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閉的電梯內,只有莫少南一人的身影,從監視攝像頭的位置可以清晰的看見他高大而異常安靜的身影和只有濃密的黑髮,只是落在身側兩邊的手卻是壓根就沒有拍到,彼時已經緊握成拳,只在這狹小的空間內發出了咯咯的聲音。
畫面一轉,只見右臂對着身側的金屬牆壁砰的一聲便砸了上去,突兀而尖銳的聲響像是針尖一般刺激着他的腦仁,太陽穴連帶脖頸處跳動的血管清晰可見,極怒之下的膚色泛着不正常的白,以至於可以清晰的瞧見那急速流動過的深色液體。
他只覺得渾身上下都有一種控制不住的熱量在體內橫衝直撞,叫囂着,找不到出口,肆意集聚在兩肋深處越發的沉悶脹痛,他有些承受不住的彎下了腰,只覺得胸口有一種像是被人拿着最鈍的刀刃一片一片的掛擦着上面的肉。
深邃的桃花眼泛着冷冽的寒光,一如北極寒冰一般的冷,呼吸越加的急促起來,被急速流動的血液刺激的大腦已然混沌不堪,那反覆而恥辱的畫面走馬觀花一般在他眼前一一閃過,那重重猶如魔障一般的夜色,只一想到就讓他無端的喘不過氣來,就好像魔鬼的爪子生生的扼住了他的喉嚨。
那是一種窒息的,倉皇的,驚懼而憎恨之極的痛苦。
砰砰砰的聲音,是他揮拳打在金屬牆壁上的聲音,那樣的狂躁那樣的不甘那樣的兇狠,他似乎壓根就感覺不到什麼叫做痛楚,又或者精神上被折磨的痛苦已然蓋過了他肢體上流血斷骨的痛。
他就像個瘋子一般,握拳的力道與揮拳的速度就好像安裝了電動馬達一般,面前的不是牆,在他已然赤紅嗜血的眸色當中變成了嵌有那張曾經一度成爲他噩夢面孔的沙袋。
他只想狠狠的將這張臉砸的稀巴爛,只想狠狠的藉由這種發泄釋放滲進骨血之中的那種屈辱與憎恨。
電梯到達一樓,門打開,他靜靜的站着,跟着踱步而出,而關上電梯門的轎廂內,在他右側的那面金屬牆面上赫然是血肉模糊的畫面,飛濺的血液甚至落在了對面的牆壁上,連帶頂頭的通風口也不能倖免,地板上鮮紅的水滴狀的血液似乎還泛着餘溫。
那是怎樣一種狂躁暴怒到兇狠的自我毀滅式的發泄,若是電梯無限制的下行,這樣的一幕不知道是不是還會繼續下去?
他慢慢的走出了住院大樓,垂在身側的手背上不時的有血絲蜿蜒而下,在夜色的映襯下尤爲的驚悚,膽顫,可是莫少南卻壓根就感覺不到一絲疼痛似的,幽深如潭的雙眸沒有一絲晶亮的光澤,如同暗夜的魔鬼,只待隱身進入黑夜的世界之中展開他已然迸發到極點的利爪,有一殺一,有二殺雙,冰冷的如同嗜血撒旦,渾身上下都充斥着極度抗拒又生冷的寒氣,孤傲又危險。
踏出安全通道的宋鬱還是晚了一步,眼睜睜看着莫少南的身影出了大門口就要坐上他的座駕,心下一橫,快步跑了過去,伸手拍上了他的肩膀。
心急如焚的他壓根就沒有注意到莫少南腳下此刻的位置,那是下行的臺階,只在他的手剛一觸上他的肩膀時,一陣強烈的鈍痛頓時襲來,跟着整個人便毫無反抗的被他拽住了單臂狠狠的來了個過肩摔,宋鬱整個人都懵掉了,渾身上下頓時散架似的疼,後背更是磕在最後一級臺階的邊沿,掛擦着他的皮肉脊骨,跟着整個人都不受控制的栽倒在水泥地上,而他的咽喉卻是被他提膝發狠的頂住了,窒息的沉悶瞬間襲來,一瞬間的缺氧讓他整張臉急速的漲紅跟着發紫,下意識的伸手想要抵抗,無奈莫少南鐵一般的臂膀生生的扣住了他的兩隻手按在一側,宋鬱只徒留一雙腿在不停的蹬着地面。
無論他怎樣掙扎反抗,那種瀕臨死亡的痛苦和絕望還是漸漸拉近了腳步,耳朵開始脹痛,不時有嗡嗡的聲音襲來,連帶視線也逐漸變得模糊不堪,他已然聽不見任何的聲音,但是在他逐漸無力想要閉上眼的瞬間,他還是看見了莫少南眼中那嗜血般的仇恨與毀滅一切的兇殘。
呵……是他做的孽總是要還的,哪怕一開始就躲過去了,可是,錯誤總是發生了,他無論怎樣也彌補不了不是嗎?
