

不用說是誰,大家都知道是誰了。

蕭然怔住了,失聲道:“你沒事?”

這一問是完全多餘的,若林朗的背後真中了一刀、身上又中了毒,又怎麼擋得住堂堂雨殺神的“玉扇飛針”?

林朗慢慢扶了鍾情到一旁坐下,才笑着面對蕭然。

仲文君已經替他在答了:“他當然沒事。他這種人,又有哪個女人真的捨得刺他一刀。何況我早已注意到‘摘葉飛花’從不沾毒,我爹偏偏是中毒而死。再想想我爹死後對誰最有好處,自然而然懷疑到三大殺神有人想取我爹而代之。沒想到是第一個衝出去把我爹抱回來的你。現在想來,你是害怕我們也發現積水中有毒罷了。”

蕭然吃驚道:“但雪中的毒……”

他看着林朗,林朗一直就站在雪水之中。

林朗溫柔的望了鍾情一眼,笑笑道:“幸好換上了情兒給我的鞋子。也幸好情兒衝上來扶住我,否則我可要裝成昏倒在地。”

“鞋子?”

鍾情面上含羞,答道:“這鞋子不怕水。”心中卻是:他終於不叫我“師妹”了。

蕭然一驚之下很快就恢復了平靜,仍是傲然道:“林朗不怕毒又怎麼樣,這裡的人中毒已久,再不久必然毒氣攻心死於非命。”

忽然凌天梯傳來一聲女子嬌笑,只聽那女子冷冷道:“是嗎?”

聲落人現,兩個黑衣黑褲黑刀黑馬尾的女子從凌天梯掠了出來來,傲然站在雪水中,更是絲毫不怕毒。前者嘴角冷笑,手上還提了小個瓷瓶。

蕭然驚道:“你們不是……”

單無心截口冷笑道:“你在百姓中散播謠言要攻我小孤山,但華山之巔即將大軍壓境,你哪有餘暇分兵萬里之外?這點調虎離山之計也敢使出來。我們姐妹料定你要引開我們必然是要使毒,正好將計就計晚來一步,先弄些流下去的雪水製出解藥再說。當然,我會連你們的人也全部救醒,好讓朝廷知道你的‘豐功偉績’。”

單家終日活在瘴氣毒血環境而無事,自然也是解毒的大行家。

蕭然大勢已去,仍是夷然不懼,一拍合了扇子,看着三人冷哼一聲道:“宏圖大計,只差一步。沒想到最後還是得使用暴力,那就請吧。”

蕭然面色收斂,冷目逼視單無心,顯然是要準備作雷霆一擊了。

單無心踏前一步,一道藍影卻比她更快擋在前面。

林朗的兩指——右手食指和中指,捏了兩瓣梅花,面對蕭然,笑了笑,道:“讓我來,單姑娘請儘快給大家解毒。”

單無心微怒道:“我不會聽你的,你的武功他們早就有辦法對付。”

林朗沉聲道:“救人要緊。”

蕭然初以爲一定是刀魔之女單無心先出手,這樣兩人一打起來雖然自己不是很有把握能獲勝,但至少能拖到在場中毒的人都毒發身死,自己再謀求脫身而後東山再起。對於武功招式、心法口訣早就也被自己學了去的林朗,更是完全不放在心上。

林朗見單無心面上仍是不放心,微微一笑道:“難道說,面對同樣會摘葉飛花的對手,我就會束手就擒了?”

單無心嘶聲道:“但是……”

林朗截口道:“放心吧,絕不會讓你像上次那般了。”

這語調的溫柔,竟似乎是單無心生平第一次聽到。

單無心一怔,竟無法再說下去,默默後退。

仲文君在雪水中默然無語。她還能怎麼做呢?林朗的武功心法,當然是懷着仇恨那時的她泄露出去的。也許她只能默默後悔,但是現在後悔也絲毫不起作用了。

鍾情坐在雪水中,卻絲毫不覺得寒冷,她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麼話來形容這個男人了。因爲這個男人實在太出人意料,太不可思議,又太狂傲。在他身上,似乎發生任何奇蹟,都是理所當然的。她唯一能做的,只有相信他。

蕭然嘆了一口氣,緩緩道:“林盟主膽識過人,只可惜膽子再大,也不可能彌補你武功的破綻。”

林朗道:“我只相信一件事。”

“什麼事?”

林朗笑着朗聲道:“自古邪不勝正。”

蕭然冷笑道:“林盟主若是想一句話就能嚇退我,那就大錯特錯了。”

“我可沒這麼想過,”林朗笑笑,“我只不過在想,仲魔君會帶上多少厲鬼在半夜找上你!”

蕭然面上一滯,眼中忽然浮現仲天括死前全身發黑仍死死瞪着自己的臉,還有驚風寨、八大派、峨嵋金頂橫死的那些人也都在。這些人,都是他在成爲大司馬的路上的犧牲品,都在喊冤,聲音淒厲,滿面黑血,有的赫然四肢不全……

蕭然突然揮袖怒喝一聲,“一派胡言”,喝聲中他已經出手。

蕭然出手就是三招,灑出一蓬針雨,每一針都是針對林朗“輕塵了無痕”輕功的閃避死角,每一針都算準了“摘葉飛花”招式上可能出手的方位。

他自信林朗避無可避,無可出手,必死無疑。

只聽“嗤嗤”兩聲,又似乎一聲,兩條淡紅光在月下閃過。

蕭然瞪着眼睛倒了下去,胸前還有一瓣梅花。

一個雲開見日的日子。

單無心問道:“當時你不能躲,出手方位又被封死了。沒有我,你居然還能贏?”

林朗笑笑:“當然。”

“怎麼辦到的?”

林朗揮露出招牌般的淺笑,道:“我沒有躲,但是我出手了,而且是同一個方位用同一招出手了兩次。”

單無心暗暗驚歎,在電光火石的一剎那,林朗居然能出手兩招,實在比天魔刀法還要快。

“第一瓣梅花擊落了他的數支飛針,第二瓣才點住了他的檀中穴。而他盛怒出手,飛針太多又分散了力道,還是自認爲必勝無疑,沒有防備,當然就輸了。唔,本身自認爲必勝無疑,就是最大的破綻。”

單無心笑道,“你就自吹自擂吧,”望了望雪霽初晴的華山之巔,又道,“快走,武林大會就要開始了。”

林朗笑笑,道:“是啊,武林大會就要開始了。”

單無心疑惑道:“以往開武林大會你都是愁眉苦臉,今天怎麼轉性了?”

林朗邊走邊笑道:“因爲無禪大師已經答應了我一件事。”

“什麼事?”

“無禪大師答應我,要在武林大會上宣佈本武林盟主退位讓賢的消息。”

林朗未說完,已經迫不及待拉起單無心的手飛奔。

單無心在後面只能面色一紅,搖頭嘆氣。

古往今來有哪個武林盟主像林朗這般要退位讓賢還這麼開心?絕對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