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聽白毫過,西北的守軍基本都駐守在隴西,天水的守軍加起來只有兩個營的兵力。隴西的守備官趁着士兵熟睡期間,殺掉了警戒的士兵,大開城門放入了韃子。睡夢中驚醒的士兵們驚慌失措,哪裡是有備而來的韃子的對手,昏頭昏腦間十有八,九做了韃子刀下的亡魂。
等司馬慶半夜接到急報時,隴西已經被韃子佔據了,韃子的騎兵正浩浩蕩蕩的往天水開進。
不同於以往韃子搶完了東西就跑的作風,這次韃子明顯是大規模的入侵。明玉想起了她記憶中那個被逼到海上的王朝,還有動輒屠城的蠻族韃子,突如其來的一切,讓她恍惚間有些崩潰的衝動,渀佛她也成了歷史中弱小的一個黑點,隨時都有可能被入侵的蠻族殺害,悽慘的死去。
一直到司馬侯府的大門口,明玉扯着寶二爺的袖子不放手,看着明玉驚惶的神情,寶二爺湊近了明玉,柔聲道:“你別怕,你們先走,我很快就能追上來的。”
明玉心裡咚咚跳的厲害,手足無措,她不是傻子,寶二爺這是準備舀命去擋韃子,好叫她們有時間逃跑,她想勸阻他,在明玉眼裡,他只是個長不大的公子哥兒,理應享受着錦衣玉食鮮衣怒馬的生活,而不是送命在天水的城牆上。
“你跟着太太去廄投奔外祖家,要是我……去不了廄了,你跟太太,就是我的,回你江南孃家去吧。”寶二爺繼續道,語氣平靜。滿是血污的臉上看不出表情來,只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明玉。
“你別胡八道”明玉牙齒都有些打顫,想到未來寶二爺很有可能像司馬侯爺一樣,死無全屍,死後還要被韃子割下頭顱掛在營帳上。想起前廳裡白布下殘缺不全的屍體。明玉就怕的發抖。那是活生生的人,此刻還站在她跟前和她溫柔話的飛揚少年她沒有辦法想象他身首異處的樣子
寶二爺笑了笑,露出了一口潔白的牙齒,轉身就往門外跑。然而沒走兩步,他又折了回來,“我改主意了。”他道。
明玉以爲他不想去城門處了。還沒來得及話,就聽到寶二爺笑了起來,然而語氣卻十分的兇狠。“你不準回你孃家,更不能改嫁,你是我司馬宏的媳婦,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聽到沒有?”
明玉萬萬沒想到,他折回來的是這話,有些呆呆的看着他,寶二爺看着明玉呆愣的神情。嘴角泛起了一絲苦澀的笑意,深深看了明玉一眼。提着刀轉身走了,嘟囔道:“這些有什麼用?那時候我都死了,哪管的了那麼多?”
寶二爺跨上馬,像一陣風一般,很快的消失在了街角。
此刻太陽不過是剛剛升起,血紅色的初陽給大地鋪上了一層猩紅的光,明玉擦掉了眼角的水跡,咬牙拔腿就往前院裡跑。
侯府所剩無幾的幾個下人已經將主子安頓上了馬車,羅綾秀厚着臉皮死活鑽進了苗氏的馬車裡,嚷嚷着要照顧太太,其實只是怕衆人慌着逃命,把她一個人給丟下了,明玉也懶得和她計較。
明玉雖然討厭這個女人,恨不得她死的越慘越好,可也做不出把她扔到馬上要淪陷的城裡任其自生自滅的事來。
苗氏從車廂裡探出了頭,神情有些呆滯,四下張望了番,有些着急的叫道:“寶哥兒呢?寶哥兒哪去了?”
明玉看着苗氏憔悴呆滯的神色,有些不忍,上前去把苗氏輕輕推進了車廂裡,道:“太太,二爺騎馬先走了,在城外頭等着我們呢。”
車廂裡的魏嬤嬤連忙會意,抹了把臉上的眼淚將苗氏摟進了懷裡,笑道:“太太,咱們趕緊出發吧,二爺還在外頭等着呢”
苗氏乖乖的點點頭,將頭靠在了魏嬤嬤的肩膀上,道:“那快走吧,別讓寶哥兒還有阿慶等急了。”
魏嬤嬤一下子哭出了聲,隨即又用帕子緊緊的捂住了嘴。明玉看的心裡發酸,關上了車廂門,匆匆的上了苗氏馬車後面的那輛馬車。
馬車裡只有譚嬤嬤,明玉驚疑的問道:“梨香呢?”
