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羣豪紛爭(二)

慕容復到底和蕭峰不熟, 兩人又都是名動一方的高手,自重身份,見禮畢就退回了鄧百川等人的身旁。

蕭峰目光環掃, 在人羣中見到了段正淳和阮星竹, 胸中一酸, 又是一喜, 朗聲道:“大理段王節, 令愛千金在此,你好好的管教吧!”攜着阿紫的手,走到段正淳身前, 輕輕將她一推。

阮星竹早已哭溼了衫袖,這時更加淚如雨下, 撲上前來, 摟住了阿紫, 道:“乖孩子,你……你的眼睛怎麼樣了?”

段譽見到阮星竹抱住了阿紫大哭, 不由得暗暗納罕:“怎的大哥說這盲眼少女是我爹爹的令愛千金?”但他素知父親到處留情,心念一轉之際,便已猜到了其中關竅,自己這是又多出個妹妹了,搖頭嘆息。

又見慕容覆在衆人面前立時又變回了他那清冷傲然的慕容公子樣子, 不再多搭理自己, 徑自退回燕子塢諸人身邊也並不叫上自己, 心中泱泱, 這時已經沒有初見面時的那股子勇氣了, 只有陣陣的無力感。

看這情形如果自己硬還去賴在慕容復身邊應該也是不會被趕走的,最多被包不同譏諷幾句。可是若自己不死皮賴臉地跟上, 對方肯定也不會主動來邀他同行。

剛纔鼓足了勇氣山上山下地鬧了半天,小正看似寵着自己,事事依順,要他拜見鎮南王他就拜見鎮南王;引薦他給自己的結義大哥,他就客客氣氣地和蕭峰寒暄幾句。

可是正經該說的話,該解釋的事情那是一句都沒有涉及,明擺着不想和自己提及兩個人的那點私情。在山上沒人的地方就抓緊了時間親熱,下得山來就一副清高樣子,他,他這是把自己當什麼人了!

正在心裡糾結難過,忽聽得人叢中有人大叫:“姓喬的,你殺了我兄長,血仇未曾得報,今日和你拼了。”跟着又有人呼喝起來,有的罵蕭峰殺了他的兒子,有的罵他殺了父親。

蕭峰當日聚賢莊一戰,殺傷着實不少。此時聚在少室山上的各路英雄中,不少人與死者或爲親人戚屬,或爲知交故友,雖對蕭峰忌憚懼怕,但想到親友血仇,忍不住叫罵。聲勢一起,衆人紛紛持刀拔劍,只想當場上去將蕭峰亂刀分屍。

蕭峰實在沒想到少室山上會聚集了這麼多自己的仇家,一掂量形勢,覺得己方人數太少,今日之勢着實兇險,只怕是不能善罷,只有全力一搏,生死就看運氣了。好在阿紫已經找到交給她的父母,總算是沒有辜負阿朱的囑託。

當即轉頭向段譽道:“兄弟,此時局面惡劣,你我兄弟難以多敘,你暫且退開,咱們山高水長,後會有期。”他要段譽避在一旁,免得奪路下山之時,旁人出手誤傷了他。

段譽正在傷心苦悶,又眼見各路英雄數逾千人,個個要擊殺義兄,不由得激起了憤慨之情,大聲道:“大哥,做兄弟的和你結義之時,說什麼來?咱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願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今日大哥有難,兄弟焉能苟且偷生?”他以前每次都奔逃出險,這時眼見情勢兇險,胸口熱血上涌,加上對慕容復又心灰意懶,因此決意和蕭峰同死,以全結義之情,這一次是說什麼也不逃的了。

一衆豪傑也都不識段譽是何許人,見他自稱是蕭峰的結義兄弟,決意與蕭峰聯手和衆人對敵,這麼一副文弱儒雅的模樣,年紀又輕,自是誰也沒將他放在心裡。只有慕容復聽了心中大急,恨不得衝過去找根繩子把段譽綁了過來。

本來按照他慕容家招攬天下英雄以爲己用的想法,今天乃是個天賜的大好機會,只需領頭上去助天下豪傑制住蕭峰,何愁人心不來。

偏偏蕭峰是段譽的義兄,段譽方纔興致勃勃地替兩人引薦過,那麼他看段譽的面子就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向蕭峰動手了。本想先作壁上觀,看看形勢再說,誰知段譽這不省事的傢伙竟是在這時書呆義氣發作,義薄雲天要與結拜大哥同生共死。

慕容復是無論如何不能看着段譽也被人殺的,但是要救他就是擺明姑蘇慕容家站在了蕭峰一方,面對着羣情激憤的幾千羣雄,這勝算幾乎是沒有。退一萬步想,就算是最後僥倖保住了性命,慕容氏也必跟着蕭峰一起得罪了天下豪傑。這可如何是好!

蕭峰道:“兄弟,你的好意,哥哥甚是感謝。他們想要殺我,卻也沒什麼容易。你快退開,否則我要分手護你,反而不便迎敵。”段譽道:“你不用護我。他們和我無怨無仇,如何便來殺我?”蕭峰臉露苦笑,心頭感到一陣悲涼之意,心想:“倘若無怨無仇便不加害,世間種種怨仇,卻又從何而生?”

