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要給陶家大小姐驅邪的事兒,陶欣也知道,孔未央這人藏不住話,那邊一得信,這邊就絮絮叨叨地說了。
反正要是不肯讓驅,那就要鬧到陶縣令那兒。
陶欣這一輩子,什麼人都不怕,卻怕她爹爹,因爲敬愛,所以懼怕。
她爹爹身體不好,早些時日剛大病一場,灌了半個月的苦藥湯子,還不能吃肉,不能喝酒,拿素的不能再素的粥水養着,好不容易纔養了回來。
她是真怕一不小心把親爹給氣病了。
可她不甘心,陶欣是真不甘心,喬俊那個混蛋,喪盡天良,害死了小晶,她拼命想辦法,勸了無數次,可小晶還是被他……憑什麼!
以前哪裡是這樣子,她可是個再溫柔可愛不過的女孩子,當年初見,淳樸可人,手邊積攢下來的銀錢都省着託人給父母帶回去,平日裡愛一點兒胭脂水粉,眼巴巴看好久,都捨不得去買,可是……卻被喬俊給毀了。
一想起此,陶欣咬牙切齒。
即便是周晶死了,她也一定要那孩子自己給自己討回公道。
恐怕誰也想不到,陶縣令家的女兒,竟然和周晶關係很好,是至交好友。
其實想想也知道,喬俊的眼光不低,他喜歡和女孩子們勾勾纏纏,卻也不是隨意一個女孩子都能要的。
何況當年喬家還有心要給他娶周晶,由此可見,當年周晶也是出類拔萃的女孩兒,陶欣和她交往,並沒有哪裡不對。
周晶本來應該有很好的未來,只是喬俊這人實在不是個能託付終身的良人。
奈何大部分的女人,一旦喜歡上某個男人,也就沒了自我,沒了一切,整個人也變傻了。
喬俊那人,表面是君子,實際上卻很不喜歡走正路,時常用些陰詭手段,還有個壞毛病,他愛玩,愛惡作劇,愛看錶人爲了他無奈掙扎的可憐樣兒。
這人七歲那年,故意一個人假裝在水池旁邊玩耍,一副隨時要掉進去的模樣,哄得一個小廝過去‘救’他,卻故意引得那小廝踩在果皮上一頭栽到水裡,撞得頭破血流昏死過去,要不是動靜大了,有人過來,這人早就一命嗚呼。
喬家只當他是小孩子,調皮而已,一笑了之,卻不曾想,他卻漸漸養成了怪病,喜歡耍着別人玩,看到別人被自己耍的越慘,他越高興。
只是喬俊不是傻子,他知道這點兒小心思不能暴露在人前,就只在不起眼的人身上使手段,而且從不在人前。
那陣子家裡母親有意給他娶周晶,他其實很不滿意,憑什麼他要娶一個對自己完全無用的女人,可他偏偏就是不肯和家裡父母說。
他是喬家的嫡長子,底下雖有弟妹,但他在父母心中的地位向來很高,只說一句不樂意,這事兒又怎麼可能?再說了,當年不過一句戲言而已。
喬俊不光不表露不滿,還很溫柔體貼地對待周晶,把那女孩兒的心全勾到他身上,鬧得傳言滿天飛,誰都知道周晶喜歡他,中意他,中意得快發瘋。
另外,他還一點兒都不避諱,時常和其他女孩子在一處。
回頭周晶問起,他卻只告訴她,那些女孩兒意圖勾引自己,只是自己要讀書科舉,不能沾染任何污名,只能和她們虛與委蛇,畢竟惹怒了那些女孩兒,往他身上撒一盆污水,他未來可就真的完了。
喬俊說這話,正常人都不會聽信。
周晶卻信了,一個人愛上另外一個人,總是會毫無理由地全心全意去相信他。
出外讀書,背井離鄉,寄居喬家,她又不是林黛玉那般正經姑太太的女兒,有老太太護着,沒有薛寶釵的兄長和母親,孤身一個,沒有錢,什麼都沒有,喬俊稍微動點兒手段,就讓在她在喬家孤立無援,覺得自己從頭到腳,沒有一點兒地方能配得上喬俊,只要爲了他,自己什麼都願意做。
那些女人敢勾引喬俊,就是要奪去自己的命,喬俊是君子,不能欺負女孩子,她只是個小女人,爲了自家男人,她什麼都樂意做。
還沒有正式定親,周晶已經認定了此生非喬俊不嫁,無論如何都要進喬家的大門。
一步接一步,她做了很多以前自己從來不會做的事,變得越來越不像她,身上惡名無數,是個人就討厭她,但只要喬俊特別憐惜,特別溫柔地跟她說幾句話,說自己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爲太愛他,那她就能硬撐着繼續活。
以前,她只是做一些小打小鬧的事兒,欺負欺負女孩子,不過是個囂張跋扈的名聲罷了,但那天,她得了喬俊的暗示,騙了宋家孔家的少主人,意圖構陷紅塵,還在衆目睽睽之下被一舉揭破。
這還了得?
