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醉酒的夜是失控的夜，因爲它焚燒了人的理智。
房間沒有開燈，漆黑一片中我看見他分外透徹的雙眸，如此單純、如此悲痛的神色，還有額前垂下的柔亮碎髮。高揚壓在我的身上，表情沒有一絲起伏，眼神還是渙散的。
窗外車聲嘈雜，偶爾有不耐心的司機大聲按着喇叭，應該是□□點的光景吧，因爲我看見了昏黃的月光。春天的白晝還是很短，夜很長，漫長得似乎要吞噬一起執着的信仰，只有呼嘯而過的北風，震得玻璃發出咯咯的聲響。
漆黑的夜裡，我只能感覺到彼此粗重的呼吸聲，我們就這樣默默對視着，誰也沒有動，怕驚擾一室的寧靜，這個姿勢維持了很長時間。他深深地望着我，彷彿要望進我的靈魂深處。
………………
“王子，你喜歡的那個學長畢業了，聽說進了市重點”
“哦”留着中長髮的女生擡起頭，扶了一下因長時間低着頭而下滑的眼鏡，“那個學校叫什麼名字？”
“花園高級中學”，鐵哥們小剛興奮地衝着那個女生說，
“怎麼樣，我厲害吧？連這都打聽到了，是不是特佩服哥？”
長髮女生低下頭，默默記下這個高中的名字。接下來的一年裡，這便是她的奮鬥目標，她要考上他的學校，繼續做他的學妹。只要在他身邊，自己就會有機會。
………………
“汪芷媽媽，不是我說你家女兒，就她那個水平考市重點真的是太勉強了，這志願不能隨便亂填的”班主任的嘮叨聲漸漸變小。
長髮女生跑開了，在走廊盡頭趴着窗戶往外看，滿天的星斗裡映出他羞澀的笑容，想要離他更近一點，是不是連這都是幻想呢？
………………
“阿芷阿芷”中年婦女激動得跑過去，摟住女孩子的肩，
“你進了區重點，差一點點就能去市重點了，咱們家女兒真棒！”
女孩的臉隱在一片黑暗中，看不清面上表情，誰都未曾發現，她的嘴角有一絲苦澀的笑。好遺憾，我真的已經盡力了，可還是趕不上你的步伐。
…………
記憶猶如塵封已久的日記本被打開，一頁一頁飛速地翻過去。回憶如潮涌，新鮮得好像不久之前才發生的事。那個躲在樹後看他跑步的女孩子，那段聽見他說話聲音就小鹿亂撞的青春歲月，那個爲了他奮鬥的初三時光。一切的一切，原來真的回不去了。
高揚的眼寂寞而深邃，寂寞得如同小巷深處的華燈初上，深邃得猶如故人隱在花叢中的笑臉。
“對不起，阿芷……”最後，我聽見他這麼說，他的頭低下來，脣貼上我的，我睜大了眼。
他的髮絲在我臉上輕輕拂過，全身重量壓在我的身上，手腕處更痛了。
“啪！”一記響亮的聲音。高揚的臉側向了一邊，頭髮凌亂地垂在額前，他一直保持這樣的姿勢，沒有轉頭看我，黑髮遮擋了他的表情。我的腦中很混亂，推開他，飛似地逃了出去。
衝進電梯，我抱住了自己，渾身發抖，身上還罩着高揚的外套，如此寬厚，如此讓人安心。可是，剛纔發生的一幕幕不斷在我腦海中回放，異常清晰，聽見匆忙的腳步聲，我慌亂地按下了數字1的按鈕。
忽然，他出現在我面前，電梯門還沒有關上，可他沒有絲毫要進來的意思，只是站在外面默默看着我，伸手擋住了即將閉合的門。驚懼的感覺令我窒息，我死命地按了閉合的鍵，不經意間，瞄到了他眼中深深的痛色。
“對不起……阿芷……”他的嘴脣蠕動着，聲音微弱地幾乎聽不見，然後，他放開手，電梯門慢慢關上。
門合上的最後剎那，我看見一滴晶瑩的淚珠自他的眼角流出，順着他清秀的面龐慢慢滾下，他的眼神絕望而哀傷。
電梯緩緩下降，外面依舊燈火通明，直到走到車水馬龍的街道，呼吸了幾口夜晚獨有的冷冽空氣，我才清醒過來，今晚是一場噩夢，我們都彼此深深傷害了對方。
之後渾渾噩噩過了兩天，老媽走到對着電腦發呆的我旁邊，拍拍我的肩，“閨女，又被人甩了？沒事，凡事看開些，媽給你買大閘蟹去”
我十分以及非常肯定以及確定，是我媽自己想吃大閘蟹。
我搖搖頭，“我沒有胃口”
老媽驚恐地睜大了雙眼，“傻丫頭，開玩笑哪？大閘蟹啊！不是海蟹不是黃魚不是基圍蝦是大閘蟹啊！！”
我覺得，老媽的老年癡呆症提前到來了，症狀之一就是言語不能。
望着Skype上暗着的“我天天欠人菜錢”頭像，我嘆了一口氣，在我最需要安慰的時候，這廝兩天沒上網，又出去看大胸妹了，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一個時辰後，一隻熱騰騰的大閘蟹放在我面前，
“媽，我不要吃雄的，我要吃雌的”
“不行”小老太太嘴裡搖着蟹鉗，“你已經陰火太盛，要補陽”
我覺得我的小兒癡呆再一次發病，言語不能。
週日晚上備課的時候，我還是昏昏沉沉，腦海中不住浮現一雙憂鬱溫潤的雙眸。
