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燈光下,我是最後一個上臺的,不是沒有緊張,只是僞裝的面具遮掩了我的真實。我對自己的歌聲沒有自信,但我對面具摘下的那一刻很有自信,只是今晚,在這個容易憂鬱的季節裡,我想唱屬於自己的歌。
鋼琴聲響起,前奏是略帶憂鬱的,正好適合我的聲線,
All。we。have。was。just。one。summer。
two。lovers。strolen。in。the。park。
but。like。they。say。the。world。keeps。turning。
as。the。leaves。will。fallen。we。should。fall。apart。
全場突然都安靜下來,靜靜地望着那個歌聲柔弱的女子,她坐在一片迷離的燈光下,拿着話筒,透過面具可以看見她臉部線條優美的下巴,五光十色的吊燈打在她的身上,映下點點斑駁,一片流光水月。她的聲音不響,但是很性感,一字一句吐字清晰,每個詞的發音無可挑剔,靜靜地訴說着這個城市的寂寞。
許多喝酒的女人也停止了閒聊,回過頭來看着隱在一片暗影中的她。鋼琴的配合恰到好處,時而激昂,時而低旋,一句句熱情消失前冰冷的夜自她口中吐出,爲空虛的遊魂們勾畫出一幢傷心的城堡。空靈的歌聲飄蕩在酒吧的每一個角落,特別適合安靜如斯的夜。
now。I。am。waiting。for。the。winter。
to。build。my。castle。out。of。us。
and。deep。inside。this。massive。building。
there。is。a。crystal。lake。of。all。the。tears。I。cry……
一曲終了,華麗的琴聲也戛然而止,掌聲顯得有些冷清。但我知道,屬於我的舞臺還沒有落幕,下一刻,纔是整場遊戲的高潮。
輪番登臺過的五個女孩子都被請到了臺上,仍舊帶着不同款式的Sarah面具,我站在最左邊,離舞臺最遠的地方,有些落寞,但是我有信心達成我要的效果。
男士們都上臺來鮮花,把玫瑰遞給自己中意的歌者。有些輕佻的,甚至咬着玫瑰花放入歌者手中,我覺得有些好笑,酒吧就是逢場作戲的地方。
大部分人都獻完花了,可是我的手裡空空如也,第一次有這樣巨大失落的感覺,我有點難過,站在昏暗的臺上分外尷尬。也罷,自己唱歌確實很爛,以後沒必要自取其辱了。
就在吧主要宣佈比賽結果的時候,那個彈鋼琴的男子突然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我的面前,他的手上,同樣拿着一枝玫瑰花。
我有些心跳加速,直到透過面具看見他的臉,我覺得呼吸剎那間被抽去了大半。
“好可憐哦,一朵花都沒有……”他在我耳邊淡淡的說,迷離的燈光打在他的臉上,使他的雙眸呈現出琥珀色的光澤,流光溢彩,可他的嘴角卻掛着奸計得逞的壞笑,一副小孩惡作劇之後沒心沒肺的笑。他的雙眼彎成好看的形狀,兩個酒窩深深地陷進去,黑框眼鏡仍是優雅地架在他挺拔的鼻樑上。
我強忍住當下發火的衝動,捏緊了想要甩他一個耳光的手。隨後,他笑眼盈盈地把玫瑰花塞在我手中,就下臺了。
我覺得很忿恨,最討厭別人的同情了。好就是好,壞就是壞,這個快意的世界很殘酷,不需要第二種顏色。比賽輸了我承認,但我不需要憐憫,面具摘下的時候,我的臉色臭得很難看。
好久沒有被人惹到要跺腳的地步,我都覺得自己心如止水了,在這種理智即將斷線的情況下,我拎了包就衝出Blue酒吧,今晚真是一場無聊的遊戲。
身後想起匆忙的腳步聲,我越走越快,委屈的淚水卻在眼眶中打轉。面具摘下的那一刻,我看見很多人的眼神中流露出驚訝和懊悔兩種情緒,可我管不了那麼多,此時此刻,我唯一想做的事,就是趕快回家。
“陸老師——”鄭輝的聲音自後面響起,依舊如泉水般動聽,卻是我最厭惡的源泉。
大概他也沒想到我會跑那麼快,在後面追得很匆忙。眼看前面駛過一輛出租,我一揚手,車子停下來,我剛想去開車門,就被人一把拽了回去,
“師父,不好意思,我們自己有車的”鄭輝拉着我的手,朝的哥露出抱歉的笑容。
“神經病”的哥嘀咕了一聲就把車開跑了。
“小文,剛纔真是不好意思,我沒想過玩笑開得過分了”他看見我哭得梨花帶雨的一張臉,憐惜地說。
小文——這個稱呼有多少年沒被叫過了?回憶如同打開的閘門,源源不斷地向我襲來,一幕幕傷心的過往提醒着我要在心底築起屬於自己的城堡。
“不要你管”我猛地推開他,“反正今天全世界都來看我出醜!”