不光是名聲全毀了,連宋家和孔家,也絕不會放過她,她唯有緊緊地抓住俊哥兒這一根救命稻草。
卻不曾想,俊哥兒和陶欣定了親,他們定親了。
那一陣子,她想見俊哥兒,卻一連很多天都見不到,家裡的下人如此冷漠,眼睛裡明晃晃是對她的嫌棄,她忍不住吞了口血水,逼着自己偷偷摸摸鑽狗洞去見俊哥兒。
她只要俊哥兒一句溫柔體貼的話,讓她知道,她沒有被放棄,俊哥兒是被家裡逼迫的,即便最後,她不能嫁給心愛的人,即便她的名聲毀了,除了俊哥兒,再也不會有別人要她,但她只要俊哥兒一句話而已。
沒想到,她終於見到的那個人,卻是冷笑一聲:“你也配?你是什麼東西,可配嫁給我?要是娶你這麼一個心思歹毒的,恐怕我連晚上睡覺都不敢閤眼。”
周晶腦子一炸,這是明晃晃的翻臉無情,再加上俊哥兒一副對她利用完,完全沒有興趣的樣子,她一下子就瘋了,徹頭徹尾的瘋了,被俊哥兒一巴掌打得吐了血,暈了半天。
等清醒之後,周晶反而鎮定下來,不言不語地待在屋裡,女學也不去了,伺候她的丫鬟見她完全不是以往跋扈囂張的模樣,到有幾分剛來時的品格。
周晶會把自己吊死在喬家大門口,連丫鬟都覺得奇怪。
幾個丫鬟記得很清楚,表小姐晚上哭着喊要回家,她想回家了,不該是想死纔對。
可沒過幾日,表小姐說要去女學,丫鬟沒有跟住,很晚都沒等到表小姐回來。
那位小姐在家裡早就成了透明人,連下人們都不在意,別人家的小姐一時片刻也離不得下人的眼,她卻是立在那兒,別人也當看不見。
丫鬟急得不行,又不敢託人打聽,等了許久,終於等到小姐從偏院那邊過來,看來是沒出家門,雖然有些恍惚,也無大礙,她這才放心。
第二日,表小姐就悄默聲的死了。
死得還那麼悽慘。
陶欣豈止是憋了一肚子的氣,那簡直是腦袋都要炸裂,一想到自己那最疼自己的爹,這回卻犯糊塗,不顧她反對,居然敲定了兩家的婚事。
陶縣令也不知道誤會什麼,只以爲女兒是不好意思,非要兩家定親。
陶欣是關注那個喬俊一點兒,可那是想抓他的把柄,要他好看,哪裡是想嫁他。
後來親都定了,周晶也沒了,陶欣反而鎮定下來,這事兒沒完!
孔未央顯然十分關心他的陶姐姐,雖說,陶欣算起來比他一點兒都不大,可這一口一個陶姐姐叫着,叫得真心實意。
不過隔了一日,他就急急催着紅塵去陶家幹活,難得是個天朗氣清,陽光明媚的好天。
冬日裡,即便晴天風也是透骨的冷。
紅塵臨走之前,先去見了下瑤姐兒,這幾日女學裡總是出事,落水的,平白無故摔倒的,好幾個學生差一點兒一命嗚呼,瑤姐兒也沒去上學。
進去安慰了小姑娘幾句,紅塵就出門,站在門口回首笑問:“陶家的小姐可有出現什麼事故?”
“那到沒有。”瑤姐兒搖了搖頭,嘆氣,“可她現在的樣子……我到寧願她出點兒旁的事。”
紅塵一笑便離去,她披着一身大紅的狐裘大衣,一來陶家,便是陶欣見了也一呆。
她隨即回過神,又擺出那副高高在上,一臉不屑的模樣,冷笑:“我到要看看,你們想做什麼鬼!”