蔡乾終於在晚間的時候上線。
“女人，這兩天有沒有想我？”
“有，想死你了，想你想到生理無能”
地球另一端，穿着藍色睡衣的某長腿美男熱血沸騰。
“前幾天，這邊網路斷了，所以沒法上網”
“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是事實，知道你出去鬼混了，沒事，姐大度得很”
“還是你瞭解我”他露出特欣慰的笑容，“說，有沒有揹着我偷男人？”
電腦的另一端，那個署名“汪女王”的聊天窗口一直沒有動靜，蔡乾發了一個震動過去，才跳出來兩個字，“沒有”。
他覺得，也許應該早日結束這邊的課程，是時候該回去了。
“沒有就好，看樣子你還是挺守婦道的，呵呵~”
那兩個“呵呵”的字眼，在我看來，分外刺眼，這不是他的風格，可他還是選擇忽視。忽然之間，眼眶就有些溼了，我看見聊天窗口又跳出一句話，“最近這邊搞課題很忙，你好好照顧自己”。然後，他就下線了。
舊金山白日和夜間的溫差很大，蔡乾住的地方有些荒涼，透過三樓的窗戶，只能看見一些稀疏的巨型紅杉，在暗影中一片迷濛，偶爾傳來孤鳥的哀號，映襯着深藍星空的蒼涼。
一輪彎月掛在蒼穹中，映出了三樓房內嫋嫋升起的煙霧，停在枝頭的孤鳥似是聞見了濃重的煙味，厭惡地選擇飛離樹林，只留下鳥兒撲騰翅膀的聲音，久久迴盪在寂靜的叢林中。
忽然想到了煙雨朦朧的江南，百花盛開的城市，櫻花雨陣陣旋舞，桃花在枝頭朵朵綻放，十月金桂飄香的季節，甜美的味道。原來不過幾個月，思念可以如此濃烈，漂洋過海地穿梭在孤寂的太平洋上。
他的她，在世界的另一端，漸行漸遠。
這周很太平，高揚沒有出現，聽說市裡正在研討他的那個課題，他爲此忙得焦頭爛額。還好他沒有出現，否則我真的不知道如何面對他。有些問題，不是一笑便能了之的。
離區統考的日子越來越近，週五的班會課上，我讓學生寫考試複習安排和計劃，最好能分科體現。
“一個人不能只會接受知識，更要學會思考，寫得越多，表明你是一個很有思想的人”我循循善誘。
我看見蔡大頭和王小劍在奮筆疾書，很是欣慰。
孫小蘭是我們班出了名的懶姑娘，此時此刻，她已經洋洋灑灑地狂草了兩百多字，我覺得，平時沒有白讓這娃寫檢討，語文功底就給修煉出來了。
“請同學們認真寫，這些就是你們對老師和家長做出的承諾”
一陣怪叫。
“要不然你以爲呢？”王小劍懶懶地擡頭，瞄了一眼叫得最大聲的蔡大頭。
四十分鐘後，承諾書在汪老師的手中出現，我迫不及待地翻開孫小蘭的看，具體內容如下：
離區統考還有9天了，我的心很忐忑，這是不祥之兆。
在此，我發下毒誓，如違誓言，天誅地滅。
1。再也不把自己骯髒的賊手伸向電視機的開關；在我的眼裡，遙控器就是空氣。
2。給自己的電腦加密碼，即使這些可愛的字母在我腦海裡跳躍了整整一個晚上，我也選擇故意忘記。
3。可樂之類的飲料汪老師說喝了要變傻的，雖然她扯謊的本事不如我，之前我一直理解爲放屁，但是這9天裡我選擇相信她。
4。每次汪老師看見我，只會對我說三個字，我覺得我以後可以改名姓紅了。但我保證今天之後我天天帶上鮮豔的紅領巾。
5。每天我都穿錯校服的顏色，所以我想了一個極其聰明的辦法：一三五穿紅色校服，所以我決定穿紅色短褲；二四就穿藍色短褲，這樣就不會穿錯校服，被那個死女人羅嗦了。但前提是媽媽要陪我去超市裡買和校服相同顏色的內褲，難度是有的，但我堅信我一定能克服的。
6。這次月考沒有考好，但考慮到週末可以休息兩天，所以我沒什麼想法，我決定週一再來想這件事。
7。至於區統考的事情，能複習一點算一點，做人不能太累着自己。
再翻開蔡大頭的，內容如下：
語文：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數學：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英語：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我覺得，我培養出來的娃都有一個通病，就是太誠實了。
強忍住要暴打他一頓的衝動，我飛速衝到他的位置前。他的周圍圍了一圈其他孩子，都在整理他們的小破書包，似是在聊天，然後，蔡大頭那句大聲的話語就無可避免地飄進了我的耳朵，
“我哥在美國交了女朋友，那個姐姐說會給我帶迪斯尼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