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無名的來客(2)

邸稼騫從睡夢中醒來,他莫名地夢見了父親。

父親氣勢洶洶地劈頭又是一巴掌下來,他捂着臉說:“我已經請求你原諒了,爲什麼還要打我?”

父親瞪着他,用洪亮的聲音說:“你個小兔崽子,老子生了你,你不好好照顧自己,該不該打?”

他怔怔地看着父親兩鬢的白髮發呆,然後就醒了。

邸稼騫眨眨眼,看着四周一片白——那是他頭還有些昏,眼花了,現在很多醫院的住院部的牆都是綠色或者粉色的——總之,他意識到自己是在醫院。

微微側頭,他就看見趴在他身邊的小智。

小智大概也睡熟了,側臉對着他,頭髮耷拉下來,遮住額頭,顯得他更加稚嫩。

邸稼騫突然不合時宜地想到了那些惡俗的電視劇,此情此景,他若身爲男主角,必定是要做一件事的。

所以他不顧自己手上扎着針頭,輕輕挪動身體,俯下身去,貼近小智,湊到他的臉頰邊,把脣壓在他的脣上。

他只是微微吸了幾下,小智就睜開了眼睛。

邸樑愁得不行,自己也覺得累,邸稼騫半天沒醒,他乾脆也靠在病牀邊休息一下。睡到半途,就感覺嘴脣被蟄了似的。他睜開眼,看見邸稼騫放大的臉。

他立即就明白這個臭小子在幹什麼,差點又一巴掌招呼上去,但這次他還有理智殘留,知道這是個病人,所以才只是扶住邸稼騫的頭,把他拉開。

“小心我把你從內科揍到外科。”他冷冷地說。

邸稼騫笑了,用臉在他的手心裡蹭了蹭,纔回去躺好。

邸樑擦擦嘴巴,臉微微有點紅,邸稼騫看了心癢難耐,但又不好再做什麼,只是用溼潤的眼神看着他。

邸樑被瞅得發毛,罵他:“你還病着呢!你也不怕傳染給我。”

邸稼騫無辜地說:“情難自禁,忘了。”

要是再說這個話題,邸樑簡直坐立難安,他兇巴巴地問:“肚子餓嗎?想不想吃東西?”

邸稼騫搖搖頭:“沒胃口。”

邸樑看了看時間,檢查什麼的還是要等明天,他讓邸稼騫等一下,自己出去買了些粥和小菜,提着回到病牀前,遞給邸稼騫:“多少吃一點。”

邸稼騫沒有接,只是用溫潤的眼神望着他。

邸樑心想你要是敢說一句要我餵你就死定了。

邸稼騫到底還是自己接過食物來,慢吞吞地拿一隻手舀着吃。

邸樑沉默地看着他吃東西,想着要怎麼開口問他那些亂七八糟的事,結果邸稼騫放下勺子,突然說:“今天我去了父親的墓地。”

邸樑僵硬了一下。

“其實對於父親的死,我又後悔又內疚,一直不知道怎麼去表達。”邸稼騫垂着眼,低聲說,他因爲生病,聲音沙啞得很,其實說起話來都給人很艱難的感覺。

但他擡頭,衝邸樑笑了笑:“可現在我能坦然以對了,這還是託你的福。”

跟我有什麼關係!每當這時候邸樑就不知道怎麼辦纔好,他總不能告訴邸稼騫,你別悲春傷秋了,你老爹還沒死透,就在你面前呢。

不過這是邸稼騫首次承認他們之間的父子之情,讓邸樑深感欣慰,以前的自己還沒被恨到不得了。

大概是邸樑看起來板着臉,沒什麼反應,邸稼騫以爲他不樂意聽,便也沒再說。

邸樑突然嘆了口氣。

這種近不得又離不了的關係太要命了,他都不知道怎麼跟邸稼騫相處了,出於本能地就想關心他,可是……

這個臭小子,爲什麼偏偏要是同性戀?

他打起精神問邸稼騫:“我很早就想問你,實際上我以前也問過你。你到底是幹什麼的?爲什麼兩次命案的時候,你都會在現場附近?還有上次我看見你在查傅嶸公司的財政問題,你到底是什麼身份?”

他執著地看着邸稼騫:“這次你不能再糊弄過去了。”

邸稼騫也看着他,咳嗽了幾聲,說:“好,好,我不糊弄了。”他淡淡地笑笑,“你親我一下,我就告訴你。”

“……”別衝動邸樑!你還沒習慣嗎!

