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上波濤洶涌,渦旋中更是暗流涌動。劇烈的墜落讓寒夏來不及調整動作和呼吸,水就從四面八方涌入了五官,巨大的衝擊力讓寒夏一時有些發懵。
黑暗中,蘇弋軒不知道寒夏在哪裡,只能憑着那微弱的聯繫去追尋。黑暗中,寒夏看到了一團銀光朝着自己飄來,那是黑暗中唯一的光。像是夜行的人好不容易見到了一盞路燈,她也努力去追溯那團光。
雖然什麼也看不到,寒夏卻知道自己抓住了蘇弋軒,瞬間變得安心下來。感覺到蘇弋軒帶着她,和那些暗流搏擊,不停的游水游水。寒夏咬了咬舌尖,努力讓自己的意識清醒過來,好讓蘇弋軒不那麼費勁。
兩人不停的游水,不知道過了多久,寒夏吐出了胸腔裡的最後一口氣,然後整個身體就像要炸開一樣,手上沒有力氣,手指鬆開,身軀向下沉去。本來蘇弋軒拉着她,她也拉着蘇弋軒,現在她突然減弱了力度,蘇弋軒一下子就感覺到了,趕緊回身攔住了她的腰。
蘇弋軒的臉那麼近,兩人幾乎鼻尖對着鼻尖。寒夏感覺到海水重新灌進了她的耳鼻,她半閉着眼睛,正在慢慢的失去意識。
突然間,一股新鮮的空氣灌進了她的胸腔。寒夏像是抓到一根稻草,本能的想要更多,來緩解難受。她的意識開始清醒,慢慢的睜開眼睛,然後看見了蘇弋軒的臉。她的脣正貼着蘇弋軒的脣。
寒夏整個人完全石化了,愣愣的看着蘇弋軒,然後她看見笑意一點點的從蘇弋軒的眼睛裡滲出來,是她從沒有見過的溫暖,像是火焰一樣將她包裹,讓她忘記他們現在正處在深不見底的海底深淵。
蘇弋軒的脣離開,寒夏猛的嗆水了,身子向下滑去。蘇弋軒回身,貼着她的脣又給她渡了一口氣,這才拉着她繼續往前游去。
明顯的感覺到海底的暗流減小了,游水也變得容易一些。暴風雨來的猛烈,消退的也快,現在估計應該消退的差不多了。
有五彩的魚羣不時的從他們身邊遊過,聚散分合。寒夏伸手去摸,他們也不害怕,一會跳開,一會又聚在一起。亮着光的水母,晶瑩透明,慢悠悠的晃盪着,像是剛吃飽飯來散步的。海螺大的好像一座寶塔,感覺到有東西來了,趕緊把身體縮了回去。白色的大扇貝,足足可以躺下一個人,扇貝的邊沿是海浪起伏的捲曲弧度,看得人真想躺到裡面睡一覺。海底的海草像是一個大草原,黑色的水藻隨着水每次同時往一個方向飄蕩,又像是女子柔軟美麗的頭髮……
寒夏無論看見什麼,都要指給蘇弋軒看。蘇弋軒也並不催她,帶着她在海里漫遊。
海底原本熱鬧的生機爛漫突然間靜止了。各色生物全都藏了起來——魚羣不見了,扇貝合上了貝殼,海馬躲進了岩石縫中……
寒夏正要和蘇弋軒講這些不對勁,然後就看到了那些面無表情的臉——那是鯊魚的臉,從來沒有任何情緒,從來都在等着最有力的出擊。冰冷的眼光可以幫助他們判辨獵物,細密鋒利的牙齒幫助他們一擊必殺,而只需要一滴血就可以將百里外的他們引來的敏銳嗅覺更是無人可敵。
一個人頭魚身的鯊怪矗立首領鯊魚的身上,無表情的眼神中有不屑,十分有氣勢的盯着眼前的兩人。口哨聲響起,所有的鯊魚開始了攻擊。
蘇弋軒雙手擺出一個擡起的姿勢,像是要搬起一個重物一樣。就在一羣鯊魚要攻過來的一瞬,那片的海水就被擡了起來,可以清楚的看到海水分離後有空氣的隔層。鯊魚再厲害,再有力量,都不可能和大海對抗。兩層海水像是被分離成了兩個空間,鯊魚像是被裝在了盆中,變成了裡面的一葉浮萍,隨着盆子的傾斜,鯊魚瞬間被海水巨大的力量捲到一旁。
寒夏再一次目瞪口呆,短短的一天,不可思議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走!”蘇弋軒擁着寒夏,身子繃直,像是離弦的箭一樣飛了出去。
寒夏躺在礁石上,一動不動,說道:“不知道荊堯怎麼樣了?我真蠢,歡顏,張大爺!”“好一會,語氣中帶着愧疚。“蘇弋軒,對不起。”因爲寒夏曾經在路上遇見過歡顏,並且心中還有着差點害死她的愧疚,所以再次見到他們時壓根就沒有一絲警戒心。蘇弋軒本來是要離開的,也是因爲她想出海,所以留了下來。
“這不是你的錯。我心裡一直有懷疑,只是他們僞裝的實在太好。”
寒夏拍了拍腦門,“怎一個‘蠢’字了得!”