我吼得歇斯底里,完全沒有以往的優雅形象。
鄭輝也愣住了,不過下一刻,我就被他摟在懷裡,他輕拍着我的背,嘴裡喃喃着,“小文……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最討厭男人假惺惺的溫柔了,不過聽着他的柔聲細語,還有在如此寒冷夜裡給我溫暖的臂膀,我沒有推開他,竟然還抱住他的腰,在他懷裡失聲痛哭起來。
半個小時後,鄭輝的外套罩在我的身上,我坐在酒吧後面的樓梯上,揉着紅腫的眼睛。
一罐奶茶出現在我的面前,還有一雙分外白皙的手。
“這個是熱的,Blue裡沒有熱飲”我看見他氣喘吁吁地說。
我接過奶茶,捧在手裡,“不好意思,今晚有些情緒失控,明天之後,今天的事情就當沒有發生過吧”我慢條斯理地說着,掩飾着自己瘋狂的心跳。
鄭輝錯愕了一下,大眼睛瞪着我,
“小文,其實你不用馬上給出答案的”
我笑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說完迅速低下頭,研究着自己的高跟鞋好不好看。
“第一次見你,就覺得你是一個不怎麼容易打開心扉的人”他低頭望着我,眼神滿是柔溺。
看着他純淨的笑容,我突然覺得自己彷彿被抽去了渾身的力氣。
………………
“陸小文,你是一個沒有心的女人,你除了自己,誰都不愛”
“陸小文,我要結婚了,她比你愛我”
“陸小文,真的不要再纏着我了,我們不可能再回頭了”
………………
曾經的甜言蜜語化作最最致命的傷害,我在愛情這條道理上再也沒有站起來的勇氣。沒想到,竟是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陌生男子,看穿了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堅固城堡,讓它們在一夜之間土崩瓦解。
“別說得你好像很瞭解我似的,我對你沒有興趣”我冷嘲熱諷着,想以此掩飾自己的失態。
“我現在是不瞭解你,可我希望以後可以好好了解你。善良的你,直率的你,冷漠的你,到底哪一個纔是真正的你?”
我強忍住即將溢出眼眶的淚水,這個問題我也想問自己。這麼多年了,我活得很沒有自我,把自己關在一個封閉的空間,不敢接受外面所有的熱忱,把真心踐踏在腳底下,只是希望自己不要再受到傷害。
第一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二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憶。
第三最好不相對,如此便可不相會。
“小文,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好好照顧你好不好?”最後,我聽見他這麼說。
我擡頭,看見他猶如陽春三月般的溫柔笑顏,還有那小心翼翼的默默情深。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直接脫下大衣,丟在他手裡,拎起包,走到了馬路口。
鄭輝沒有追來,可是坐在出租車上的我,心卻是好痛。夜晚的都市,繁華如夢,夢醒了,一切不過是浮光泡影,霧裡看花,水中撈月。今晚是一個美好的夢,只是,人活在這個世界,終究要清醒。
酒吧後門外的街道,有些寂寞得冷清,和酒吧裡的熱火朝天截然不同。一個穿着T恤牛仔褲的年輕男子,無力地倚在牆角,看着漸行漸遠的黃色出租,還有那件帶着她體溫的大衣,苦澀無奈地笑着搖頭。
流水有意,落花無情,自己的偏執,換來的是殘忍的拒絕。活在這個冰冷的都市,我們都是缺愛的小孩,只有互相取暖,纔不會遍體鱗傷。
浮生如夢,夢如人生。
人生最好不相許,如此便可不相續。
無情得很,也無趣得很,然而,這便是人間,這,便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