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山神
青榮山的樹木很多,枝繁葉茂,在林中御劍飛行十分不可取。在空中的話,這黑燈瞎火的,一束光亮又太過扎眼,無奈只得在密林中穿梭。
不知跑了多久,覺得差不多甩掉追兵的時候,寒夏才氣喘吁吁的停了下來,靠在一棵樹上,簡直想把肺都吐出來。
寒夏休息了一會,便開始打量這四周的壞境,此時天色已微微發亮,這裡已經是山的深處,樹木都是幾人合抱的參天大樹,樹幹上都長滿了各類苔蘚,踏上去軟軟光光的,好像是一處被遺忘的地方。
一個陌生人的到來打破了這裡與世隔絕的沉睡。
只是動了幾步,發着亮光的小精靈便被驚動,在樹幹上跑來跑去。金盞花、白茶花、各種說不上的名字的花開始扭動腰肢。
空氣中瀰漫着馥郁醉人的香氣,樹葉嘩嘩的作響,濃郁熱烈的味道又被清爽舒心的草木香所帶替。這裡的風也是和暖的,不是北疆的味道,就像是卜櫻山上的風,舒服的讓人想好好睡上一覺。
像是被什麼東西指引着一樣,寒夏忘記了自己的疲累,緩緩地向前移動步伐。
“我等的人,你終於來了!”
寒夏驚訝的向前望去,只見一些山石凌亂的堆在一起,當做遮風擋雨的蔭庇。狹小的空間裡,一座石像靜靜的矗立着,沒有供奉,沒有香火,也沒有任何悲歡離合、喜怒哀樂,就那麼靜靜的,靜靜的……
記得《禮祭法》裡說:“山林川穀丘陵,能出雲,爲風雨,見怪物,皆曰神。”寒夏一想,立刻上前一步,彎腰參拜,“拜見山神。”
“我等了你很久了!”
寒夏不解的問道:“很久?山神,你爲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你的廟呢?你的信徒呢?”
“從上古開始,我們山神就存在了。我們的存在,是爲了保護大山裡的人類,而人類供奉我們,我們再從人類的信仰中得到養分,這是一個循環。但是很久都沒人供奉我了,人們不再相信神靈,他們有了別的信仰。我曾經的廟宇也都被拆掉,我快要死了,我沒有力氣,現不了人形,就連給迷路的人指路也被說成是惡鬼。如今我也要到另外一個世界裡了。”
“你不要走,總有一天他們會重拾信仰的。”
“我等不到那一天了,如今只剩下山獸神在支撐這片土地的精魄。我等了那麼久,終於等到了你,我不想看到我的子民淪入萬劫不復之地,希望你能幫幫他們,讓他們得到救贖。”
“我?山神?山神?”
“神,生於人心,死於人性。請垂憐於我吧!讓我再次眷戀深愛的你們!”陽光傾灑而下,帶着萬丈光芒,日復一日的照着這片大地,山神的精魄如點點熒光隨風遠去,可是此時此刻,寒夏卻覺得那比萬丈光芒還要灼眼!
一個神死了,人類毀滅了自己的神,反而認爲自己很強大很聰明,但是這種行爲會使人們一天天失去庇佑,沒有信仰的人是可悲的!
山神,我向你保證,總有一天你會重新回到這片土地的!
陣陣回聲傳來,在清晨的樹林裡顯得格外空曠,從未覺得腳下的路如此堅定明晰。走出青榮山,映入眼簾的已是北疆的風土人情。
這裡是北疆的入口處,也是和外界進行交流貿易的地方,各種各樣的人都有,十分繁華熱鬧。
寒夏的到來本不應該引起什麼注意的,只是在昨晚慌不擇路的逃跑中,衣衫被樹枝颳得有些破落,滿頭的青絲也十分凌亂,白白淨淨的臉上也有幾處刮痕,看起來十足一個小乞丐!
今天是個貿易的日子,附近村落的人幾乎都來集市上游逛,沿街叫賣聲不絕於耳,姑娘們都是花枝招展的,在大街上挑選水粉香巾。
這樣一來,寒夏就顯得有些扎眼,有幾個個姑娘還對她指指點點,不過她有些失神,只是機械的走着,並沒有注意到這些。
感覺到有人拍她的肩膀,寒夏一臉茫然的轉過身來,看見一管玉簫搭在自己肩上,對面的人則哈哈大笑。
“你笑什麼?”寒夏不解的問道。
來人正是在客棧遇到的那位青衫酒友——屠天。
今日天氣晴朗,但空氣中仍有絲絲寒意,屠天一襲玄黑長衫,身上的花紋細密繁複,腰間掛着一枚上好的和田玉佩,脖頸處用上好的雪狐毛點綴,臉龐如刀削斧劈般俊美,手拿一管玉簫,笑意盈盈的站在那,引得路過的姑娘們駐足停留。
“姑娘自己看!”屠天隨手拿起路邊脂粉攤鋪上的一方銅鏡,遞給寒夏。
“啊!”寒夏實在是被自己這個樣子嚇
到了,擡頭看向微笑的男子,臉頰不禁微微紅了起來。佯裝怒道:“你不要再笑了!”
