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瀟失魂落魄的離開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麼回的龍虎山,原本便幽靜的龍虎山此刻彷彿死了一樣的安靜。
偶爾在山林間的古道上遇到其他道人,皆是雙眼通紅,與張瀟同樣的失魂落魄。
這些道人的年歲看起來都不大,最大最大的也就二十來歲,他們有的還帶着更小的孩子。
那些十二三歲的孩子顯然已經哭累了,趴在師兄的背上只是低低的抽泣着。
偶爾有一些心性強的,見到張瀟還會停下來,面露悲傷的點點頭,低低的打聲招呼,喚一聲:“少天師。”
張瀟這才被這個不同尋常的稱呼給驚醒。
迷茫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張承道不在了,他這位龍虎山上下早就認可的小天師自然是少天師。
是了老爸不在了.
這麼想着,那種悲切和空落落的感覺便再次涌了上來,整個龍虎山原本的四萬餘道門弟子,現在剩下只有寥寥數千人。
張瀟擡起頭,天空上的光幕前所未有的穩固,此時夜幕降臨,這片天空上繁星璀璨,格外的耀眼。
那些星星好像真的在閃爍,就像是剛剛昇仙的長輩在上面看着自己,看着後輩。
他沿着山路繼續走着,一隻黑湖悄無聲息的走在了他的身邊。
張瀟擡起頭對着黑虎露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略微紅腫的雙眼裡帶着疲憊。
“山君。”
大黑虎用溼漉漉的鼻子蹭了蹭張瀟,就像它以前蹭張承道一樣,天空中傳來了清越的鳴叫。
一道青色的光從天空中落下,青鸞歪着腦袋,晶瑩圓潤的眼睛裡滿是擔憂。
鳥喙從羽翼下叼出了一顆紅豔豔的小果子,張瀟低聲的道謝。
果子還是那麼的香甜,感受着甜甜的果肉在口中逸散的味道,只是卻少了總是和自己一起舔着臉求青鸞前輩再多給一個的老爸。
張瀟還要繼續往前走,可青鸞前輩又叼出了兩個小果子放在了他的手心。
這是你爸爸和媽媽的那一份。
青鸞前輩的眼睛裡帶着這樣的意思,張瀟低下了頭,將小果子收好。
“我替他們攢着萬一萬一就能回來了呢?”
晚間的風有些涼,山間本就水汽繁盛,此刻便彌散起了薄薄的霧。
青石板上溼漉漉的,張瀟沿着蜿蜒的山道,一步一步的往上爬着,黑虎沉默的陪在他的身邊,一起走着。
它記住了那兩個小娃最後的囑託,但即便是知曉人言的黑虎,又哪裡知道如何去安慰。
所以黑虎能夠想到唯一的辦法,便是陪着這個更小的娃娃,青鸞站在張瀟的肩膀上。
青石板上多出了一串孤零零的腳步。
張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回那個小院嗎?
他只是茫然的沿着路走,有路,他就一直走。
等路到了盡頭,出現在他面前的赫然便是巨大的廣場。
廣場之上有一老道,孤影,孤月,一盞酒。
老道盤膝坐在廣場上,舉着酒杯對天,卻也不喝,像是一尊石像。
張瀟走過去,同樣盤膝坐下,一言不發的端起了酒杯,仰頭喝下。
“天師,所以您知道一切?”
張瀟將酒杯放下,緩緩的從脖子里拉出了那條已經戴了十幾年的龍虎吊墜。
“我剛剛纔想明白龍虎吊墜,是下一任天師的信物,可明明老爸纔是下一任天師。
但卻一直戴在我的脖子上所以您早就料到今天是麼?”
老天師閉上了眼,清癯的面孔抖動着,清冷的月光照在他的臉上,有一種無法言說的孤寂。
“瀟瀟.我知道的事情很多,不知道的事情卻更多
就像我從來都不知道今天發生的一切。
但我也從來不後悔做的決定,承道和清姝也一樣,不曾後悔
至於吊墜”老天師睜開眼,輕聲的說道:“瀟瀟,那是因爲你與別人不一樣.“
“我與別人不一樣?”
“瀟瀟,雖然你一直很想裝作和其他人一樣,但老道我的孫子,怎麼能不重視?怎麼可能不重視?”
張瀟的心臟忽然便狠狠地跳了一下,接着像是被人用力的攥住了,那種窒息的感覺涌上來。
他張着嘴,直愣愣的看着老天師,一種莫大的恐懼感從心底的深處涌起。
那是自己最大的秘密,從未對人言說過的秘密。
“你小子”老天師嘆了口氣,卻有些被張瀟的樣子給短暫的沖淡了心裡淤積的悲傷。
“慌什麼,要是真的什麼邪魔外道,剛出生那會老道我就一巴掌拍死了。
只是勘破了胎中之謎,的的確確是我孫子,有宿慧怎麼了?