說話間便有丁春秋,遊坦之與數名高手攻了上來,蕭峰胸口熱血上涌,激發了英雄豪情,輕輕將段譽推到身後,一聲長嘯,說道:“大夥一齊上吧,蕭某何懼?”呼的一掌,向丁春秋猛擊過去。

堪堪數招逼退了衆人,蕭峰豪氣勃發,大聲道:“拿酒來!”一名契丹武士從馬背上解下一隻大皮袋,快步走近,雙手奉上。蕭峰拔下皮袋塞子,將皮袋高舉過頂,微微傾側,一股白酒激瀉而下。蕭峰一口氣不停,將一袋白酒喝得涓滴無存。只見肚子微微脹起,臉色卻黑黝黝地一如平時,毫無酒意。羣雄相顧失色之際。

蕭峰右手一揮,餘下十七名契丹武士持一隻大皮袋,奔到身前。

蕭峰拉着段譽之手,說道:“兄弟,你我生死與共,不枉了結義一場,死也罷,活也罷,大家痛痛快快地喝他一場。”

段譽爲他豪氣所激,接過一隻皮袋,說道:“不錯,正要和大哥喝一場酒。”

少林羣僧中突然走出一名灰衣僧人,朗聲說道:“大哥,三弟,你們喝酒,怎麼不來叫我?”正是虛竹。他在人叢之中,見到蕭峰一上山來,登即英氣逼人,羣雄黯然無光,此時被蕭、段兩人的豪情所激,登時將什麼安危生死、清規戒律,一概置之腦後,躍衆而出,要與二人同盡兄弟之情。

蕭峰從未見過虛竹,忽聽他稱自己爲“大哥”,不禁一呆。

段譽搶上去拉着虛竹的手,轉身向蕭峰道:“大哥,這也是我的結義哥哥。他出家時法

名虛竹,還俗後叫虛竹子。咱二人結拜之時,將你也結拜在內了。二哥,快來拜見大哥。”

虛竹當即上前,跪下嗑頭,說道:“大哥在上,小弟叩見。”

蕭峰微微一笑,心想:“兄弟做事有點呆氣,他和人結拜,竟將我也結拜在內。我死在頃刻,情勢兇險無比,但這人不怕艱危,挺身而出,足見是個重義輕生的大丈夫、好漢子。蕭峰和這種人相結爲兄弟,卻也不枉了。”當即跪倒還禮。

蕭峰本以爲虛竹是個普通僧人,沒指望他能退敵,不想他躍起身來就向丁春秋攻去,說道要爲師父報仇,掌法精奇,內力渾厚,不由得又驚又喜,吩咐屬下保護好段譽,自己便又殺了上去。

虛竹使開“天山六陽掌”,用來對付丁春秋那是綽綽有餘的,只是吃虧在經驗不足,下手不狠,所以雙方一時僵持住了,不過明眼人都看得出丁春秋必敗。

蕭峰那邊卻是越來越吃力,一個遊坦之就佔掉了他大半精力,後面那些武林高手還在層層疊疊地涌上來,打倒一個立時能補上來兩個。

段譽在十八名契丹武士圍成的大圈之中,眼看二哥步步進逼,絲毫不落下風,大哥以寡敵衆,雖然神威凜凜,但只怕難以持久,心道:我躲在人叢之中,受人保護,那算得什麼義氣?

思量了一下,忽然閃身從十八名契丹武士的圈子中走了出來,身子一晃,搶到了遊坦之身後,伸手往他後頸抓去。

遊坦之見他來得奇快,連忙反手一拳,段譽全神貫注地盯着他,見他一拳打來,連忙閃身避開。遊坦之一拳逼退了他轉身又要去對付蕭峰,不想段譽又湊了上來,這次伸手直探他面門,遊坦之大怒,連出數拳,意欲將段譽一次打倒,省得等下他又跑來攪局。

段譽躲得狼狽無比,無意間一揮手,一道指風忽然衝向遊坦之,遊坦之猝不及防,急忙一個就地打滾才灰頭土腦地避過。段譽大喜,知道自己的六脈神劍終於能用了,打起精神,內力源源涌出,一時少商、商陽、中衝、關衝、少衝、少澤六脈劍法縱橫飛舞,使來得心應手,有如神助。遊坦之狼狽避讓。

慕容復一直提心吊膽地注視場中局勢,忽見段譽自行衝了上去,伸手就去挑釁那位丐幫幫主,頓覺心提到了嗓子眼處,一咬牙,心道顧不得這許多了,先去救段譽再說。對鄧百川幾人道,“幾位兄長帶表妹退到後面,先不要捲進混戰,我去幫段譽一把。”

說完便欲飛身去救段譽,忽聽一人道,“等一等,那姓段的小子還能撐住,先不忙去救他。”聲音近在咫尺,幾人大驚,忙四周觀望,只見一個灰衣蒙面僧人正站在左近,竟是不知何時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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