“這我倒是同意的。”
寒夏自知理虧,也就不還嘴。其實除了風暴,除了鯊魚,大海還真是一個讓人神往的地方。“你那一招真是厲害!”寒夏學着蘇弋軒擡水的姿勢,“你怎麼做到的?”
“這也是爲數不多的好處之一。”
如果眼神是利箭的話,估計蘇弋軒現在已經被刺穿了。海風吹來,寒夏撩了撩頭髮,笑眯眯的說道:“下次再帶我來海里玩兒好不好?我喜歡海。”要是沒有蘇弋軒,她肯定遊不了這麼長時間的水。
蘇弋軒側身看着寒夏,臉上帶着笑,說道:“你確定?”
寒夏突然想到什麼,臉一下子就紅了,低下頭辯解道:“我不是——我——我是——”擡頭看見蘇弋軒似笑非笑的臉,寒夏又氣又惱,狠狠的捶了他一拳。
蘇弋軒潛入海中撈了幾個大海螺,又撈了幾條魚和一些海菜。用海螺的殼當做鍋,煮了一大鍋熱湯。
寒夏道:“希望荊堯這個小子命大一些!”
蘇弋軒點頭,“他應該不會有事。”
“荊堯他——”
空靈的歌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彷彿將這世間最動人的樂曲和爾雅之音都融合在了一起,從大腦到胸腔一直嗡嗡的迴盪不熄。
拍水聲響起,礁石四周的海面上不時有金光粼粼的魚尾拍在水面上,看得人心神激盪。
寒夏的視線隨着那魚尾不斷移動,最後一低頭,看見礁石旁竟趴着一個美人。臉上還帶着未乾的水珠,海藻般捲曲美麗的頭髮溼淋淋的披在腦後,皓腕凝霜雪,白藕般的玉臂,上半身未着寸縷。手肘支起,十指削蔥根,雙手交叉疊放在一起,小巧的下巴放在手上,一雙靈動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笑看着寒夏和蘇弋軒。
不一會,不大的礁石旁就圍滿了這樣的美人,口裡還在不斷的重複吟唱着那動人的旋律。
“不要凝神聽!”蘇弋軒冰涼的聲音滑進耳朵,激的寒夏一個激靈,神魄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重新飛回到身體裡。
一個人魚伸出手來,周圍的人魚全都伸出手來,微笑着:“跟我們走吧!去一個沒有痛苦,沒有黑暗,只有快樂美好的地方!”
蠱惑人心的聲音響起,帶着誘人的魔力,像是真的給人描繪出一個光明璀璨的世界。
寒夏往後挪了挪,身後卻也有人魚,伸手去抓她的手臂。蘇弋軒將劍鞘打過去,人魚跌進海里,翻騰出一截漂亮的魚尾。人魚看蠱惑不了這兩人,溫順甜美的樣子消失,瞬間變成追命的厲鬼,嘶吼着,揮舞着手臂來抓礁石上的兩人。
如此美麗,一定是造物主精心的傑作,如此美麗,但卻如此致命!
寒夏也用劍鞘去擋,將靠近的人魚打進水裡。
周圍突然有擊水聲響起,無數只魚突然躍出水面。伴隨着清雅的聲音響起,就像是鸞鳥的鳴叫。人魚不甘的嘶吼了一聲,收回了迷惑之音,然後齊齊消失在不見。
這種魚身長一尺左右,長相奇特,鳥翼魚身,頭白嘴紅。胸鰭像是鳥的翅膀一樣,長長的尾鰭一直延伸到尾部,流線型的優美軀體,整個身體像織布的長梭。它們的速度很快,並且躍起的很高,躍的很遠,魚背的紋理顏色和海水接近。藍色的海面上,浮光點點,魚兒時隱時現,一條條,一排排,井然有序,乘風破浪,聲勢浩大,像是要去參加什麼盛大的儀式一樣。
蘇弋軒道:“文鰩!”①
“我以前在書上看到過,當時就在想,魚離開了水不是會死嗎?那它們爲什麼飛躍着前進呢?”
