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船在汀安渡口停下,章年卿沒有帶過多行李。只讓雲嬌珠珠照顧着馮俏,自己帶了毛竹一人。安排十個護衛隨行,其餘人守在船上看着東西。

汀安附近只有一個大鎮,喚名招細鎮。馮俏不明所以,問章年卿:“咱們不着急趕路嗎?”

他們纔剛上船,還沒有到缺衣少食需要補給的時候。馮俏實在想不明白,章年卿爲什麼中途停下。

章年卿狡黠一笑,握着她手,舊話重提:“你不是說你男人沒用,不能帶你出去遊山玩水嗎,今天就讓你看看你男人到底有用沒用!”

“天德哥!”馮俏兩頰酡紅,輕輕推了他一把。

章年卿摸了摸她頭:“快去換衣服。”

馮俏磨磨蹭蹭,不斷回頭,還是想解釋一下。“那是我聽戲聽別人說的,不是真的說你。”

章年卿笑着點頭,聲音低沉:“我知道。”

馮俏進屋換衣服。

章年卿叫來崔大夫,給他一錠銀子,“我們會在這停留一晚,你速去速回。”言語神態,並沒有親自去的意思。甚至還給人一種,能請來更好,請不來就算了的感覺。

崔大夫心裡犯嘀咕,卻又從章年卿的神色裡看不出什麼。一時有些拿捏不準章年卿的心思。他原以爲,以章年卿待馮俏的珍重,不說三顧茅廬,也會想法設法把青妹請來……

崔大夫道:“那老夫這就去了?”

章年卿神色嚴肅,鄭重道:“有勞崔大夫了。”

見狀,崔大夫更拿捏不準了。只好收起花花腸子,認真辦事。

聽說章大人以前在刑部任事,赫赫有名的黑臉閻王。如今雖重頂翰林院修撰的身份去監,驀地捂住嘴。左看右看,幸好無人,崔大夫這才放下心。章家上下嚴令噤口,說了是會招禍的!

崔大夫這樣想着,將心裡那些念頭扔到九霄雲外,不敢再提。

雖只住一晚,驛站見章年卿的路引後,還是騰出一座小院。小院裡有一處閣樓,和暉聖閣旁的小閣樓像極了,馮俏和章年卿一進門,相視一笑。不約而同邁向小閣樓。

驛站小官殷勤解釋:“這裡是女兒閣,矗樓最高,站在二樓能望見沿江風景。”

兩人站在二樓感受片刻,沿江的號子聲,小販的說話聲,伴着江河湍湍東去的聲音,濃烈的市井氣息撲面而來。

雖然有些吵,兩人還是不約而同選擇住在這裡。

章年卿靠在欄杆上等馮俏出來,眼前一亮。

馮俏穿着清荷纏枝暗花羅裙,淺綠色通袖褙子,許是爲了出去玩方便,她只挽着圓髻,簡單插。着他大前年送她的攢心金釵。小臉精緻,清麗脫俗,整個人如嫩綠生荷般俏麗逼人。

章年卿招手,馮俏靠近。章年卿伸手,指腹摩挲着她頭上的金釵,暗暗想,他究竟有幾年沒送過馮俏珠釵首飾了。

馮俏忐忑的問他:“不好看嗎?”

“好看。”章年卿低聲道,接過墜帽仔細給馮俏戴着,小心的不弄亂她的髮飾。

崔大夫一出門就被人盯上了,一路上總有人跟他寒暄套話。一會問他是那裡人,一會又說咱兩是老鄉。不斷旁敲側擊的問,今天住進驛站的是不是刑部員外郎章年卿章大人。

“聽說章大人是回山東祭祖省親的?”

崔大夫拿袖子蓋住臉,倒在驢車上的糧食袋上,粗聲粗氣道:“我家大人不過是個七品知縣,我哪能知道京裡來了什麼大官。”說着放下袖子,不懷好意的看着那人,尖銳的問:“倒是小兄弟,你從哪打聽到京裡來了大官?”