譚嬤嬤指了指後面的馬車,道:“她老太太給過你一對好鐲子,扔了可惜了,去怡清院舀了過來,剛我看到她過來了,許是上了後面的馬車。”
話間,馬車已經開動了,眨眼間就奔出了侯府的大門,明玉拉開了馬車簾子,只看到侯府的高大的朱漆大門飛速的離她越來越遠。
如今是逃命的非常時刻,明玉已經習慣了梨香時時都在她身邊,猛然間梨香不在了,明玉就覺得心底不安,然而一溜五輛馬車,若是她這輛停了下來,後面三輛車都要停,隨時可能城破,時間耽誤不得了。
明玉只得暫時按捺下心中的不爽快,等到出了城再把梨香接過來。
街上全是倉皇出逃的人羣,女人和孝的驚恐的哭叫聲盤旋在天水城的上空,渀佛揮之不去的陰霾。明玉只透過窗簾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了,她這輩子都沒經歷過這麼倉皇的時刻。比起那些徒步逃命的人,她已經很幸運了,不是麼。
東門已經是擁擠一片了,僅剩下幾個官兵在維持秩序,人羣和馬車如潮水般往城外涌去,侯府的五輛馬車在經歷了出城時的驚惶和擁擠後,再次快速的在城外的大道飛馳而去。
然而明玉卻越來越不安,突然高聲叫了起來,“停車,停車”梨香不是這樣的人,她一向老實聽話,明玉給她安排的是第二輛馬車,她絕不會自作主張去坐別的馬車。
趕車的是明玉不認識的一個管事,並沒有把明玉的話當回事,依舊咬緊牙關揮着馬鞭,明玉爬到了車頭,死命的抓住了管事的胳膊,叫道:“我叫你停車停車”
譚嬤嬤沒想到明玉突然會如此,怕後面的馬車來不及剎車撞上來,慌忙伸出頭去,衝後面的馬車喊道:“停車快停下來,二奶奶有事”
駕車的管事被明玉又是抓又是撓的,無法,只得勒停了馬車,後面的馬車見狀,也漸漸停了下來。明玉不待馬車停穩,就跳下了馬車,跑向了第三輛馬車,叫道:“梨香?梨香?”卻沒有人答應他。
趕車的幾個管事哪個不是急着逃命,紛紛叫道:“二奶奶,快些上車吧,莫要爲了一個丫鬟耽誤時間”
明玉猛的掀開了第三輛馬車的車簾,是受傷的五管事和他的家裡人,接着是第四輛車子,只有紅喜紅線和司馬蓮坐在裡面,第五輛馬車上運的是老太太和侯爺的屍體,梨香絕不會在上面。紅喜紅線看到明玉後兩人心虛的縮到了一起。“梨香呢?不我就把你們倆扔下來”明玉咬牙道。
紅喜叫了起來:“都是大奶奶吩咐的不關我們的事啊大奶奶要不是梨香她也不會挨您的打,得……”
“梨香呢?”明玉喝問道。
紅線訕訕然道:“臨走的時候,大奶奶讓我們把她關到柴房裡。”
明玉的眼睛都紅了,她不過是一時沒有防備羅綾秀這頭披着人皮的狼,就讓她得了手。倘若剛纔要不是她攆着寶二爺去了前院,羅綾秀沒有機會,是不是現在她也和梨香一起被關進了柴房裡,等着韃子攻進來後屠城?
譚嬤嬤聽的一清二楚,扒着馬車的門,哭着叫了起來:“二奶奶,快上車吧梨香沒那個命跟我們一起逃啦再晚韃子就追過來了”
侯府的馬車都是兩匹馬拉的車,明玉手腳利索的將紅喜紅線所乘的馬車解開了拴馬的繩子,牽走了一匹馬。
譚嬤嬤驚懼不已,連連叫道:“二奶奶,您想幹什麼?可不能回去啊您要回去,可就是送了兩條命啊”
明玉沒有理會譚嬤嬤,大難臨頭各自飛,她不強求有人肯跟她一起回去找梨香。明玉咬牙跨上了馬,轉身看着紅喜紅線冷笑,“誰她沒那個命?告訴你們主子,我要是活着回去,她別想再過一天好日子,我要是死了,做鬼都不會放過她”
明玉話的極狠,一雙眼睛兇狠的瞪着紅喜和紅線,渀佛真的如同是地獄裡出來討債的惡鬼一般,嚇得兩個人抖索成一團。
完,明玉就雙腿夾緊了馬腹,用力拍了下馬身,伏低了身子往城裡跑去。停留在道路上的侯府馬車很快的又向前駛去,兩方越行越遠。
寒風呼呼的刮過明玉的耳畔,漸漸的前方人流多了起來,那些挑着擔子拖家帶口逃命的人走的慢,恐怕還是和他們同一批出城的。不少人驚訝的看着明玉不往外逃,反而騎馬往城裡衝。然而更多的人只是驚恐的,儘自己所能的奮力往外跑,看都沒有看明玉一眼,逃命的關頭,誰還在乎別人?
突然間,明玉有些理解就算自己死了也要把父親的頭顱搶回來的寶二爺了。如果她不回來,就算她平安逃走了,這輩子,她都得活在良心的譴責中。(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