宋鬱不再掙扎,瞬間有種心安理得的等待死亡的淡然,更甚至有種莫名的解脫,他的眼神變得異常的柔和安靜,那漸漸閉合的眼眶深處卻是滑落了一行帶着血色的眼淚。
突然的冷風鋪面而來,拂過莫少南冰冷如刀的面龐帶起的一絲莫名的發顫,也是這個反應瞬間拉回了他所有的正常思維,瞳孔止不住的收縮,下一秒他陡然鬆開了腳下的力道,被惡意堵塞的呼吸與血液瞬間流通開來,帶着迫不及待的氣勢瘋狂的蔓延進身體的各處神經,死亡突然消失了,他又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宋鬱止不住的咳嗽着,一張臉紅的幾乎要滴血,側躺在地上的身影狼狽不堪,他自責、他害怕、他心慌,他更加的無可奈何,努力平復着自己的狀態,他艱難的擡頭,視線中卻早已經沒有了莫少南的影子。
宋鬱頓時有些急切的慌亂起來,他伸手摸上自己的脖頸,手腕處那清晰到刺眼的血紅卻是刺痛了他的眼睛,猛地轉身,視線中赫然就是莫少南快步朝着他的座駕走去的身影。
他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整個人猛地竄了出去,跌跌撞撞的跑到了莫少南的座駕旁,伸開了雙臂就站在了他的車頭前面,剛經歷了一場生死考驗,此刻他的身體虛弱的彷彿一陣風就能將他吹倒,可是宋鬱沒有一點退縮,咬着牙定定的努力直起身體,一雙閃動的眸子帶着一絲他想了很久也怕了很久的期冀。
這是兩個男人之間無形的博弈,莫少南沒有絲毫的反應,只是那刺眼的車燈猛地直射向前,像是猛然拉開的序幕,瞬間的光亮刺激的宋鬱雙眼下意識的閉了起來,他有些撐不住的後退了一步,可是依舊強迫着自己的雙腳沒有再移開半步,喉間止不住的乾澀刺痛。
他是下了死手的,可是最後關頭卻還是放手了,這讓宋鬱覺得或許還是有一些機會的,或許他還是願意給他機會解釋的,他願意贖罪,只要車裡的那個人願意給他哪怕十秒鐘的機會。
莫少南沒有下車,車頭反而緩慢的在朝着前方移動,那是一種叫囂,一種無形的否認,也是一種壓抑的逃避,握緊方向盤的雙手不時的收緊,連帶踩着油門的腳都彷彿失去了知覺一般,就算真的一踩到底怕是也不會有什麼感覺,然而踩着剎車的那隻腳卻是莫名的發着顫,如此矛盾的神經反應攪擾着他的大腦,一瞬間的頭痛欲裂讓他似乎看到了面前已然變成一團肉泥的宋鬱。
“滾開——”他冷冷的咬着牙,只恨不得一口就將車前那個討厭的身影咬的稀巴爛。
“對不起,少南……”宋鬱的聲音帶着一絲哽咽,那濃烈的自責與歉疚很快就染紅了他的眼眶,整個人都虛弱無助的像是下一秒就會倒下然後徹底成爲莫少南的車下亡魂。
他甚至都有點希望他真的會踩上油門一腳把自己撞飛,哪怕真的把他撞死了也不會有怨言,只要莫少南能覺得暢快覺得滿足,他真的是可以豁出這條命不要了,只要他……不,不求他的原諒,只要他還願意和自己說上哪怕一個字的話,他覺得這輩子也就真的沒什麼遺憾了。
這份孽債或許永遠都還不清了,他無奈又懊悔的自嘲着,嘴角勾起的弧度淒冷無邊,連帶呼吸都像是泛着苦澀的味道。
