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未央:“……”
雖說早知道陶姐姐騙人,這會兒還是想——嚶嚶!
紅塵隨手一扔,那隻巴掌大的白兔子就翻了身落地,耷拉着耳朵,小心翼翼地趴在地上。
它看起來就是一隻普通的兔子,連孔未央都能看得見,實在看不出和普通的兔子哪裡不一樣。
可陶欣看見它,整個身體都緊繃的要命。
小兔子前腿舉起來,合在一塊兒,一下接一下給紅塵作揖,紅塵一揮手,它就老實趴着不再動彈。
陶欣強忍着驚懼,壓低聲音道:“她在嗎?小晶在這兒嗎?你不要傷害她,她沒有傷害我。”
紅塵從袖子裡抽出一條絲巾,鋪開一揚,一卷,卷在一起,從桌子上拿了一個茶盞,倒了杯茶,又把絲巾扔進去,整條絲巾四周都浮在水面上,中間卻有一個凹陷,陷入水中。
“只剩下這麼多了。”
紅塵搖搖頭,“你也沒必要跟她說話,她剩餘的只有一縷殘魂,沒有神智,最多憑藉本能行動。”
陶欣:“……”
本來很傷感,現在應該更傷心,讓紅塵這麼一弄,她只剩下不知所措。
“就這麼一小點兒魂魄,想來也沒有附體的能耐,到是兔子不知道受了哪家的香火供養,居然有一些道行。”
“大仙容稟,某乃周家的保家仙,小晶是某看着長大的,一直叫我太奶,時時供奉,乖巧可愛,她出門在外,死於非命,讓小仙如何咽的下這口氣。”
小兔子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那喬俊甚是可惡,他不要小晶也就罷了,那日小晶去找他,他宴請的一鳳城富商王大寶喝醉了,把小晶當做舞姬拖走欺負了去,他不光不救人,反而視而不見,事後嘲笑小晶,說即便是小晶胡言亂語,外人也不會信她,她名聲壞成那般,誰會信她?說完便讓人給小晶梳妝打扮,分毫行跡也未曾露。”
“小晶之死,全怪喬俊!”
陶欣一聽,心中憤怒如火如荼地燃燒,眼淚幾乎都要被怒火給烘乾。
小兔子也氣道:“如果不是陶欣說要教訓那個人,不能讓他白白死了,我就是拼去一身修爲,也要他償命!”
紅塵沉默,半晌冷笑:“你要是正經地去報仇雪恨,我才懶得管,只是爲何要連累無辜?不要告訴我,你沒害過盧美瑤,還有這些時日女學學生頻頻出事,我看都少不了你的手筆。”
那兔子愣住,訥訥道:“我只是氣不過。”
憑什麼那些說小晶壞話,看不起小晶的女孩子們能高高興興地讀書,快快活活地過日子,小晶就要死!
它就是氣不過。
紅塵卻已經不怎麼氣惱,以前她遇見這種事,總免不了義憤填膺,如今卻是知道,天下靈物與人不同,這保家仙不是人,在它眼中只分親疏遠近,絕不會對人有憐憫之心。
“孔公子,事已至此,你可滿意了?”
孔未央愣住。
紅塵又笑:“你既然確定陶小姐是假裝被附體的,無論她有什麼想法,爲何這麼做,都是她自己的事,你難道要插手不成?”
孔未央連忙搖頭。
紅塵站起身,看了小兔子一眼:“你若再傷及無辜……我正好想吃薰兔子了。”
那小兔長耳朵一耷拉,不敢再出聲。
紅塵便拿起絲巾卷着的那一縷殘魂,起身離去:“放心,我自會超度了她。她身上也沾染不少孽債,沒有大福運,本來也不能再在這世上停留。”
走了兩步,又回頭道,“我覺得你這法子對一般人有用,對喬俊那樣的僞君子無用,他恐怕還覺得自己問心無愧,一點兒愧疚之心都沒有,按照你所言,周晶生前就被他玩弄於鼓掌之中,他又怎麼會害怕死了的周晶?”
等她背影都看不到,陶欣才覺得放鬆了些。
那小兔子嘆了口氣:“好恐怖!她出來我就毛骨悚然,既想靠近,又害怕的緊,也不知是哪位仙家降世,身上沾的孽那麼厚,居然一點兒事都沒有,厲害啊,厲害!”