道門的記載中,千年以來凡間有宿慧的又不是你一人。
我只要確定,你就是我孫子,並不是什麼妖邪存在,那就足夠了!”
張瀟劇烈跳動的心終於稍微的平緩了一些,他再次拿起了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是了道門是玩魂魄的祖宗,算卦的專家,專治各種歪門邪道。
怎麼可能瞞得過?
即便是一杯清酒入喉,但依然口乾舌燥的厲害,這個時候張瀟發現自己居然大汗淋漓。
後背的衣服都被冷汗給浸溼,黏在了後背上。
老天師一揮袖袍捲走了張瀟面前的酒。
“不能喝了,你小子喝完了沒準會出事。”
張瀟掏出了一瓶娃哈哈礦泉水,他知道爺爺說的是什麼。
是喝多了騎龍那一次,想到這裡他忽然想起了那段曾經被靈性給封鎖的記憶。
“爺爺.我已經想起了那段記憶”
張瀟低聲的說着。
“哦?說來聽聽,看看你到底做了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讓伱的靈性都要跳出來把它給鎖了。”
老天師將酒杯搶走,自己倒是倒了一杯小酒,自飲自酌起來。
“怎麼說呢——”張瀟皺着眉,仔細的回憶着當時的場景。
“我很想讓諾伯追上飛機,當時我喝醉了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態。
我下意識的想起了————”
他斟酌了一下用詞,然後小心的說道:
“想起了一些.不應該在現在出現的東西,總之就是一些絕對不可能出現的技能——呃,就是法術。
然後這些法術真的生效了。”
張瀟知道這是什麼,這相當的駭人。
即便魔法的本質就是心想事成,但創造一個新魔法絕對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它需要思考,需要固化,需要找到合適的咒語(心理暗示)去錨定。
總之絕對不可能是這樣喊一句就能實現的。
老天師喝酒的動作突然就停住了,他想過這個好大孫肯定幹出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但從沒想到是這樣的.
言出法隨!
張瀟說完之後卻發現爺爺默不作聲,靜悄悄的。
不由試探的問道:
“爺爺.就是穿.呃,宿慧的人,都能這樣?”
“不要問我,老道我也理解不了。”
老天師喝着酒,沒好氣的說道。
巨大的廣場之上,再次陷入了沉默。
張瀟又低聲的問道:“所以我的這些特殊待遇,還有道門不講道理的支持。
都是因爲我的特殊身份?
我之前在學校裡都沒想過,能夠給一個晚輩那麼大的支持。
比如跟學院裡的人起衝突的時候,我才一年級。
但是道門卻派出了人手,遠渡重洋來兜底。
還有很多特殊的待遇,一個人的授籙,龍虎玉佩,自打出生的時候就掛在我脖子上。
東西方貿易這麼大的事情我都能一言而決
還有很多很多”
“不,瀟瀟.你錯了.” 老天師的聲音低沉了下來,他的聲音很輕很輕:
“是因爲爺爺很內疚.”
張瀟愕然的瞪大了眼睛,內疚?
他的心裡驀然的閃過一絲不好的念頭。
莫非最後破局的關鍵是自己?
可他隨即又想到了那些奮不顧身衝向光幕的戰士,那些同樣不懼死亡的老百姓。
還有那通天徹地的光柱.
整個人居然有一種輕鬆之感,如果最後真的需要自己上
或許也不錯,犧牲自己一個,拯救世界。
死後說不定還能上考試卷,至少得問答題起步,歷史書上至少一個專題.
“時間不早了瀟瀟,回去休息吧,明天.”
老天師說道這裡停頓了一下,拎起了酒瓶,直接仰頭灌着酒。
“明天還有最後一步要走,等完成了這一步,纔算是徹底的穩固,至少也能保神州無憂。
瀟瀟,記得來,跟你有關係。”
張瀟深吸了一口氣,果然.終於輪到我了麼。
“好!”
慢慢的起身朝下走着,可走到一半的時候,張瀟忽然低聲的問道:
“爺爺,爸爸和媽媽也知道嗎?”
老天師凝視着他的背影,自然明白張瀟問的是什麼。
“知道”
“嗯謝謝爺爺”
老天師看着張瀟的頭低了下去,肩膀微微的聳動着,一邊離開一邊不停地用手擦着眼睛,久久無言。
第二天的早上
張瀟一夜無眠,他早早的便起身,洗漱好,穿上了道門的袍子。
一路上不停地有沉默的同門朝着廣場走去。
顯然已經得到了通知。
他們學着曾經長輩們的樣子,牽着年幼的師弟師妹們往前走着。
曾經人山人海的廣場之上只剩下了稀稀落落的道人們。
張瀟意外的發現鄧布利多教授居然也站在了老天師的身邊。
教授怎麼來了?