“怎麼?‘小哥’也會臉紅嗎?哈哈……”
……
緩步走到桌子旁,轉了一圈,“怎麼樣?好不好看?”寒夏沐浴更衣下來,對點了一桌子菜的男子說道。
入鄉隨俗,所以挑了一件嗊吥族的衣服。
這裡的衣服顏色豐富,織繡結合,使得本來就花團錦簇的衣服顯得流光溢彩。裝飾繁複,盤肩袖口處都有精美的挑花刺繡,下裝爲青色蠟染百褶裙,裙角處有幾個綠豆大小的小鈴鐺,走起路來鈴鈴作響。
滿頭青絲也變成一個個俏皮的小辮子,用幾個式樣簡單的銀飾裝點,完全是一個地道的嗊吥族美麗少女。
“我還不知道,原來我的小友也是一個美人!”
“那當然了,不過還是抹挑的衣服好看。好多好吃的,餓死我了!”看到吃的,寒夏的少女形象完全顛覆,完全一個嗜吃的饕餮怪。
“你慢點吃。”說着斟了一杯酒給寒夏。
“好酒,好酒!這應該是…恩…般若酒。”寒夏搖頭晃腦的說道:“般若酒冷冷,飲多人易醒,萬古醇酎氣,結而成晶瑩。”
“降爲嵇阮徒,動與尊疊並。不獨祭天廟,亦應邀客星。”屠天接着說道。
“哈哈,我們兩個可真是酒友!”
“上次姑娘說,有緣再見時告知姓名,不知可否還記得?”
“無禮之處還請先生見諒。寒冷的夏天——寒夏。”寒夏頗不好意思的說,真是沒想到會再見面,所以上次說話放肆許多。“先生的名字呢?”
“姑娘的名字真是特別!在下屠天。”
“先生的名字也很特別。”不知道爲什麼,每次見到這個人,總是能給人一種不一樣的感覺。
他的眼角有淡淡的雲紋,封印着屬於他的故事,而他又那麼瀟灑隨意,就好像是活在時間之外的一個人。醒食日月精華,夢寢風露流光,自由而無知覺的活着,任年華荏苒,他自逍遙。
“我的臉上有符咒嗎?引得寒夏小友這樣專心致志的研究!”
“沒有,沒有。”寒夏連聲否認,趕緊低下頭來吃東西。
“小友明明對我很好奇,卻又爲何不加以詢問呢?”屠天眼神玩味的說道。
“我們只是萍水相逢的酒友,就在上一刻才知道彼此的名字,也許以後再也不會見面了,又何必刨根問底,抓住過去不放,只放眼當下喝酒談天不也是很愜意嗎?再說我這人記性特別好,如果知道了你的故事,豈不是要揹負你的喜怒哀樂,多不划算!”
屠天聞言哈哈大笑,“小友果真爲我知己!”
“先生過譽。”
“望有緣再見。”
屠天的背影轉瞬即逝,寒夏對着一桌子食物感嘆道:“道行深的人就是不一樣,面對一桌子的也能說走就走呀!”
貪吃是一種罪,可是卻偏偏抵擋不了這誘惑,還是道行不夠高呀!寒夏走在路上,進行飯後散步。
以青榮山爲界,北面就屬於北疆地界。北疆多山高寒,是一個民族雜居的地方,這裡的居民就生活在幾座大山圍成的凹地裡,嗊吥族(gongbu)人口最多,此外還有雪頓族和大佤(wa)族。
一路走來,青草悠悠,許多不知名的小花點綴其間,紅白黃紫,好不漂亮!一條若耶溪橫穿整個凹地,說是溪,其實比溪大很多,是從西面的朵森格雪山上流下來的。
這裡的民風淳樸彪悍,多爲水葬,所以這裡的人都不吃魚、水中的魚又大又肥,配着水底光滑的鵝卵石,皆若空遊無所依。
寒夏一身嗊吥族的衣服,這麼長時間的趕路,膚色較之前已黑了不少,但是這邊地勢很高,光照強烈,當地女子皮膚多黝黑暗紅,這就顯得寒夏更加白嫩。
沿路有不少小夥子行注目禮,還有的唱着這裡表達愛慕的歌曲,躍躍欲試想上來搭訕。察覺之後,寒夏報以微笑,這更增加他們的膽量。
“卓瑪拉……”
根本不明白他們在說些什麼,只看着面前的五六個青年男子,每人都遞過來一束花,再傻也明白這是表達愛意。來這邊之前聽說這裡的成親習俗簡單直接,姑娘只要接受男子的花束,就表示願意嫁給男子。
“謝謝,但我不能接受。”說了好幾遍,這些人一臉迷茫,根本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寒夏頓時有些頭大,但又不知該如何拒絕,只是一個勁的擺手搖頭。
好不容易擺脫了這些人,走了幾步,又有新的人圍上來。
寒夏突然想起小二哥跟她說,在這邊,顏色花哨的衣服表示女子願意找一名男子結爲百年之好。如此簡單直接的民風,寒夏頓時在心裡把給她挑衣服的那個人狠狠罵了一遍,早知道還不如當乞丐呢!
