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在門口站着一個人,春日太陽將他的身影照得在地上映出一道狹長的影子。
他頭髮同郭懿一般被歲月染上了風霜,隨意地披散在肩上,不紮起來,也不束冠。
花白的鬍子亂糟糟地連在一起,顯得十分不修邊幅。
儘管外表有些邋遢,但其眼中依舊閃着睿智的光芒,嘴角掛起一抹笑意,加上高聳立體的鼻子,倒多了幾分瀟灑飄逸之感。
郭曦遠遠望着他,喊道:“先生!”
說着,便從席上站起來,似乎想起身迎接,但來者只是一個眼神過來,郭曦便有乖乖坐下了。
郭懿似乎毫不在意,看着他,臉上似乎出現了驚喜之色,道:“順實,真貴客也,過來坐。”
說着,他便招呼侍女再上菜,同時招手,想要讓李游上座。
李遊,字順實,當今人稱天下第一書法大家,筆跡俊秀飄逸,恍若書聖王羲之再生。
文章亦是一絕,善寫以鋪陳排比爲主的賦,風格豪放霸氣。
世人謂之:“古有李太白,今有李順實。天下奇才,盡出李家。”
其餘繪畫樂器,百般技藝,樣樣精通。
可惜,就這麼一個堪稱古往今來少有的文學界全才,在政壇上並不理想。可謂是艱難坎坷。
考中進士之後,做了翰林,熬了六年資歷之後,總算是做了御史。
他直言敢諫,可惜未遇明主,被一貶再貶。最終因爲得罪權貴,被貶爲了庶民。
但還好,他有老朋友郭懿,在他最危難的時候幫他度過難關。
此後,郭懿受到重用,最終做到了內閣首輔的職位。
可就在郭懿身居高位之時,李遊拒絕了郭懿想要提拔他的想法。
只因他看清了官場這大染缸的本質,不屑與官場這些虛僞之人同流合污,便在之後從未踏入官場一步。
之後郭懿請他做郭曦的老師,教給他書法、繪畫、文章。
因爲郭懿常年忙於政務,認真勤懇地做好本職工作,沒有時間去教導兒子。
在老朋友的請求之下,李遊答應了。從此之後,便成爲了郭曦的老師,傾囊相授,最終使郭曦十九歲便高中進士,雁塔題名。
因爲李遊和郭懿的關係非常親近,所以不必提前通報,便可來到忠公府。
話說回來,李遊聽到郭懿的話,搖了搖頭,笑道:“餘來此,便多有叨擾,再吃飯便更是有失禮數了。餘自備飯菜了,不敢有勞承佑兄也。”
說着,便隨便找了個椅子,自顧自地坐在了下座。
在李遊轉身的時候,郭曦纔看到他背後還揹着一個酒葫蘆,一看就知道有些年頭了。
李遊坐下之後,便從懷中摸出了幾個饅頭,從背後解下酒葫蘆,打開蓋子舉起便是一口灌進去。
咕咚咕咚,他猛喝了幾大口。濁酒順着嘴角與下巴流下,瞬間浸溼了他胸前的衣衫。
不過他毫不在意,喝完之後拿起饅頭一口咬下去,一邊嚼,一邊又拿起酒葫蘆,一口灌入。
咕咚咕咚。
郭懿見他這般動作,絲毫不以爲奇,顯然是司空見慣。也並未出言制止,只是面帶微笑地望着他。
過了一會,李遊開口道:“鴻飛,受的傷如今如何了?”
郭曦恭敬地回答道:“已無大礙,只需靜養便可,有勞先生掛念。”
李遊感嘆地說道:“忠心報國,一腔熱血,真真不負當年之高遠志向也。”
說到這裡,郭曦便想起了當年的場景。
那是一個冬天,門外雪花迎風飛舞,四散飄落。郭曦年僅十歲,正恭恭敬敬地聽着李遊的講授。
講着講着,李遊便說道了國家大事。論起時事,李遊不禁爲之痛惜。
錢家當政,大肆拉攏勢力,擴張黨羽,壟斷朝政,一家獨大。
時人皆言:“非錢家之黨人,不可入仕。”
錢家弄權,政治黑暗,貪污受賄,橫行無忌。欺行霸市,欺壓百姓。
縱然是豪邁灑脫如李遊,也在爲國家擔憂,不知前途命運如何。
他嘆了一口氣,問郭曦道:“鴻飛,何爲汝之志向?”
郭曦歪着小腦袋看着先生,想了一會,堅定地回答道:
“救萬民於水火,解社稷於倒懸。
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
匡江山於危難,報祖國於有生!”
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語過後,郭曦看着李遊的眼睛,緩緩道:“此,便爲餘之志也!”
李遊聽完此言,頓時撫掌大笑,道:“鴻飛,汝志向如此遠大,未來,必不可限量也!”
就在李遊爲郭曦的回答而精神一震之時,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俯身摸了摸他的頭,說道:“希望,你不要成爲你父親……哎!”
說道這裡,他就沒有再說下去,只是轉移開了話題,繼續教郭曦練字。
思緒飄回腦海,郭曦靦腆地笑了笑,說道:“有志向纔有目標嘛。嘿嘿。”
郭懿看着他倆說話,這席上五個人,都看着郭曦。這場宴會,就是爲他辦得嘛。
郭曦突然想起個事來,問郭懿道:“父親,東街一號的房子是誰的?在哪裡?”
之前郭曦與家人通書信,只是談論輕鬆愉快的事,並未談及皇上所給的封賞,所以郭懿纔不清楚,問過郭曦被加封何等官職。
郭懿思考瞬間,便道:“乃是前北安王府,北安王遷出京城之後,此宅便空閒了下來。你若是想去,爲父派人帶你去。不過,曦兒怎麼突然問起這事來了。”
郭曦笑道:“皇上將此宅封賞給餘了。還有黃金千兩,美女五十呢。”
郭懿捋了捋鬍子,笑道:“看來曦兒是有錢了,不用再向爲父要了。”
衆人頓時鬨堂大笑,之前郭曦月月花費甚多,正五品文官掙得那些錢還不夠他花得呢,只得跟父親要錢花。
這下好了,怕是以後都沒理由要錢了。
郭曦之看到了郭曦眼中的盈盈笑意,卻未見其中加深的憂慮。
郭懿此時又想起之前的彙報,郭曦的太子冼馬職位在受封徵北將軍之後,竟然依舊保留着。
朝廷官員,不可能同時兼任武官和文官。被封了更高級武官之後,文官一般是被默認撤職了。
而這次,郭曦竟然同時兼任武官和文官,這真是古往今來前所未有之事。
肯定不可能是管這方面的官員疏忽了,這種大事,違反常規。
而且,這些人,可都屬於他吏部的官員。能指使這些人的,一定是皇上。
現在郭曦的太子冼馬職位還在,就意味着他們郭家和太子還綁在了一起。
皇上這麼做的目的,郭懿心裡門清得很。皇上精明,他郭懿也不傻。太子,郭家,哼!
在說說笑笑中,這場宴會結束了。現場氣氛輕鬆,郭曦興高采烈,而郭懿卻內心沉重。
皇上,針對他們家的行動,可能很快就要展開了。到時候,風雲激盪,定是腥風血雨。不知旦夕禍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