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雨看着他很無所謂地說道:“最終還是要看你自己決定,如果按我的想法,你贏了她最好,反正我看她也不順眼。”
陳長生有些不解,問道:“我記得你說過你和她是很好的朋友。”
“朋友之間最容易互相看不順眼。”
莫雨轉身向藏書樓外走去。
陳長生和莫雨說話的時候,唐三十六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她的身影消失於藏書樓外,他才走到陳長生的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一言不發。
“你這樣子有些可怕。”陳長生說道。
唐三十六盯着他的眼睛說道:“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我很想看看,你到底還有多少事情瞞着我們。”
“我瞞你什麼了?”
“我怎麼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和莫大姑娘這麼熟了?”
陳長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雙方分屬不同派系,私下卻有接觸……但這也是小事,關鍵是他和莫雨相識的原因真的無法說出口,莫雨再如何權高位重,終究是位美麗的女子,清譽重要,他總不能告訴全天下,世人眼中仙女般的莫雨姑娘,沒事兒的時候就會爬到他的牀上去睡覺……
“陳長生,你可以啊。”唐三十六感嘆道:“劍鞘是離宮神器藏鋒,劍也要成爲百器榜上的名物,未婚妻是徐有容,女學生是落落,現在又和大周所有男人都喜歡的莫大姑娘不清不楚……”
陳長生認真說道:“這話要說清楚了,我連她的手都沒有碰過。”
唐三十六的神情明顯不相信,但下一刻便嚴肅起來,看着他認真說道:“離她遠些。”
陳長生明白他的意思,點了點頭。
唐三十六說道:“記住我的話,這個女人不簡單,而且性情薄涼,哪怕做生意,都不要選她。”
陳長生想起當初把自己囚禁進桐宮的莫雨,再次點了點頭。
然後,他想起了桐宮深處的那條黑龍,發現最近因爲太忙,已經有好些天沒有去北新橋了。
“晚上有事我要出去一趟。”他對唐三十六說道。
唐三十六看着他冷笑說道:“看看,這又是一個秘密。”
陳長生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唐三十六和他並肩向藏書樓外走去,忽然說道:“那件事情以後我不會再怪你了。”
陳長生不解,看着他問道:“什麼事?”
“去年在客棧裡,我要去拿你的劍,你不讓我拿,這事兒讓我一直很不高興……現在想來,當時剛和你認識,你謹慎一些是有道理的。”
那位天機閣的大掌櫃,剛纔確定了陳長生那把劍的價值,唐三十六自問,如果換成自己,也會對這把劍視若珍寶,不肯輕易視人。
陳長生怔了怔纔想起來這件舊事,搖頭說道:“你也太記仇了些。”
唐三十六劍眉微挑,說道:“你知道魔族那邊能夠看到的星星比咱們這邊少吧?”
這是道典上記載過事情,而且就在不久前,陳長生才從魔域雪原歸來,當然很清楚,點了點頭。
“夜晚的時候我們的天空裡到處都是星星,但他們那邊不一樣,有的地方星辰密集,有的地方很疏,相近的星辰連在一起可成圖畫。”
“我知道,南客的南十字星劍便是從他們夜空裡的兩條星河中悟出來的。”
“星河很寬很大,我們要說的是星河中間的事情。”
“什麼事情?”
“魔族會把不同形狀的星辰組合,稱爲星座,不同日期出生的生命歸屬於不同的星座,擁有各自不同的特點。”
“然後?”
“如果在魔族那邊,按我出生日期算,我應該是天蠍座。”
陳長生停下腳步,想起來道藏裡確實是有相關內容的記載,但他不明白唐三十六忽然說起這件事情是爲什麼,要知道魔族和人類的文化背景本來就不同,而在各自的疆土裡,對方的圖騰或推崇的一些事物,更是會成爲禁忌。
“對了,剛纔那位天機閣的大掌櫃……”他有些不解地停下,因爲發現,自己竟忘了那位大掌櫃長什麼樣子。
觀劍不過片刻時間,他的記憶力本來就好,怎麼可能會忘了剛見面的人的模樣?