蘇弋軒沉吟了一會,說道:“它們在給海神開路。”
“就像是——王公貴族出行,前後總是簇擁着很多侍衛?”
“差不多。”
寒夏想了想,道:“飛魚不都是夜晚活動嗎?看來我回去得把那些書都給燒了!”
“書上沒有錯,飛魚本就是夜晚活動的生物,海神也多在晚上出來。不過現在看來……”
寒夏順着蘇弋軒的目光看去,一個如噴泉般的水柱沖天而起。海中最大的動物藍鯨遊曳而來,藍鯨很大,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小島在動。藍鯨的背上還坐着一個人,正衝着他們招手。藍鯨不斷靠近,寒夏纔看清竟是荊堯那小子。
荊堯跳到岩石上,笑嘻嘻的抓着腦袋,說道:“寒夏姐姐,我被鯨魚救了!”
寒夏也笑起來,因爲終於找到一個比她還傻的人。鯨魚會救任何信仰海神的漁民,但卻只會允許鯨騎士騎在他們的背上。
藍鯨化成人形,身體是和大海一樣的顏色。半截身子浸在水裡,開口道:“歡迎來到大海,海神派我和騎士來接兩位。”說着將一個珠子遞給寒夏,“這是鮫珠,鮫人的寶貝,含在嘴裡就可以在水裡呼吸。妖王就不需要了!”
寒夏接過,想到可以自由在水下呼吸,以後再來水裡玩就不擔心了。讚道:“果真是寶貝!可不可以送給我?”
藍鯨笑,“可以。”
看來厚臉皮果真是所向無敵的!
寒夏道:“剛纔那些是不是美人魚?她們可真漂亮!不過海邊的傳說中,美人魚不都是又漂亮又善良,救了出海打漁的小夥之類的,怎麼她們是那個樣子?”
“美人魚自然是最漂亮的,不過越是漂亮的東西,往往也越致命。人魚是古老的生物,很久以前就生活在海里,不過卻不是美人魚,而是醜人魚。”
荊堯驚呼出聲,“醜人魚?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呢!”
“醜人魚一族很善良,但也很弱小。不過海神卻很眷顧他們,一直保護他們。不過海神能保護他們不捱餓,不受欺負,卻不能保護他們不受其他海族的嘲笑歧視。當時,靠海生活的人們信仰很虔誠,海神也很強大。醜人魚一族受夠了嘲弄,他們實在太渴望變美了,就向海神祈禱。海神說你們根本不需要變美,因爲你們有一顆美麗的心靈,它已經強大到足以掩蓋你們容貌上那微不足道的瑕疵。醜人魚很生氣,覺得海神是故意在嘲弄他們,於是他們就找來了古老的秘術,用自己最好的東西去交換他們最想要的東西,他們交出了美麗的心靈,換來了絕美的容顏,一時間受到了很多海族的追捧和喜愛。海神說他們永遠不知道自己本身有多好,而只想成爲別人眼中想讓他們變成的自己,多悲哀啊!然後他們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整日跟着鯊魚
一族爲非作歹!”
美人魚一直都被冠以美貌,在大家的幻想中也是美麗善良的象徵,被安排到各種久遠動人的傳說中。突然聽到一個這種版本的美人魚,而且還是最真實的,寒夏只覺得世界有些顛覆。
寒夏看蘇弋軒,這傢伙一如既往的沒有表情。倒是荊堯這小孩唏噓了半天,說他從小就想見到美人魚,美人魚怎麼能是這個樣子呢!
藍鯨道:“我們走吧,海神已經久候多時了。”
蘇弋軒和寒夏潛到水裡,有七彩的魚羣涌過來,推着海水,助他們前進,根本不用費一點勁。
寒夏試着呼吸了一口,真的就像是在陸上一樣。寒夏想讓蘇弋軒看,可是蘇弋軒就是不回頭。“蘇弋軒!”寒夏情急叫了一聲,沒想到聲音真的發出來了!
蘇弋軒扭頭看她,寒夏笑嘻嘻的游過去拉住他。
寒夏發現自己能說話,剛好藍鯨遊在她旁邊,問道:“海神也是鯨魚,是嗎?”