邸稼騫看邸樑的臉色瞬間變得烏雲密佈,又咳嗽了一會,才說:“我開玩笑的。”他壓低聲音說,“其實事情還要從我父親的死開始。”

邸樑皺起眉頭。

“你知道我是同性戀嘛。”邸稼騫第一句是這個樣子的,讓邸樑有點措手不及,怎麼又提到這個問題上去了。

“那段時間,傅總對我很好,爲了向我示好,他還主動讓我接觸公司核心。我們這類人對這方面比較敏感,我覺得他想……”邸稼騫不知道怎麼使用措辭,停頓了一下,邸樑冷冷地幫他說,“你覺得他想潛規則你。”

邸稼騫不好意思地動了動,說:“就是這個意思,所以我一直躲着他。那天父親喊我出來吃飯,但是會見客戶弄得比較晚,傅總就把車借我了,然後就出事了。”

邸稼騫的神色很黯然,他打起精神繼續說:“我覺得事情很奇怪,你也提過可能是本來衝着傅總去的,但誤炸到我和我父親。我就開始查這件事。”

“查?”邸樑問。

“嗯。”邸稼騫勉強地笑道,“你一定很奇怪,警察都查不到的事,我又怎麼查到?我剛纔說了,傅總對我很好……”

邸樑猛地站起來,大聲說:“於是你就爲了接觸他被他潛規則了!?”

邸稼騫連忙說:“你小聲點,你看我像那樣的人嗎?我是說我就藉機查看了一下公司的賬務,發現了詭異的地方。”

邸樑狐疑地問:“所以說你沒有被潛規則?”

邸稼騫連忙搖頭,在小智心裡留下不好的印象那就壞了。

邸樑這才發話:“那你繼續說。”

“我剛覺得不對,然後那天你也在,楊會計就跑出來想砍我,他立刻就因爲故意傷人和挪用公款被抓進去了。”

邸樑點點頭:“是故意傷人未遂和妨害公共安全,這點我也覺得有問題,實際上那時候他挪用公款的事還沒完全暴露,他根本沒必要爲了泄憤而未雨綢繆地來報復你。”

邸稼騫笑笑:“我也是這麼想的,而且說實在的,如果公司的資金流動真的有問題,他挪用公款的那點錢根本連塞牙縫都不夠。我就想,是不是公司推楊會計出來,掩人耳目。”

“於是,我從楊會計身上着手繼續查。”邸稼騫閉閉眼,“有許多公司真正的資金來源去向其實是屬於商業機密範疇的,你也知道很多公司都有明帳、暗帳,大部分因爲稅務的問題,但是我們公司卻更加嚴重。”

“楊會計可能只是參與做賬這一塊,具體的錢從哪裡來,他並不知道,只是太多錢從他手裡流過,他動了歪心思,又被我看出來了。”

邸樑嚴肅地插嘴:“於是爲了掩人耳目,有人煽動那個會計,讓他來報復你,找個由頭把他丟進監獄。”

“這些只是猜測,沒有證據。”邸稼騫說,“我甚至懷疑公司參與洗錢活動……”

“……”邸樑不知道該說什麼。

“所以我們公司的背景並沒有那麼白,我更覺得那次爆炸的事,其實有可能是一次黑吃黑,但是對方搞錯了對象。”邸稼騫幽幽地說,“傅總應該也明白這點,不斷給我補償,但我還是心懷怨恨,想搞清楚傅總到底是什麼角色,還有站在另一邊的人又是些誰。”

他看着邸樑苦笑:“我是不是太自不量力了?想憑藉一個人的力量去挖掉兩座大山。我查到哪裡,哪裡就出事。上次那個樓盤質量門事件,我發現我們公司也參與了,然後開放商就跳樓了。因爲開發商跳樓,社會給了很大的輿論壓力,就牽扯出許多人和關係。我們公司那時候不是想爭取一個政府招標挽回房地產上的投資失敗嗎?暗地裡,傅總不斷接觸房管局的某官員,希望儘量少曝光公司在房地產方面的動作,給予投標正面影響。”

他一邊說,一邊咳嗽,又把邸樑心疼得不得了,邸樑給他倒了點水,邸稼騫喝了,才繼續說:“我想那個官員一定知道許多關於公司的□,其實那天我去那邊只是想轉轉,看看能不能有什麼發現。我一個人能幹什麼呢?結果我過去……就發現出事了。”

邸稼騫又喃喃地重複了一遍剛纔他說的話:“我查到哪裡,哪裡就出事,我也不知道爲什麼……”他看了邸樑一眼,說,“我說完了。”

邸樑皺着眉頭,沉思了半天,最後只是說:“你還是儘快辭職吧。”

邸稼騫點頭:“我也有這個想法了,最近我都在請假,找新工作。但我還是不甘心,還在繼續查公司的事,所以沒有注意身體。”他抱歉地朝邸樑笑笑,“讓你擔心了。”

邸樑瞪他:“你還知道啊,大冬天的穿這麼薄。”

邸稼騫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我把事情都跟你說了,你不發表些看法嗎?”

邸樑只是幫他掖了掖被子,說:“只要你能確保你自己的人身安全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