唐三十六沒有聽到他繼續問星座的事情,正有些慾求不滿,聽到他的話,也不禁怔住了。
因爲他發現自己也忘了那位大掌櫃的模樣,甚至隨着回憶的持續,剛纔的那段時間裡發生的事情,竟變得越來越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在變淡,只是那位大掌櫃,他甚至有種感覺,先前在藏書樓裡觀劍的,只有他和陳長生、莫雨三人。
陳長生和他對視一眼,看出彼此眼中的不安與懼意。
天機閣的大掌櫃就這麼厲害嗎?
那位大掌櫃究竟是誰?
他……到底是誰?
大掌櫃離開國教學院後,沒有等莫雨,直接進了皇宮。
在宮門處迎接他的,是那位蒼老的太監首領。
那位太監首領的臉上帶着淡淡的傲意,無論是侍衛首領還是別的太監恭敬行禮,也只是用鼻子輕輕嗯一聲,自然也不會與這位大掌櫃說話。
沒有人注意到,在深宮幽靜無人處時,太監首領臉上的冷傲意味盡數不見,低聲與那位大掌櫃說着話,神態甚至顯得有些謙卑。
這片大陸,有資格讓這位太監首領如此謙卑的人,不會超過十人。
在俗世裡,天機閣大掌櫃當然也是大人物,但絕對不會排進這十個人的名單中。
所以事實很簡單,這位老人並不是天機閣的大掌櫃。
雖然他確實來自天機閣。
在一座偏僻的宮殿裡,聖後孃娘與這位老人見面了。
就連她,對這位老人都表現的很尊重,請他先坐下,然後自己才坐下。
老人的身份至此已經呼之欲出。
這場談話很快便結束了,因爲聖後孃娘與這位來自天機閣的老人,一共只說了三句話。
其中兩句話是這位老人說的。
“他姓陳。”
“我看不出來他多少歲。”
聽完這兩句話,聖後孃娘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望向老人平靜說道:“辛苦了,榧琊山的風景不錯,以後有機會我去做客。”
老人點了點頭,起身便離開了皇宮。
其時,桌上的熱茶纔剛剛端上來,還在冒着熱氣。
聖後孃娘看着茶碗上方的白霧,靜靜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榧伢山是西海畔的一座名山,方圓數百里地,風景幽美,據說天氣最好的時候,站在最高峰上能夠隱隱看到大西洲的白鹿角。
這座名山曾經歸屬天南,也曾經被大西洲佔過,最近這兩百年,則是大周的屬地,只不過沒有得到所有勢力的承認,所以名義上還是個無主之地。
聖後孃娘先前說,有機會要去榧琊山做客,意思便是從今日開始,大周便不再是榧琊山的主人。
榧琊山,今日易主。
這座海畔名山,是她請那位老人來京都所付出的代價。
爲此,老人只需要看一眼。
當然不是看劍,而是看人。
無垢劍即便是神兵,會錄入百器榜,又哪裡值得一座榧伢山。
真正值這個價錢的,是陳長生。
聖後看着漸漸飄散的白霧,想着先前老人留下的那兩句話,沉默不語。
陳長生當然姓陳。
老人說他姓陳,意思是說,他是陳氏皇族。
很多人都知道,陳長生今年十六歲。
老人說看不出他的年齡,那麼就說明,他有可能十六歲不到,也有可能真實年齡更大。
聖後孃娘起身向殿外走去。
衣袂輕拂,桌上那盞茶生出的熱霧,瞬間消失無蹤,碗中的茶水變成了寒冰。
走到殿外,她揹着雙手,看着眼前的這方小池塘,有些傲意。
只是不知道她想到了什麼。
池塘裡的水很綠,很靜,被夜風輕拂,生出道道細紋。
她在池畔站了很長時間,從清晨到日暮,然後夜色降臨。
池塘裡某處的水忽然開始翻涌,似乎下面有什麼要冒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