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三碗搜枯腸
鍾楚博笑着反問:“誰說我要用來烤兔子?”
原來,他是要將那些樹枝堆到洞裡去點燃,除盡洞中的穢氣和潮溼。火一直燒到傍晚還沒有熄,把夜都照亮了。
鍾楚博坐在篝火旁,把大背囊裡的東西一樣樣擺開來,裡面的珍藏可着實不少:鍋、碗、方便筷子、濃縮工業酒精、上百把簡易打火機、藥品、方便食物、調料罐、衣服、漁網魚鉤、成匣的子彈……
“怎麼樣?過三五個月不成問題吧?”他得意地賣弄,“應有盡有,包您滿意。”
“如果有面霜和香水就更好了。”我故意挑剔,“你沒有替我的皮膚着想。”
“是嗎?要不要帶上跑步機和咖啡壺?”他諷刺。
“謝謝,我不喝咖啡,只喝茶。”
說到茶,我不禁想起以然來,心立刻又刺痛起來。不知道以然這時候在做什麼,有沒有同樣地想我。他還常到“水無憂”去喝茶嗎?記得我們關於七碗茶的對話嗎?
我輕吟:“一碗喉吻潤,兩碗破孤悶,三碗搜枯腸,惟有文字五千卷……”
“說些什麼鬼話?”
“你不會懂的。”我幽幽地說,存心激怒他,“這是我和柯以然第一次約會時的談話。”
“少跟我提那個姓柯的!”他果然憤憤,但立刻不懷好意地一笑,詭秘地問我,“你知道法醫在古時候又叫什麼嗎?忤作!好聽一點叫‘官財子’,也就是‘棺材仔’啊!”
我氣結。
他哈哈大笑。接着問:“柯忤作跟你握手時可有感覺?”
這惡毒的調侃令我憤怒,忍不住反脣相譏:“當然有,溫柔至極,刻骨銘心。”同時,心中不禁暗暗驚奇,咦,學會吵架了。我可是這個大惡人的人質,現在正被綁架着呀。或許是星空太美,春風太輕,烤野兔的味道太香,讓我提不起恨來。
而大惡人已經讀出我的心意:“你生氣自己不夠恨我是不是?你呀,你是個好女孩子,還沒學會仇恨呢。”他嘆了一口氣,眼神溫柔,“如果有一天你發現自己非常非常地恨我,你會很不開心,因爲那首先代表你自己不再可愛了。”
我嚇了一跳:“這是什麼邏輯?”
“愛的邏輯。”他眯起眼,神思跑回老遠的過去,“我剛認識阿琴那會兒,她也是一個不知道恨的好女孩子,河水一樣的純潔,小鳥一樣的簡單。我們非常相愛,她一直想過更好的日子,爲了她,我出生入死,過起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後來我們發了財,日子越過越好,可是阿琴越來越不快樂。她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理論,認爲男人有錢就會變壞,老是懷疑我會在外面找女人。我開始煩她,真的認識了許多不同的女人。她生氣了,怕我會拋棄她,而我也確實越來越想離開她。她要挾我,說如果我敢同她分手,就向警察告發我。她不知道,其實威脅和恐嚇對我這種人都是沒有用的,她本來有一個非常厲害的武器,就是我愛她。如果她善用我對她的愛,她會一直立在不敗之地,可是她卻迷信武力和威脅。我最恨人家恐嚇我,所以我殺了她,讓她說的一切都變成真的。”
我越聽越奇,這又算是什麼樣的理論?在鍾楚博的世界裡,好像全沒有真假對錯,所有的是非標準都由他一個人制定,完全不理會世人的眼光與喜惡。我想像鍾楚博與許弄琴的過去,再不相愛的夫妻,在起初也是有過真情的,否則又怎會走到一起。可是,是什麼使相愛的人疏離隔膜,彼此仇恨,終至反目成仇呢?
月光透過樹葉的縫隙斑駁地灑落在地上,有風在枝頭低吟,不知道,弄琴魂,是否也聽到了這番死神的表白?
早晨,我在小鳥的啁啾聲中醒來,難得地,發現鍾楚博睡得還很沉。大概是昨晚收拾洞穴太累了吧?
因爲怕我逃跑,他在每晚睡前總是把我的雙手雙腳都縛了繩索,而那種索扣我想盡辦法也解不開。
正忙得滿頭大汗,鍾楚博醒了,嘿嘿笑:“想跑?沒那麼容易吧?”
我賭氣別過臉,任他在我手腳處鼓搗了兩下,輕易地解了索扣。他說:“幹活吧!”
於是我們將昨晚蒐集的乾柴堆在洞裡點燃,卻又小心地看守着不使火苗蔓延出來,殃及洞外的老樹和草地。然後到附近的小河裡汲水沖洗,同樣要小心地把握分寸,既要將洞壁擦洗乾淨,不留黑灰,又不能讓水滲到洞底,免得日後反潮。
去小河裡打水時,我看到有很多游魚,忍不住脫了鞋子下水去抓。可是那些魚太狡猾了,根本抓不住。我問鍾楚博:“你不是準備了釣魚竿嗎?借來用用。”
鍾楚博狡黠地一笑:“用魚竿釣?那可有多麻煩!費半天勁兒也釣不來幾條。看我的。”
他指揮我用石塊和水草在溪流最細處攔截,築成壩樑,而他則在上游築壩,兩頭一堵,水面形成了一個小魚塘。我笑:“這方法果然好,現在只要下網撈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