那人嘿嘿一笑,遞給他一塊燒餅。“我這不是看見兩條官船從京門渡的方向來了嗎。”

根本不信崔大夫的話,切,七品知縣,地方官。驛站的門伢什麼時候對七品地方官也這麼殷勤了!若不是親眼看着這老頭從驛站出來,還真被他唬了。那人撞撞崔大夫,繼續殷勤的套近乎。

崔大夫掏掏耳朵,矇頭大睡,恍若未聞。

招細鎮雖是大鎮,實着比不上京城的繁華。好在民風淳樸,街上游玩的婦人兒童多不勝數,反倒馮俏帶着墜帽看着格外打眼。

章年卿摘了馮俏的墜帽,交給珠珠拿着。馮俏步伐很小,步幅很快,卻始終不偏不倚錯在章年卿身後一步遠。章年卿幾度張嘴,又把話嚥了回去。無奈之下,他只能自己把腳步放慢。

馮俏一時不察,撞在他背上,捂着額頭,連連後退。

章年卿伸着手怔在半空,氣餒放下。

他面上不動聲色,頗爲冷淡的問:“沒事吧?”

馮俏搖搖頭。

章年卿心裡憋着一股氣,逗趣似的,時而步伐放寬,時而步伐放緩。這下馮俏拿捏不準了,屢屢往章年卿背上撞去,撞的馮俏兩眼水汪汪的,只覺他是故意的,卻又不敢說什麼。

最後一次,章年卿步伐很大,馮俏幾乎時小跑着再追。驀地,章年卿停下,轉身,懷抱大開。馮俏猝不及防撞進他的懷裡,章年卿胸膛震動,雙臂一緊,環住她的腰。

馮俏渾身一僵,彷彿被凍着一樣。

一旁小販看到章年卿的故意,發出善意的鬨笑。一位蒸包子的婦人捂着小女兒的眼睛,嗔道,“怪羞人的。”

“快走,快走。”馮俏從珠珠手裡躲過墜帽,胡亂蓋在頭上,跺腳道。

章年卿怕她羞憤欲死,順從的鬆了手,不緊不慢的跟在她身後。付錢買了兩個包子,感慨道:“娶妻娶妻,怎麼都娶回自己家了。她還像個小姑娘一樣。”

馮俏心怦怦亂跳,章年卿摟住她的一瞬間,她唯一一個念頭就是,這要在京城……在京城,也不能如何。她嫁給他了,她是章家八擡大轎明媒正娶的媳婦。

大家只會說章年卿孟浪,說她不知檢點。馮俏腳步慢下來,最終停下,側身等着章年卿。

章年卿慢悠悠追上她,遞給她一個包子,淡淡道:“我知你臉皮薄,也知人言可畏。可你若要因別他人的原因,永遠在我身後錯一步。俏俏,我便讓你在人前羞死。”他撥着她頸間的碎髮,溫柔無比。

馮俏嗆了一口,連連咳嗽。委屈的望着他:“可,多羞人啊。”她欲言又止。

章年卿道:“你聽我話,我保證讓你不羞,不會有人說你的。”

馮俏遲疑片刻,悄悄朝他邁去一步,兩人並肩靠在一起。

章年卿眼底笑意滿滿,隔着寬大的衣袖牽着她。

馮俏小口小口啃着包子,包子是素餡的,豆腐有點老,粉條有點硬,白菜也寡淡無味。

她吃得很開心。

崔大夫嘴很嚴,那人跟了一路,沒問出所以,垂頭喪氣的回去覆命。

聞言,薄津浩沉思片刻,站在甲板上,望着汀安旁的兩艘官船,終於下定決心,“碰吧。”艋舺悄無聲息剪開水面,滑到官船後面。

嘭,一聲悶響。

章年卿正陪着馮俏在街上游玩,突然有一個人,從人羣裡遊竄過來。附在章年卿耳旁低語幾句。章年卿神色未變,輕聲問:“人沒事吧?”

“人都沒事。船也只是小摩擦,蹭掉一些木漆。”

章年卿道:“船是焦大在通州租賃的,你去驛站叫焦大跟你一同去。看看是怎麼個補貼賠償,記着,寧可自己吃點虧。別訛人。若真是漁家小船,你們也放大氣些,別斤斤計較了。錢由我這邊出。”

來人神色爲難,艱難道:“大人,他們非要求見你,說是要當面賠禮道歉。”

章年卿從袖子掏出五文錢,又買了一小包麻糖,邊遞給馮俏,邊道:“不見。就說我有要事在身,暫脫身不得。當面道歉就算了,把船錢一賠就好。”

珠珠插嘴道:“姑爺,這是碰瓷的嗎?”