“海神是逆戟鯨,是鯨魚中最強大凶猛一族的王,居住在大海的心臟處。”
魚羣最終在一處海底巖洞旁停了下來。
本以爲海神居住的地方應該是富麗堂皇的海底宮殿,沒想到竟是黑黢黢的一片海底山岩,黑色海藻油油的水底招搖,舞出曼妙的弧度。
藍鯨走上前去,行禮道:“海神,我將他們帶來了。”
巖洞前的一個石門打開,裡面的光散了出來。
藍鯨對寒夏一行道:“海神請你們進去。”
石洞的兩側掛着藍貝明珠,發出柔和的藍光,是大海的顏色。
一個老人端坐在石桌旁,靜候着幾人。老人鶴髮童顏,額頭上有三叉戟的藍色紋印,像是守候大海的戰士。“請坐。”
三人行了一禮,落座
海神的目光看向荊堯,“出生在最強風暴中的孩子,我鯨騎士的唯一血脈,終於等到你了!”
荊堯還不適應眼前的狀況,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腦袋。“我原來是鯨騎士!嘻嘻……”
“任何人都會泯滅於時間,任何興衰榮辱都會歸於塵土,唯有血脈會生生不息的延續下來,這是我們不能改變只能接受的。”
海神看向蘇弋軒和寒夏,“謝謝你們送他過來。”
蘇弋軒道:“我們並沒有做什麼。”
“如果不是你們,他早就在風暴中死去。如今鯨魚一族式微,鯊魚一族便起來興風作浪。他們派人在白魚村潛伏了那麼久,就是爲了消滅鯨騎士的血脈。不過由於你——妖王的出現,倒是轉移了他們的注意力,要是抓到妖王。我就再也不能奈他們何,他們將會成爲大海的霸主,大海就會遭殃。”
蘇弋軒道:“你想讓我們做什麼?”
“幫助我們。”
“又如何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寒夏在心底罵了自己一頓,海神不過說了這麼一番話,自己一聽,已經完全相信了。要是蘇弋軒不在,估計自己就又掉進陷進去了!寒夏納悶,怎麼一和蘇弋軒在一起,就感覺腦子不夠用?難道是這傢伙太聰明瞭嗎?
海神道:“我可以讓你們看到!”
海神將蘇弋軒的右手和寒夏的右手交疊放在一起,然後將自己的手覆在上面。
安詳靜謐的大海,風平浪靜的大海,翻騰咆哮的大海,疾風暴雨的大海。勇敢矯健的鯨騎士在海面上乘風破浪,漁民們真誠的信仰海神。海底的世界絢爛多姿……畫面一轉,鯊魚開始在海里肆虐屠殺,血經常染紅一大片海域,鯊魚經常暗殺在海中的鯨騎士,原本強大的鯨騎士一族也開始慢慢的衰落,直至最後,人們只在古老悠遠的傳說中聽過他們……
千年萬年的歷史一下子涌進腦海,猶如一個長長的畫軸在面前攤開,畫面一一閃過,鮮活生動,磅礴大氣,像史詩般呈現在眼前。讓人猶如親臨千年前的古戰場。
海神放開兩人的手,說道:“這下你們可相信了嗎?”
寒夏看向蘇弋軒,蘇弋軒道:“相信。”
海神笑,“鯊魚生性兇猛,鯨魚生性溫和。並不是鯨魚沒有鯊魚強,而是鯨魚體內流淌的騎士精神註定它不會違背自己的本性。這是鯨魚一族的優勢,可以幫助更好的統領海底,但這也是我們的弱點。鯊魚一族就抓住了這個弱點。所以在這場海底大戰中,鯨魚纔會節節敗退。也正因如此,現在我們才需要外人的幫助。”
寒夏道:“我們要如何做?”
“我的能力現在已經很微弱,你們要在即將打響的戰爭中幫助荊堯。”海神繼續道,“不過也不會讓你們做賠本的買賣。你們幫助了我,我也許你們一個願。如果某一天,當你們其中的誰不再確定自己的心時,可以來找我。或有什麼不確定的、想要知道的,都可以來。不過,一個人只能有一次機會。”
寒夏本來覺得這個許諾不好,想要個更實在的。沒想到蘇弋軒答應道:“好。”
唉!既然已經答應了,那就算了吧!
藍鯨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海神,不好了,他們又攻來了。”
①《山海經·西山經》:又西百八十里,曰泰器之山,觀水出焉,西流注於流沙。是多文鰩魚,狀如鯉魚,魚身而鳥翼,蒼文而白首赤喙,常行西海遊於東海,以夜飛。其音如鸞雞,其味酸甘,食之已狂,見則天下大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