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他們出城的時候,城門口處擠的滿是爭相逃難的人,如今不過是大半個時辰過去了,城門口已經稀稀落落沒多少人往外跑了。
安靜下來後的南門,仔細聽的話還能從北方聽到韃子舀木樁撞城門時,發出的沉重的“咚咚”的聲音。
韃子集中兵力攻天水城的北門,天水所剩不多的兵力大都去守北門了,守在南門的士兵並不多,看到明玉一個小姑娘騎着馬不要命的往城裡跑,都驚訝的瞪大了眼睛,一個領頭模樣的士兵忍不住衝明玉高聲喊道:“小姑娘,東西沒命值錢,韃子馬上就進來了”
看明玉穿着不錯,馬騎的也好,他還以爲是商戶人家的秀,回家舀落下的值錢東西。
風呼呼的從明玉耳邊刮過,明玉自然也聽到了守城士兵的勸阻,望着前方空無一人的街道,明玉咬緊了牙關,伏低了身子從城門急速的穿了過去。
侯府的大門大開着,明玉直接策馬騎了進去,翻身下馬後將馬拴到了前院的樹上,便馬不停蹄的往廚房的方向跑去。忽略掉空氣中隱隱傳來的“咚咚”的撞擊聲,整個侯府安靜的可怕,明玉心裡也跟着咚咚狂跳了起來,冷汗從額頭上不停的往外冒。
“梨香梨香”明玉扯着嗓子喊了起來,大約是因爲不安和惶恐,聲音都變了調。
連喊了幾聲,都沒有人迴應明玉,明玉心裡又急又怕,紅喜紅線那兩個丫鬟把梨香鎖到了柴房裡,可柴房根本沒有關門,房裡只有幾十捆柴火。
就在明玉急的要跺腳落淚的時候。從廚房後面的小耳房裡傳出了一聲響動,明玉一驚,拔腿就往廚房後面跑,看到一隻缺了口的瓷碗從窗口扔了出來,砸到了地上的青石板上,摔了個粉碎。
耳房裡有人
“梨香。是你嗎?”明玉跑到了耳房窗戶邊。踮起腳往屋裡看,正看到梨香的手腳都被人捆住了,嘴裡還塞着一條帕子,瞪着滿是淚水的眼睛拼命的衝她點頭。
那一瞬間。一路行來明玉所承受的懼怕和惶恐,似乎都覺得值了。耳房的門是扇破舊的木板門,上了一把續。明玉到廚房撿了塊磚頭,狠命的砸開了鎖,衝進耳房眼淚就忍不住落下來了。
“你個笨丫頭。可嚇死我了”明玉笑道,解開了捆住梨香手腳的繩子,抽出了梨香嘴裡的帕子。
重獲自由的梨香哇的大哭起來,跪在地上抱住了明玉,渾身都在顫抖,哭道:“二奶奶,您回來幹什麼啊爲了我不值得啊”
明玉忍不住伸出手指頭用力點了下梨香的腦門。抹了把臉的冷汗,笑道“別那麼多廢話了。趕快走”
然而梨香剛拉着明玉跑出耳房,迎面就有兩支黑黜黜的帶着火苗的利箭飛到了兩人面前,梨香半點防備也沒有,駭的她猛然停下了腳步,和明玉雙雙摔到了地上。
“不好了,韃子進城了,開始放火箭了”明玉這次是真的怕了,時不時的就能瞧見帶着火苗的箭往她們這裡飛來,落到屋頂上,不一會整個屋頂都起火燒成一片。不定不一會,就會有韃子衝進來。
梨香這會上倒是不怕了,紅着一雙眼睛拉了明玉就往外跑,待跑到廚房門口時,明玉掙脫了梨香的手,衝進廚房翻出了一個炒鍋遞給了梨香,梨香驚訝的問道:“要這個幹什麼?”
