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衍醒過來的時候還很早, 七點多。
入目之處全是慘淡冷清的白，還泛着消毒水的味道，他不自覺地皺起鼻子。
這是……醫院？
最近進過醫院多少次了？溫衍自己都數不清。
剛清醒意識還有些晃, 溫衍用右手摁住額頭, 昨晚上那種暈暈沉沉彷彿全世界都在天旋地轉的感覺真的太差勁, 他發誓這輩子都不想再體驗第二次。
“唔。”
溫衍閉眼, 他想也許還可以再睡一會。
但是下一秒他就猛地睜開了眼睛。
一瞬間清醒, 身體觸覺的回籠讓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
他的左手被人抓着。
有點緊。但是很溫暖。
溫衍一轉頭，就看到趴在自己手邊睡得不是太安穩的溫言。他身上的衣服皺巴巴的，沒什麼儀表可言, 眼窩下面也是深深的青黑色，下巴上還冒出了些新鮮的胡茬。
看起來一身風塵, 疲倦不堪。
重點是, 哪怕在睡夢裡, 他也依舊眉頭緊皺。
心被什麼紮了一下。
然後覺得眼睛裡忽然進了灰。
溫衍仰躺着望天花板，眨了眨眼睛。
……
他需要好好回想一下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嗯……去了酒吧, 然後被龍城騙着喝了酒……龍城……龍城？！對了，他是在衛生間裡犯暈，直等到龍城來了再開的門。
那麼，然後呢？
——該死，他什麼都不記得了。
是龍城發現他過敏, 所以送他來醫院的嗎？
可是, 溫言要怎麼解釋？
他現在難道不應該是呆在山裡的嗎？怎麼一夜間就跑了出來還守在他的牀邊？
“篤篤。”
思緒正混亂的時候, 清脆的叩門聲響起, 溫衍下意識轉頭, 就看見一個穿着白大褂的斯文男人斜靠在門上，嘴角像是帶着笑, “昨晚睡得好嗎？”
溫言一動，醒了。
溫衍僵了一僵。
醫生卻已經兀自走了進來，手裡還拿着病歷本，“讓我看看，紅疹是退得差不多了，還燒不燒？”
話音剛落，一隻冰涼的手就摸上了溫衍的額頭。
冷。
但也只是輕輕碰了一碰，醫生收回手，在病歷本上刷刷刷地寫着。
語氣聽起來還有那麼點兒漫不經心：“症狀都退得差不多了，以後記得不要喝酒，當然——”尾音拉長，醫生一擡頭，嘴角上挑，“也記得不要被某些人的外表蠱惑，被騙着喝了什麼不該喝的東西。”
說完，他似乎輕輕瞥了溫言一眼，“我看，你身邊這個就不錯。”
……怎麼會有這麼多廢話的醫生。
溫衍表情不太自在地動了動，手卻忽然被握得很緊。
某人的手指從指縫裡鑽進來，捏緊，成爲一個十指相扣的姿勢。
“還有什麼要注意的嗎？”
他聽見溫言問。
“注意？”醫生正動着的筆尖一頓，隨即停了下來，他將筆插回白大褂上面的口袋裡，問：“你昨晚的飲酒量很大？”
這話是在對溫衍說。
某個人灼熱的視線好像投射了過來，溫衍有點不太適應，但還是細細回想了一下昨夜，然後搖搖頭：“沒有，我只喝了半杯的血腥瑪麗。”
“半杯……怎麼會這麼大反應。”
醫生暗自喃喃了一句。
“建議做個全面的身體檢查，你昨晚意識很弱，不像是半杯酒能引起的。”
“好。”溫言答。
“再其他要注意的……”將手插進大衣口袋裡，醫生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記得等會洗個澡，然後人多的地方不要這樣牽手。”
“……”
“我侄女很喜歡你。”
“謝——”
“如果知道你喜歡男人的話她會哭的。”
“……”
醫生轉身就走了。
將剩下的那個“謝”字咽回喉嚨，溫衍扯了扯脣角，什麼時候醫生也這麼八卦了？
病房裡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溫衍抽了抽手，抽不開，只好把頭扭到一邊，不看他。
“想不想吃點什麼？”
溫言好聽的聲音卻追進耳朵裡，“我昨天晚上查了，這附近有一家店的粥做得不錯，你要是想吃的話——”
“不想。”
忍不住截了他的話頭，又立馬後悔起來，他就不該說話的！
溫言好像笑了笑，“那就銀耳蓮子粥。”
“我說了不想吃！”
被他自作主張的態度一激，溫衍忍不住低喝了一句。
房裡又安靜了一瞬。
溫言沒說話。
溫衍想了想，越覺得臉紅得厲害，於是一不做二不休，再度奮力地將手指抽出來，再將被子一拉，高高蓋過頭，整個人都側着身子背對着溫言。
溫言好像嘆了一口氣。
接着，他就聽到溫言離開的腳步聲。
什麼鬼？