陶欣抿了抿脣,心中因爲紅塵最後幾句話有點兒忐忑,卻還是以揚眉:“總要試試看。”
她是大家千金小姐,能想出這麼個怪法子懲罰那喬俊,已然是很不容易,再不濟,也能讓喬俊主動退婚,省去很多麻煩。
周晶的事情已經過去,除了寥寥數人,別人都沒有放在心上,連流言也漸漸消散。
此事已經過時。
周家的人卻剛剛趕到。
老兩口一直到現在,還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女兒竟然死了,還是自殺。
“怎麼可能?大囡最乖了!”
一瞬間,周晶之母陳氏,從一膚白貌美的美婦人,變成一老嫗,腰彎背駝,臉色灰敗。
兩位老人從喬家失魂落魄地出來。
陳氏的那位姐姐對她到是非常關照,細心安排二人住下,一說起周晶,也是滿臉淚花。
周晶是大陳氏帶回喬家的,又養了這些年,也多多少少有幾分疼愛。
“哎,那孩子真是,不知怎麼的,竟然變成那樣,也都怪我,怪我沒教好她。”
大陳氏前因後果一說,小陳氏和她夫婿完全不信,怎麼可能!但大陳氏是她姐姐,應該不會騙她,而且外頭還有些傳言,她也聽到了,自己的女兒做了很多錯事,還自己吊死在喬家大門口的事兒,知道的人很多很多。
離開喬家,兩口子就本能地去見喬俊,喬俊如今在盧家陪盧家大老爺說話,聞聽這二老到了,連忙出迎,一見面就痛苦地揪着頭髮,迭聲道:“二老要怪就怪我,都是我沒照顧好表妹,竟然讓她,讓她一時想不開,投繯自盡!”
喬俊難受的面孔扭曲。
小陳氏忽然捂住臉痛哭流涕:“不怪你,怪我,我不該放她到富貴窩裡來,我們就是普通老百姓,過的也該是普通老百姓的日子,都是我太貪心了。”
周晶所在的周家,只是鄉下一個尋常的商戶人家,她母親是庶女,嫡出的姐姐嫁去喬家,她讓嫡母隨意打發了出門,好在夫婿雖然家世不好,爲人卻敦厚老實,只生了周晶一個女兒,也不曾納妾,還出錢給女兒讀書。
周晶更是從小就生得漂亮,人也比較聰明,書讀得不錯,家裡人很疼愛她,所以她母親聽姐姐隨口提起,說要她去鳳城讀書,將來也好說親,便答應下來。
可惜,一步走錯,他們就和女兒天人永隔。
哭聲讓人心酸。
“小姐,回吧。”羅娘扶着紅塵下了車,給她撐一把傘,慢慢走進後門,紅塵隨手把手裡的絲巾扔出去,一陣風吹起,落在小陳氏的身邊。
稍微駐足,紅塵眯了眯眼:“沒想到,你到是個孝女。”
說完,便不再多管,回了屋子裡去。
卻說第二日,小陳氏兩夫妻醒來,氣色卻好了很多,不說容光煥發,卻也並不如之前那般憔悴,見了人未語先笑,到讓伺候的丫鬟個個驚奇。
大陳氏見了妹妹都愣了下:“妹妹能想開就好了,斯人已逝,我們還要活下去。”
小陳氏微微一笑:“我家那傻囡,給我和她爹都託了夢,說在地府很好,日子過得不錯,還有貴人相助,和閻羅王攀上交情,在地府做了個小官,時不時也能來陽間轉轉,只是怕陰氣對我們兩口子不好,不敢來見,只能夢中相會罷了。哎,你說這孩子,她怕什麼,是我們的閨女,便是爲了見她送了命,我們正好一家團圓,不過老頭子說了,不能讓女兒不開心。”
她極少一口氣說這麼多話,說得高興時眉飛色舞。
喬俊一聽,目光閃爍,臉上陰晴不定。
小陳氏一拍手,笑道:“都忘了,我們囡囡還託我給俊哥兒帶句話,那天晚上承蒙你照顧,她都記在心上,會跟閻羅王提一句的,還叮囑你,好好讀書,修身養性,千萬多保重,別太早去找她,你瞧這孩子,明明是好話,她這都不會說。”
喬俊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小陳氏特別高興,也就沒看出喬俊的異樣,就算髮現,大約也只以爲他是傷心。
那一縷殘魂,也只有藉助紅塵幫忙,纔能有機會尋回一絲神智,給父母託一次夢。
周晶不知是不是想通了,一心覺得自己對不住父母,不敢再讓母親傷心。
她都死了,雖然是懷恨而死,但死後一縷殘魂不滅,流轉世間,讓紅塵拂去塵埃,卻並不希望母親給她報仇雪恨,只希望二老能安安穩穩地活下去。
若非如此,紅塵恐怕沒有心思去幫她。
“俊哥兒,你瞧瞧,那可是你的未婚妻?”