噗,馮俏低頭偷笑。

章年卿樂道:“對,碰瓷的。”擡手揮揮,冷淡道:“去吧。他們若不識趣,直接趕走。”

來人吶吶,領命而去。

誰知那人成了牛皮糖,小兩口回去的時候。居然在大門口遇見碰瓷的那夥人。

珠珠眼疾手快,和章年卿雙雙擋在馮俏前面。章年卿肩背寬闊,身形高大。擋着馮俏主僕二人,珠珠給馮俏整理好紗帽。扶着馮俏胳膊,對章年卿輕輕一福身,進去了。

薄津浩一行人見有女眷,及時轉身避開。主僕二人進門後,薄津浩才進門迎上前給章年卿行禮。

這讓章年卿對他們產生些許好感。

章年卿避禮不受,道:“你們怎麼打聽到這來的。”絲毫沒有請人進去坐坐的意思。

薄津浩並不見怪,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惶恐,絮絮叨叨:“……一時不查,撞了官船。一打聽才知貴人是從京城來的,落腳在此處。”

章年卿但笑不語,能從驛站這裡打聽到他的落腳處。這人不一般,想來也是汀安一帶手眼通天的人物。

薄津浩年方二十八,許是常年在船上風吹日曬,看起來比章年卿蒼老許多,像和章年卿差一個輩分。章年卿半晌無話,提禮也不接,氣氛微僵。

章年卿百無聊賴,一心只盤着這人識趣,早點離開。心裡想着馮俏,目光不自覺往門裡落。

薄津浩極善察言觀色,沒再說什麼,恭敬告辭。

章年卿鬆了一口氣。

第二日一大清早,薄津浩派人送來一對兒碧綠色翡翠福鐲,渾然天成。章年卿只看了一眼,那句’退回去‘便卡在喉嚨裡,遲遲吐不出來。

章年卿忖度片刻,掂量了下鐲子成色。道:“毛竹,取二百兩銀票同這位小兄弟。”

然後和顏悅色道:“碰船之事,我們既往不咎。還請你家公子也不必介懷。”頓了頓道:“這副鐲子我可以收下,只一條,你得把這些銀子也一併收下。如不然,你怎麼把東西拿來的,怎麼帶回去吧。”冷淡的把東西放回原位。

小廝無奈,只好拿着銀票,硬着頭皮回去覆命。

人一走,章年卿原形畢現,高興的揣着鐲子回房。

馮俏還未醒,章年卿坐在牀邊拿着鐲子比劃,捉着她的手套進手腕,不大不小,正好合適。

藕臂綠鐲,白嫩的手腕上蕩着一汪綠河,章年卿低頭親了一口。倒把馮俏驚醒了。

“醒了?”

“你什麼時候買的這個。”馮俏坐起身,聲音很驚喜。

章年卿賣關子不說,只問道:“喜歡嗎?”

馮俏苦思冥想,還沉浸在他是什麼時候買的問題裡,她問:“是在成衣鋪旁邊的那個玉石店嗎。”

章年卿點點頭,掏出另外一隻,“手。”

馮俏遞過去空着的那隻手,他輕鬆帶上。馮俏喜歡的不得了,晃着手臂,開心極了。

章年卿望着她開心的模樣,摸着馮俏白皙光滑的後背。忽的想起什麼,起身在箱籠翻出肚兜,將紅肚兜塞在被窩裡捂熱,動手給馮俏穿上。“俏俏,拿一下頭髮。”

“喔。”馮俏左手愛不釋手的摩挲着玉鐲,右手將頭髮兩邊一攏,提起來,露出窈窕的腰肢。

章年卿認真的將紅繫帶打上結,“緊不緊?”

空氣有點沁涼,馮俏忍不住往章年卿懷裡縮一縮。

馮俏扭扭身子,“有點。”

章年卿不厭其煩的解開,重新給她束上。直到馮俏說合適了才罷手。

作者有話要說:

ps:以上及前幾章衣服面料來自納蘭東郎吧【資料】明代面料集錦,髮飾來源於百度百科:古代女子髮鬢。其他有涉及再另行補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