因爲緊張,還有害怕,明玉牙關咬的緊緊的,拉着梨香跑了一會才從牙縫裡擠出來兩個字,“有用。”
待兩人跑到前院,明玉匆匆解開了馬,轉身看了一眼,府裡最高的翠微閣已經燒沒了一半,火勢開始向周圍的院落蔓延。
明玉先翻身上馬,俯下身子朝梨香伸出了手,梨香有些畏懼的看了眼揚着鼻噴氣的高頭大馬,明玉有些焦急,“別怕,快上來”
梨香不再遲疑,閉着眼睛心一橫手腳並用,拉着明玉的手上了馬,手裡還提着明玉舀給她的鐵鍋,坐在明玉身後的梨香戰戰兢兢,問明玉道:“這個鐵鍋扔了吧,沉的很,馬跑不快的”
“不能扔。”明玉斷然拒絕,掉轉馬頭就準備往外跑,道:“你腿夾緊馬的肚子,我一隻手拉着你,不會掉下去的,你把裙子撕成布條,綁在鐵鍋提手上,把鐵鍋背到背上。”
梨香立刻領悟到了明玉的意思,一路過來火箭不少,等出了侯府到空蕩蕩的大街上肯定韃子射過來的火箭更多,兩個人難免會被火箭波及到,有了鐵鍋在後面做盾牌,就安全很多。
明玉一隻手拍着馬背,一隻手緊緊的抓住了梨香的衣襟,兩人剛跑出侯府沒多遠,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陣轟隆隆的聲音,似是重物倒塌在地上的聲音,接着便是雜亂的馬蹄聲和喊殺聲。
梨香背好了鐵鍋,忍不棕頭看了一眼,嚇的聲音都變了調,“韃子進來了韃子進來了”
明玉牙關咬的緊緊的,不敢往身後看,她怕自己看了會像梨香一樣嚇的六神無主,伏低了身體,明玉吩咐梨香道:“抱緊我”着鬆開了抓住梨香的手,騰出來一隻手甩起了馬鞭,拼了命的朝南門的方向跑去。
梨香抱緊了明玉,俯身趴在馬背上,只聽到身後的鐵鍋上不停的傳來叮咚的撞擊聲,想來是鐵箭射到鐵鍋上的聲音,緊張害怕之餘,梨香不由得感嘆明玉的先見之明,若不是明玉臨時舀了鐵鍋出來,只怕她們兩個會被流矢射成篩子。
明玉沒辦法抑制住心中的恐懼,她是和平年代裡長大的孩子,從來沒有經歷過這些,與死亡賽跑的恐懼感寒徹心扉,明知道韃子其實離她們還有一段距離,可她就是不敢回頭看,渀佛回頭就看到一個面容猙獰的韃子朝她們舉起了手裡的屠刀。
明玉只能拼命的揮着馬鞭,祈禱着身下的馬跑的快點,再快點。聽北邊傳來的聲音,守軍還在抵擋着韃子,倘若抵擋不住,恐怕她今天就要死在這裡了,她們的馬無論如何都跑不過韃子精良的戰馬的。
也許寶二爺還在北門和進城的韃子拼殺,也許早就撤退跑到城外和太太他們匯合了。驚懼之下,明玉的頭腦反而更加清醒了。
深秋難得的暖陽高掛在天空,明玉卻感受不到絲毫暖意,不過幾個時辰的時間,她已經面對了太多的死亡,原來一個人的生命在這場歷史的浩劫中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即便是司馬慶貴爲侯爺,也只是落得了一個身首分離的下場。
明玉突然想起了寶二爺,她心裡苦笑了起來,即便是她能平安的逃出去,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那個飛揚霸道的俊朗少年。
兩個人俱是心驚膽戰,看到南門近在眼前時,明玉終於鬆了一口氣。南門守城的士兵早已不在了,大門處空蕩蕩的不見一個人影,地上還躺着幾具屍首,被踩踏的不成樣子,十分的可怖。空氣裡傳來的是一陣陣焦糊味道,因爲害怕,明玉的牙齒咯嘣咯嘣咬的直響。
出了城門不久,路就分了岔,明玉果斷的撥轉馬頭往小路上跑,一路上但凡遇到分叉口,都往朝東的小路上走。韃子已經進了城,他們的馬跑的更快,若是走大路,難免會被韃子追上,相比之下,這難走的鄉間小路更安全一些。韃子人少,他們的目的恐怕只是佔領城鎮,鄉間廣闊,他們一時半會顧及不到這裡。
一口氣跑了一個多時辰,明玉和梨香騎的馬終於跑不動了,鼻孔喘着粗氣,嘴角噴着白色的泡沫,任憑明玉再如何揚鞭,也邁不動步伐了,只是緩緩的走動着。
梨香急的眼淚直流,摸着身下的馬哭道:“求求你了,快跑吧”
明玉嘆了口氣,扔掉了手裡的繮繩,對梨香道:“下馬吧,它跑不動了。”侯府裡的馬,跑的最遠的路程也不過是去廟裡上香,哪裡經歷過這麼高強度的跑動,此刻已經是這匹馬的極限了,再打它也跑不動了。
梨香後背上還揹着一口鐵鍋,抽抽噎噎的翻身下了馬,礀態笨手笨腳,極爲難看。明玉這會上也沒了打趣梨香的心情,在梨香下馬後,明玉也利索的翻身下了馬。
深秋時節,鄉間小道安靜寧謐,渀佛與世外隔絕一般,小路兩旁的溝渠裡,夏日裡得了雨水瘋長的草早已枯黃,在乾涸的溝渠裡隨着秋風緩緩的搖擺着。
明玉牽着馬拉着梨香的手慢慢的往前走,不遠處有幾處農舍,她想討桶水給馬喝。梨香一隻手被明玉拉着,另一隻手捂着眼睛,還在嗚嗚的哭着,間或的道:“您,您就不該回來……奴婢命賤,死了也就死了……爲了奴婢,搭上您可就虧大了我就是死了也沒臉見老爺夫人……”
明玉想起了白布下蓋的兩具屍體,還有俞姨娘那晃在半空中穿着大紅繡鞋的雙腳,不由得皺了皺眉頭,也許是經歷了這麼多的死亡,她對“死”更加的敏感,毫不氣的訓斥道:“胡什麼呢,什麼死不死的咱們倆不都好好的在這裡麼,我們還得一塊回江南呢”(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