這日,天高雲淡,北雁南飛。
鳳城雲水樓樓頂,一衆青年才俊對坐飲酒,蝶樓最好的歌女如夢姑娘,素手調琴,歌喉美妙無雙。
才子們不飲自醉。
正喝酒喝得暢快,其中一人舉目眺望,就見對面樓上一少女憑欄而坐,和身邊之人談笑。
她旁邊竟然是兩個少年。
旁邊坐着幾個少女。
一羣少男少女,都是青春洋溢。
喬俊一眼看過去,也有些意外:“正是陶小姐。”他仔細一看,不免皺了皺眉。
陶小姐身邊的那兩人,一個是宋崢,另一個是孔未央,都是他的‘敵人’。
喬俊在鳳城算得上出類拔萃,但這兩個,卻已經是天之驕子,都有了功名,年紀又很輕,明面上他們關係也不算太差,可私底下,喬俊恨不得天上忽然落下石頭把這兩人一下子砸死了事。
接下來再喝酒,喬俊就有些心情不好,喝得多了,不免醺然欲醉,散了席,喬俊想了想,棄了馬車,自己騎馬去陶家轉一圈,還是要見一見自己的未婚妻,多少提醒一兩句。
“可別也是個水性楊花之輩。”
喬俊默默唸了聲,隨即冷笑。
那到無妨,不過一個女人,娶進門覺得不好,他大不了冷着些,還有無數嬌花美眷相伴左右。
男人娶妻,看岳父比看閨女重要。
喬俊別的方面都好,讀書也不錯,只是在科舉考試上,連連出了差錯。
上一回科舉取士,他就覺得自己中舉理所應當,比他差的都中了,他何至於不中,偏偏就名落孫山,讓人不可思議。
那陶縣令,當年可是前十名的進士,別看到現在只是個縣令,但那是被貶到這兒來的。
他都打探清楚了,陶縣令受了無妄之災,纔有此禍,可他有個好老師,還有一堆師兄弟,正都給他想辦法,過不了兩年,等他那事兒淡了,自然能高升。
如今自己還能娶他家的千金,再過兩年,絕對沒有機會。
想到此,喬俊整理衣冠,往身上灑了點兒香粉,遮掩一下酒氣,便敲響了門。
陶家的下人知道這是未來姑爺,雖然定親男女不該常常見面,卻也不是完全見不得的,那邊回稟了聲,小姐點頭,這邊就引他去偏廳。
喬俊坐了片刻,忽然覺得周圍的東西特別熟悉。
他身前桌子上鋪着的一方小墊子,上面繪製了兩隻鴛鴦,他一看就認出來,那是……周晶的手藝。
還有牆角處擺放的繡墩,上面的白鶴,嘴巴偏圓,也特別熟悉,正是周晶喜歡的樣子。
喬俊一時間感到有些冷,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竟然感到天有些黑下來,房間裡更是陰暗,隨即耳邊聽到一陣熟悉的腳步聲,聞見特別熟悉的香味,一擡頭,就見……周晶舉步進來!
猛地站起身,隨即,喬俊的臉色陰沉,慢慢又坐下。
“陶小姐什麼時候喜歡這種裝扮了?不太適合你,太俗氣,不如我找人做一套清雅些的首飾給你戴?”
陶欣臉色沒變,心中卻一咯噔,沉下氣,口中笑道:“奴家就喜歡這般裝扮,郎君,你不是還說過,我無論怎麼穿戴,在你眼中也如月光仙子,清麗脫俗?”
這話,都是喬俊跟周晶說的。
陶欣緊緊盯着喬俊的眼睛,心一點點沉了下去——沒有,一點兒恐懼都沒有,只有一絲嘲笑。
她做了這麼多,籌劃了這麼久,裝了這麼長時間,慢慢地調整自己的樣子,讓自己更像一些,可是,喬俊竟然不怕!
滿腔怒氣,幾乎快要忍不住,陶欣衝小兔子使了個眼色,整個偏廳,漸漸被涼氣侵襲。
喬俊冷笑連連,抱着肩膀看陶欣僵坐在那兒,即便是陰風陣陣,他也僅僅搓了搓肩膀,沒有多大的反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