紅塵仔細盯着她,目光灼灼,幾乎要燙熱了她的肌膚,陶欣抿着嘴脣,心裡一咯噔。
孔未央一個勁兒使眼色,顯見是頗爲着急。
紅塵嘆了口氣,擡頭道:“別急,等我看看。”
她如此鄭重,就像孔未央都能感覺到無邊的寒氣撲面而來,頓時閉上嘴,只是很緊張地看着她。
孔未央一直覺得,既然陶姐姐是假裝的,所謂驅邪也就是做戲,爲了做的好看,還特意去街頭打探一番,看看人家驅邪都要什麼,準備了好些行頭。
因爲看到別人驅邪,要喂那種符水,他都怕陶姐姐喝了腹痛,猶豫再三才咬牙拿了。
結果他拿來的那一堆符咒,桃木劍,各種法器,紅塵只看了一眼,就讓搬到一邊去,不要礙事。
她自己則在屋子裡慢悠悠的轉。
孔未央的目光緊緊跟着,只見紅塵忽然站住,立在窗邊看了看窗前的那一簇梅花,伸手一撫。
一瞬間,冰涼的氣息在空氣中瀰漫。
“啊!”
孔未央倒退三步,抱住肩膀,使勁搓了搓胳膊,只覺得冰冷的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就在梅花上面,浮現出一層濃濃的白霧來,他看得清清楚楚,那霧氣一沾到人身上,便有一股恐懼從心底深處油然而生,他嚇得幾乎要掉眼淚,本能地抓手邊桃木劍!
不是說沒鬼的嗎?
陶欣整個身體都僵硬,驚疑不定地看着紅塵。
只見紅塵在屋子裡轉了一圈,隨手拿起各類小擺件,小用具,最後拿起窗臺上的一隻木鳥,紅嘴的小八哥,捧在手裡看了許久,她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上。
所有她拿起來的東西都是周晶的。
出事之前十多天,小晶忽然把自己心愛的東西都搬過來送給她,看着精神還好,不像有什麼大事兒,她只當這小丫頭心血來潮,也沒有多想,結果小晶去了,她再看這些東西,每看一眼都心如刀割。
“走。”
紅塵漫步出去,在整個院子裡慢吞吞地轉悠。
孔未央根本不肯離開她三步遠,陶欣滿心的不願意,奈何擡頭看去,外頭探頭探腦的丫鬟下人個個都目露驚疑,似乎稍有不妥就要驚動父親,也只好跟上。
而且,這個盧家的秋娘真是有點兒古怪。
一路上穿過小徑,來到一個後門前,門是木頭的,上面掛着一把嶄新的大鎖。
紅塵隨手就在旁邊一叢花木下頭翻出個黑色的罐子,又從裡面拿出一把鑰匙,開了木門。
陶欣使勁咬着嘴脣,嘴角幾乎要滲出血絲。
這扇後門的備用鑰匙,是自己偷偷藏起來,連貼身丫鬟都不知,只有周晶知道,平時她常常從這小門出去,到外面一茶棚裡陪周晶喝茶,順便把自己準備好的書給她。
果然,紅塵徑直去了茶棚,還和茶棚裡經常招呼她們的店小二說了幾句話,坐在她們常坐的位置上默默呆了片刻,才起身過來,輕聲道:“走吧,確實有惡魂不散,我施法捉她出來,打得它魂飛魄散,自然什麼事兒都沒了。”
孔未央猛地點頭:“是,是,要快!”
陶欣眼睛裡頓時閃過一抹驚惶,隨即又鎮定了些許,不怕,不怕,她還有後手在。
這個秋娘再厲害,總也厲害不過她!
紅塵也不管陶欣想什麼,回到偏廳,回頭叮囑了孔未央幾句,他就連忙去準備,也不知道從哪弄到的周晶死前戴過的一對兒銀鐲子。
接到手裡,紅塵從懷裡取出一張符紙,輕輕貼上去,剛一貼上,偏廳內狂風大作,好像有奇怪的陰寒之氣瀰漫,似乎真有什麼鬼物,恍恍惚惚地向着紅塵走過去。
孔未央和陶欣都看得清楚。
陶欣臉色大變,小聲喊:“家仙,家仙!”
紅塵笑了笑,一伸手從袖子裡掏出只豁嘴兔子,輕聲道:“小姐別怕,這麼個畜生四處作亂害人,我已經封了它的修爲,回頭廢了,做一鍋兔肉湯請你喝,現下先緊着把那惡鬼抓出來處置要緊。”
陶欣的臉色頓時灰敗,眼淚一下子落下來,急切道:“不要,我沒被附身,別傷害她!”(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