被我說了這麼一句就要跑嗎？
喂——
從山裡跑出來這麼一趟，現在就要回去了？
可是真的好像沒聲音了。
再等等？
……（靜音）
該死的溫言！
（對！多說兩句哄一下不行嗎！）
——喂！
在被子裡捂了那麼兩分鐘後，溫衍終於沒忍住，一個挺身從牀上坐了起來。
果然，病房裡空空如也。
溫衍眼神一黯。
不是來和好的？
坐了一會兒，伸長着脖子都沒見着有人回來，溫衍閉眼往牀上一倒。
剛剛真的不是他在做夢嗎？
嘆了一口氣，溫衍睜着眼睛發呆。
直到忽然想起來還有拍戲這回事。
對了——
現在劇組怎麼樣了，他昨晚跟龍城出來談事情，卻出了這種事。於是，現在龍城去哪了？而且昨晚他也沒有回酒店，助理會不會到處找他？
眉頭一蹙，溫衍環顧了周邊一圈，沒見着手機的影子。
於是又在枕頭邊摸了摸。
果不其然，就在枕頭下邊，還是關機狀態。
溫衍將手機開機，纔剛跳過開機界面，就有一連串的短信提示音蹦出來，除此之外，還似乎有不少未接電話。
溫衍冷着張臉將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統統刪除，其中包括一些經紀公司的，相熟的導演的，工作室團隊成員的，助理趙欣的，甚至還有演員賀謹之的。
溫衍一條一條看過後刪除，好像並沒有發生什麼事。
估計劇組那邊龍城應該回去解釋了，溫衍將記錄往下翻，就看到了兩個未接電話。
陌生號碼。
卻是已經熟記於心到能夠倒背如流的數字組合。
溫言。
第一條顯示是在快八點，那個時候他應該還和龍城在一起，往酒吧的方向去。而第二條則是在九點多。
溫衍愣愣地看着這兩條記錄，他沒想過溫言竟然會主動來找自己。
而在溫衍自己的打算裡，也的確是想等着溫言去處理好大牛的事情，再帶着劇組去找他。
——《詩與南方》劇組後面劇情的場景拍攝多在山村，他早就和王家村的人談好，再過半個月，就去王家村取景拍戲。
兩個人都能在這其中有喘息的餘地，多好。
所以他一直忍着沒去打那個電話，爲的不過是加快拍攝進度，等着看到時候溫言看見劇組來到時驚訝的表情。
шωш ttκǎ n C ○
可是現在，好像這一切安排都不必了。
溫言來了，又走了。
他剛剛是不是太過分了？
其實只是覺得幾周沒見到這個人了，上次最後一次見面他還在對溫言發脾氣，而現在他也纔剛醒來，腦子還不清楚，所以還有點難爲情而已。
他是不是該再加快點兒拍攝進度了？
想了想，溫衍先找出龍城的電話，撥出。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冰冷的機械女聲傳出，溫衍眉頭一皺，接着撥打自己助理趙欣的。
很快，趙欣甜甜的聲音就響了起來：“溫哥！”
好像還帶着股兒興奮勁。
“嗯。”溫衍冷淡地應了一聲，“龍導演現在在酒店嗎？”
“龍——龍導演？”趙欣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點驚訝，“溫哥，龍導演不是走了嗎，剛剛的飛機走的啊，不是，溫哥你該不會還不知道吧？”
走了？
這又是鬧的哪一齣？
溫衍震了震，語氣也沉了下來，“劇組發生什麼事了？”
那邊似乎頓了頓，接着，趙欣就噼裡啪啦地說了一大堆：“就今天一大早啊，六點多，龍導演帶着一身的傷回酒店，然後把所有人都叫了出來，我們當時也不知道發生什麼，我又找不到你，急得要命，然後溫遲就出現了！溫遲啊！溫哥，你跟豪門溫家真的沒關係嗎？”
“反正當時龍導演說，因爲一些原因他不能再執導這部戲了，《詩與南方》的劇本版權現在全都賣給溫氏了，而且溫氏再對這部戲追加投資三千萬，連江擔任總導演，溫家二少也將參與制作擔任編劇，不過這個二少……以前好像沒聽說過，不知道能力怎麼樣，總而言之，就是現在劇組都大換血了，那個溫遲還說啊，說你現在有事不能來，叫我放心，我還以爲你都知道呢，溫哥，你到底出什麼事了？現在在哪，要不要我去接你啊？”
“這次溫氏的動作這麼大，我估計最遲今天下午就會有媒體報道了。”
“咦，說起來，今天早上的新聞也很奇怪，好像也是出了什麼事，很多娛樂報紙都被扣下來了，現在一些比較大的門戶網站上最新出的娛樂新聞都是在翻以前的舊賬，好像是臨時弄出來的——溫哥，溫哥你有在聽嗎？”
——“在打電話？”
溫柔的聲音響起。
溫衍愣愣地看着站在病房門口、提着好幾袋早飯回來的溫言，緩緩地掛掉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