“當!”
遠處響起了悠揚的鐘聲,帶着疑惑張瀟走到了隊伍的最前面。
這時他纔來發現,自己居然已經是僅剩的這些人裡輩分之類的比較高的了。
“瀟瀟,過來。”
老天師對着張瀟招了招手。
深吸了一口氣,張瀟走上前去。
應該是時候了
老天師忽然脫下了身上的八卦紫綬仙衣,披在了張瀟的身上。
在他驚愕的目光中,對着下面說道:
“自今日起,張瀟便是龍虎山的新一任天師!”
下面轟然大亂,就連張瀟自己也愣住了。
“爺爺,不——天師——”
“張,這是我和你爺爺已經商量好的”
鄧布利多緩緩的走了過來,他的身上穿着那件很正式的星星長袍。
“兩個老人的最後心願.張,你不忍心拒絕吧?”
最後心願?
張瀟越發的焦急和惶恐了,他發現事情好像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魔網需要一個核心,而我恐怕是最合適的人選——”
鄧布利多面帶着微笑:
“幸運的是,目睹了你們堪稱偉大的壯舉,許多巫師也願意陷入沉睡來幫助魔網進一步的完善”
老天師也點了點頭;
“天庭同樣需要一個核心.我曾經想讓你獲得足夠的聲望,因爲只有這樣才能在你掌握天庭時不被那龐大的力量同化。
被動的昇仙,但誰能想到呢“
張瀟便想起了體內的東西,那是被莫佳娜女士叫做未來的東西。
“現在的你已經不需要聲望來維繫自身了.所以我想是時候了。”
兩位老人往前走了一步,站在了廣場之上。
他們的身體驀然升騰起了無比強大的力量,一圈又一圈的光芒如同漣漪一樣。
張瀟從未見過老天師激發到徹底的金光是什麼樣子。
那是一種彷彿無可匹敵的金色光芒。
“張——很高興,在我離開後,巫師界有你看着我想命運對我最好的補償便是在我不斷遇到失敗挫折的時候,終於在最後遇到了你.
張,未來便交給你了!”
張瀟只覺得自己心裡還未癒合的傷口又一次開始撕裂。
那種疼痛彷彿讓整個人都擰在了一起,他看到霍格沃茲的廣場之上忽然出現了很多人。
麥格教授,弗立維教授,斯內普教授,韋斯萊夫婦他甚至還看到了自己的同學們。
都是高年級的巫師,當他在人羣中看到了馬爾福,哈利,赫敏和羅恩塞德里克等一衆小夥伴後。
每一個人都在衝着自己揮手,看他們的樣子彷彿並不是陷入沉眠,而是要去出席一場盛大的晚會。
他張開了嘴,拼命的想要發出聲音,那種窒息的感覺又一次淹沒了他。
“瀟瀟.”老天師低垂着眼簾,喃喃的說道:“對不起要讓你承受這樣的痛苦。
要留你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這”
張瀟死死的握住拳頭,他終於明白了前一天晚上爺爺說的因爲‘內疚’是因爲什麼。
是因爲自己的親人,朋友,師長,同學全部都沒有了,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活在世界上。
所以爺爺在內疚,那些特殊待遇是自己的補償.
在模糊的淚眼中,鄧布利多揮舞着魔杖,那些廣場上的巫師一個個閉上了眼睛,陷入了沉眠。
他的魔杖揮舞的越發迅速,無數的光點從沉眠的巫師身上逸散出來,凝聚在一起。
彷彿一條無比華麗的光帶,鄧布利多將光帶拉住,再一次緩步向前。
這一刻,兩人身體上綻放出了無比奪目的光芒。
兩位老人沖天而起,天空中風雲驟變。
天庭再一次顯化,原本晴朗的天空中,似有繁星點點。
緊接着一張巨大的,遮天蔽地的虛幻光網出現。
在所有人震撼的目光中,鄧布利多的身體周圍升騰起了無比熾烈的火焰。
他好像變成了一條巨大的火焰不死鳥,朝天飛翔而去。
而老天師這邊的金光同樣璀璨耀眼,好似一條巨龍,遨遊九天。
天空上的繁星緩緩的移動着,巨網也同樣緩緩的移動着。
當那不死鳥和巨龍在天空中相碰,爆發出比太陽還要耀眼的光芒時,繁星終於與巨網的節點重合。
一切歸於平靜。
張瀟木然的站在了原地。
下方的年輕弟子們又一次紅了眼眶,他們看着獨自立於高臺的張瀟。
緩緩的躬身下拜。
“拜見.天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