“滾——開——”幾乎咬斷了牙齒般的低吼,那是一種相比凌遲更讓人害怕的兇狠。
他的眼,冷、狠、毒,閃着攝人的光芒,嗜血般的氣息,渾身都充斥着一種鋒利如刀的暴戾,如同暴虐的野狼,陰森至極的眸色隨着那逐漸逝去的耐心而寒光乍現。
強過西伯利亞寒流,那種冰冷幾乎滲進了他的骨血之中,宋鬱只覺得他的眼前彷彿佇立着一座望不到頭的高山大海,以及重巒疊嶂般的荊棘刺骨。
“莫少南,來啊!來找我報仇啊!我知道你很想,那就踩下你下的油門,用力的撞我啊!我知道你想,你來啊!我等着你——”
無望又無邊的怒吼,那是他極度心慌又無奈的乞求,他知道莫少南其實最受不了激將,他一向是那種說一不二的脾氣,怎麼會忍受得了他人對他肆意的挑釁與不屑呢?他就是拼這最後一點的希望,哪怕希望很渺茫,可是隻要他有所動容哪怕是他會因爲憤怒而下車將他再狠狠的打一頓也好過這樣兩人之間始終隔着一架鐵疙瘩。
宋鬱想,只要他還能對他下得了手,哪怕將自己打個半死,打成殘廢,至少說明莫少南心裡其實一直還是記着有他這麼個人存在的,哪怕那是一種恨入骨髓的痛苦,他最怕的就是遺忘,如果有一天他做好了隨時接受懲罰的準備,可是莫少南卻已經轉身而去,甚至已經對他曾經給他造成的刻骨傷害已經選擇遺忘的時候,那個時候他纔是真正的要生不如死了。
他造的孽折磨了他自己這麼多年,甚至還會一如既往的折磨到他老死,他想要彌補,可是人家卻絲毫不給他一丁點的機會,空有一腔熱血卻只能隨風而逝,他的所做所想只能是個天大的笑話。
“離我的女人遠一點,我可不想在她身上聞到你的一丁點的氣息,那隻會讓我作嘔。”
宋鬱明顯愣了一下,回味過來也只能落寞的苦笑一聲:“我從來沒有想要覬覦你的任何東西,哪怕在商場上遭遇到你指派的惡意競爭對手,我始終都只是退讓,哪怕給公司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損失,我都願意自己承擔,我知道這些在你看來壓根就不值得一提,其實我也不在意,只要能讓你心裡好過一點的事,我都願意去做,只要你能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
“你的這些煽情留着自己用吧!”莫少南冷冷的睨着他道。
“如果我說當時只怪太年輕,沒有辨別是非的頭腦,你一定會覺得我這是在爲自己開脫,對……我這的確是在爲自己開脫,我無話可說,錯就是錯了……那時的我和你無冤無仇,直到後來我自己再去回想這些事才漸漸的發現,我只是成爲了那個人當槍使的靶子,我沒有要置你於死地的理由啊!你恐怕也不會相信,莫謹言也和你一樣有一顆恨不得殺了我的心,可是明明你的毀滅最爲受益的就是他不是麼?”
“莫少南,我真是慶幸……”
慶幸可以有那麼不止十秒鐘的時間可以向你贖罪……雖然效果甚微……
“周子君到底給了你什麼好處?”
良久的沉默之後,莫少南冷冷的開口,眸色依舊冰冷如刀,他的問話卻也叫宋鬱一陣驚愕,雙眸閃着不甘置信。
“原來你……你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