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爺,你瞧大小姐,她能聽見。”碧青擱下手頭的東西,甚是驚訝,立即從闊袖裡,掏出真絲手絹兒擦了擦眼淚。
顧墨翊眉峰始終緊蹙,瞧着顧婉君清秀的面頰,緊閉的雙眸,密卷的睫毛微微顫動:“你好生歇着,我就在這裡陪着你。”
“大少爺,您還是回去歇着吧。大小姐還不曉得,什麼時候能醒過來。你身子不好,怕是吃不消啊。”碧青收好自己的手絹兒,聲音很細,但是卻很着急。
“不打緊,我要親自瞧着大小姐醒來,我才寬心。”顧墨翊守在旁側,聲音甚是微弱,睫毛上溼潤了。
碧青自知,自己拗不過大少爺,噘着嘴:“那我也在這裡陪着。”
“你該幹嘛就幹嘛去,不用在這裡守着的。”顧墨翊仰着頭,瞧着碧青,無奈的小臉兒。
碧青索性將手裡的衣裳,放在旁側的簍子裡,“你們兩個身子都成了這樣,若是我不守在這裡,出了差池怎麼辦?”
大少爺曉得碧青的心思,便默許了她:“你在這裡看着吧,我去二孃哪裡瞧瞧。”
“張媽,去張郎中那兒,取些今日該換的藥來。”張媽踱步過來,將碧青扔下的衣裳,收拾着。
“不用了,我正好兒過去,順便把大小姐的藥,一併取過來吧。”顧墨翊原本有些難受,心頭悶得慌,四肢也無力的緊。但是瞧見顧婉君這般模樣兒,心頭心疼不已,便有了力氣。
馮木香毫不知情,依舊爲了這一幅繡品在着急,在自己屋內來來回回踱步遊走。越桃瞧着外頭的太陽,擡起扇子,爲馮木香打扇:“二太太,瞧着這天兒,是越發的熱燥了。”
“這倒是不打緊,馮家現在出了這檔子事兒,這幅繡品,得早些收針纔是。今日我就打了顧婉君一巴掌,她竟然一天沒去繡坊。”馮木香左手叉腰,右手拿起蜀錦真絲手絹兒,扇了扇自己發熱的面頰。
“這個大小姐也真是的,還真把自己當做是嬌滴滴的大小姐了。”越桃站在馮木香身後,輕輕搖晃手裡的玉扇。
“這是什麼味兒?”馮木香眉頭突然緊蹙,捂住鼻子。
“沒什麼味兒啊?”越桃奇怪,四周瞧了瞧:“二太太,你瞧,大少爺來了!”
“難怪,遠遠兒的便聞見了這一股子酸澀的藥味兒。”馮木香抹了抹鼻子,吸了吸氣。
顧墨翊氣勢洶洶的踱步進了馮木香院兒裡的正廳,手裡正拿着放在纔去張郎中那裡,取得今日需要的藥:“二太太,還真是有好興致。”
“大少爺,下次你來的時候,可千萬要讓我院兒裡的人,提前進來稟報一聲兒。不然,這一股子藥味兒,我還真是受不了。”馮木香扭頭,抓過越桃手裡的玉扇,掩住自己的面頰,半捂着鼻子。
顧墨翊自然曉得,馮木香是何用意,“二孃,打小在府裡。我只是覺着,你苛刻了一些,還不至於粗暴心狠。今日,才曉得,原來咱們宅子裡頭,個個兒都是蛇蠍心腸。”
“我曉得,大少爺是心疼大小姐。今日不就是打了大小姐一巴掌麼,怎麼顧家的男人,都跟瘋了似的。”馮木香搖晃着自己豐滿的身子,站的有些累了,越桃立即將旁側的椅子,搬了過來。
“只是打了一巴掌,二孃說的真是輕鬆。我顧墨翊,自認爲,這些年在這個宅子裡,對你還是恭敬。你爲何,要這麼做?”顧墨翊雙頰有些潮紅,眉頭緊鎖,脖頸上的青筋暴起。
“我做了什麼,弄得我兒子不理我。就連一向不愛說話的大少爺,也跑來氣勢洶洶的質問我。”馮木香有些惱了,騰地一下,從檀木椅子上,站了起來。
“你還不曉得你做了什麼,你去後院兒瞧瞧。就是因爲你那一耳光,大小姐很可能就失聰了。”顧墨翊擡起左手,指着馮木香的鼻子大聲兒,吼道。
“什麼,失聰?大少爺,我從小到大,可是打過我那一雙兒子,好多次耳光子了。爲何,他們還好好兒的?你也太小題大做了吧,一耳光便打聾了?”馮木香紅脣白齒的,爲自己狡辯。
“二孃,你下手真狠。若是你覺着,我說的不是實話,你自己去問問你那一雙兒子便是。”顧墨翊心頭隱隱作痛,淡淡的語氣裡,滿是責備。
“大少爺,不會是大小姐,把你的心傷了。你無處撒氣,便跑到我這兒來,胡亂發泄一通。”馮木香抿了抿脣,扭頭稍微上揚,瞧着大少爺。
顧墨翊重重的嘆氣,他曉得像馮木香這樣子的人,是說不通的。右手緊了緊拎在手裡的藥:“二孃,你去問問家裡的郎中吧。”