一陣嗚嗚啦啦的聲音響起,阿骨力帶着三四個人走了過來,圍在寒夏身邊的人紛紛讓路。
阿骨力是嗊吥族青年一代的佼佼者,打獵箭術各方面都很優秀,平時行事公正,樂於幫助別人,再加上是族長的兒子,所以很受大家的尊重和喜愛。
高高的個頭,常年的勞作狩獵,使得他的身體很強壯,皮膚是健康的小麥深色,給人一種十分陽光的感覺,是族裡衆多少女心儀的對象。
阿骨力看到寒夏也微微愣了一下,不只是因爲外貌,更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思索無度之後便放棄了。看其外貌不像是當地人,手裡還拿着一柄長劍,便試着用漢話詢問:“姑娘,這是要到哪裡去?”
聽見阿骨力說話,寒夏心裡說不出的開心,十分激動的拉着阿骨力的胳膊說道:“我只是來這邊遊玩的,你跟他們講,不要再給我送花了!”
嗊吥族的青年男女是不能和沒有婚約的異性親近的,阿骨力被寒夏拉着胳膊,一時間便顯得十分尬尷,其餘的男子聽不懂他們說的話,還以爲這個卓瑪選了阿骨力,便都走開了。
寒夏還以爲是阿骨力的功勞,一個勁的跟他道謝。
北疆的天特別藍,像塊絕世藍寶石,白雲像綿羊一樣動來動去,夕陽西下,朵森格雪山白色的峰頂在金色陽光的照耀下,有一種恍非人世的聖潔之美。
“好美啊!要是有人給我畫張畫就好了,可以永遠留住這個美麗的時刻”寒夏轉身笑着對阿骨力說道。
夕陽的餘暉照在少女的身上,燦爛的笑容晃得人睜不開眼睛。阿骨力看的有些呆了。
“你在想什麼?這麼出神!”寒夏把手在阿骨力晃了晃。
“沒什麼,沒什麼!”說着快步向前走去。
一路上有許多人在搬運木料,眼神裡有掩蓋不住的興奮。
“他們在做什麼?”
“這些可惡的人,他們總有一天會受到神的懲罰。”阿骨力恨恨的說。
聽了阿骨力的解釋,才明白原來這裡的人世世代代信奉大山的神靈。山神保佑他們人丁興旺、風調雨順,而住在雪山裡的山神獸則給他們食物和水源,守護着雪山,阻擋十萬山的邪靈侵入。
翻過十萬山就是極北苦寒之地,終年風雪,稱爲北冥。可是老巫女卻號召大家信奉三足巫,並給予信徒許多好處,如此一來,信衆便越來越多,越來越多的地方拆去山神的廟,雪山也被破壞的越來越嚴重。
不一會就到了一個小集市,沒有青榮山那邊繁榮,只是供部族裡的一些日常需要,但客棧茶肆等倒也齊全,阿骨力領着寒夏進了一個名爲卓瑪梅朵的小客棧。
老闆一見是阿骨力,十分熱情的迎上來招呼,連錢都沒收。
“你如果有什麼事情可以去找我,這裡的人都認識我。我…我叫阿骨力。”
“好的。我的名字是寒夏。”
阿骨力走到門口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女子站在原地微笑着看着他,他的心裡忽地有些慌亂,快步跑開了。
老闆給寒夏安排了最好的房間,推開向陽的窗子,可以看到成羣的牛羊、五色的花朵、玉帶般的若耶溪、嫋嫋的炊煙、還有…還有四個人。
“兩位小哥,宗嶽!蘇弋軒!”寒夏站在樓上大聲叫道。
無數目光望過來,不過寒夏毫不在意,蹬蹬的就跑下樓去。
看着面前氣喘吁吁的女子,四人明顯一愣。
“你們的任務完成的怎麼樣了?”
“進去再說。”宗嶽說道。
原來宗嶽、蘇弋軒和張岱山、陸靈鳶兩人匯合之後,四人追尋攝魂怪的蹤跡一直到嗊吥族這邊,可是到了這裡之後,攝魂怪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樣,再也找不到任何蹤跡。他們懷疑朵森格雪山背後的十萬山就是他們躲藏的地方,是他們的老巢,正在猶豫要不要就去一探究竟。
“寒夏姑娘的衣服真好看。”陸靈鳶笑着說道。
“謝謝。”寒夏接着看向蘇弋軒說道:“蘇小哥,你說好不好看呢?”
“恩。”蘇弋軒點點頭。
其他幾人明顯一驚,要是擱以往,他肯定是置之不理。
吃完飯之後,幾人決定去山裡看一看,至少可以打探一些消息,不至於空手而歸。而基於山神的託付,寒夏也尾隨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