顧墨翊急忙踱步出去了,已經快傍晚了,夕陽西下天際處血紅一般。
“二太太,要不奴婢過去瞧瞧,到底什麼怎麼一回事兒?”越桃望着大少爺,高頎清瘦的背影,消失在院兒裡。
“我今日,確實是打了她一耳光。她便暈了過去,她心思縝密,我估摸着,她又是在打什麼如意算盤。”馮木香放下手裡的扇子,本來心頭悶得慌,這一發泄倒是覺着,自己的身子爽快多了。
“奴婢還是過去瞧瞧吧,今日奴婢去廚房,取綠豆百合湯的時候。好像也聽見廚房裡的劉媽再說什麼,好似還在給大小姐煎藥呢。”越桃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收好案桌上碧色的玉扇。
“果真麼,我一耳光,便要了她半條命?瞧着她,百毒不侵,不像這般柔柔弱弱的女子啊?”馮木香柳葉眉緊鎖,腦子裡,回憶起自己今日在繡坊裡,扇過去的那一耳光。確實是用力了些,不過也不至於就聾了啊。
“好似,劉媽媽還說。若是老爺和太太回來了,定不會……定不會放過二太太的。”越桃今日在廚房倒是聽到了,不過不曉得今日的事情,有這麼嚴重,便沒有細細的過問。大少爺——顧墨翊這般一鬧,倒是提醒了越桃。
“宅子裡的下人們,都在瘋傳了,就連劉媽那樣耳朵不中聽的廚子,都在嚼舌根子。你爲何,一直沒有告訴我?”馮木香坐在檀木椅子上,左手重重的拍像旁側的案桌。
越桃倒是會看事兒,立即跪在地上,“二太太,您仔細着手。都是奴婢的錯兒,都是奴婢的錯兒。奴婢以爲,那些下人們,都是以訛傳訛,沒想到大小姐果真被二太太打聾了。”
越桃說完,立即捂住自己的嘴,曉得自己說錯了話兒:“都怪那個狐狸精,誰叫她隨便勾引顧宅的少爺的。”
“我擔心的倒不是她的身子,也不擔心老爺和太太回來之後,會怎麼處罰我。因爲這個顧家大小姐,本來就是一個江湖騙子。老爺回來之後,說不定還會感謝我呢。”馮木香眉毛一挑,細聲兒說道。
“二太太說的果真麼,那二太太關心的是什麼?”越桃瞧着二太太不生氣了,便放鬆了一些。
越桃慢慢兒站起來,直起身子來:“二太太,莫非是擔心這個江湖騙子,會妨礙二太太?”
“其餘的我倒是不擔心,就是怕她一病不起。然後影響這幅刺繡,若是耽擱個一個月兩個月的,我倒是無事,只是馮家怕是寸步難行。”馮木香眉毛一挑,輕描淡寫的,絲毫不關心顧婉君到底傷勢如何。
“二太太,我覺得您也不必太擔心。繡坊裡出色的繡娘多如麻,這幅《牡丹仙鶴圖》,大勢已去。其餘的幾針,交給其她的繡娘接手,奴婢想着,一定不會有事的。”越桃一說,馮木香立即道:“還是你鬼點子多,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呢。反正都是蘇繡,周老爺大概也是外行。他來取貨的時候,定不會察覺的。”
顧墨翊再次到後院兒的時候,瞧着榻榻米上,顧婉君已經醒過來了:“碧青,大小姐人呢?”
“大小姐醒了,非得說要自己出去走走。”碧青生怕大少爺——顧墨翊爲難她,聲音裡,透露出幾分無奈。
“什麼,她背傷成那般,還要自己出去走走。”顧墨翊放下手裡橙黃色牛皮紙包的藥,便往外頭衝。
碧青立即過去阻攔:“奴婢瞧着,大小姐其餘的地方倒是無事。我執意跟過去,大小姐定會生氣的。”
“那你不能叫張媽,或者自己悄悄的跟在後頭麼?”顧墨翊推開了碧青,往外頭追了出去。
顧婉君面色蠟黃,雙眸通紅,左耳已經痛的麻木了。腳下猶如被千斤巨石,鎖住了一般。婉君慢慢兒的移動着自己的身子,“十幾年前,你就把我當做野草,這十七年來,你無時無刻不在傷害着我。”
顧婉君想哭出來,但是雙眸乾澀,一滴眼淚也流不下來。慢慢移動自己的身子,左邊兒的耳朵,一點聲音也聽不見:“我是真的聾了麼,我這耳朵反正也是她給我的,索性她自己拿去罷!”
風吹來,一絲絲躁動的熱氣。顧婉君站在翠雲橋上,低頭瞧着自己,倒是被自己嚇着了。身子不住的顫抖,水裡的倒影,憔悴清瘦得,如同鬼魅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