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規

家規

出了西楓苑,直直向執事房跑去。執事房是雲府專爲做錯事的下人處以家規的地方,可以容納不少人,怕是方便在行家規時讓人旁觀,以達到殺雞敬猴的效果。

果然,執事房裡已圍了不少人,見我進來,人羣自動讓出了路,我一眼便看見翠兒被按壓在地上,兩個手拿長木杖的雲府執事已站在翠兒兩側。還好,趕得及,看來還沒開始打板子。

“住手。”我大喝,翠兒聽到我的聲音,扭過頭來看我,隱忍的淚水在看到我後,一下子流了出來。見此我更是氣急,雖然只有幾天的相處時間,但我到這裡之後的每一天都是翠兒陪着我,生活上的事也都是她在照料,哪怕你說我矯情,或者說我濫情,我還是要說,我已把翠兒當親人當朋友了。如今就爲了這亂七八糟的理由,居然要讓她一個弱女子杖責三十,我簡直快氣瘋了。

“你們都給我出去。”我扭頭對圍觀的人羣冷聲道。人羣馬上消失,只留下我、張德、翠兒,紅兒,以及兩位執事。

“怎麼,沒聽到我的話麼?”我對着那兩個依舊拿着大板子的執事冷笑,彎身將翠兒從地上拉了起來,交給一旁的紅兒。

那兩個人高馬大的執事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張德,最後默默地退下。

“德叔,翠兒犯了什麼事,要驚動家法?”

張德向我微行了個禮,到這個時候他依舊是處變不驚,不得不讓我有點佩服:“公子,翠兒身爲公子的貼身侍婢,居然不在公子身邊,讓公子隻身回府,不管是出於何理由,都是犯了雲府大忌。”

“呵,我記得我說過,是我讓翠兒替我辦些事,所以我先回府,讓她辦完了直接回府的。”

“公子,身爲主子,身邊怎可沒人侍候,就算是公子要翠兒去辦點事誤了公子回府的時間,這馬車,必是送公子回府的,怎可把馬車留給翠兒。公子不懂下人們的規矩,可是翠兒不該不知這道理。”

“怎麼?德叔竟沒看到我是穆將軍的馬車送回來的麼?還是德叔覺得我應該舍了穆將軍的好意,執意要乘自己的馬車回府?”

聽到這話,張德的眼裡明顯閃過一絲驚訝,瞬間又恢復平靜:“公子,請恕張德沒了解情況,錯怪了翠兒。”

“德叔,月兒如今身份尷尬,雲府上下皆知,雖然爹爹從未擔心雲府中人的忠心,但於月兒來說,除了爹爹、哥哥與德叔之外,便只信從小爲伴的翠兒與紅兒了。她二人,不僅是月兒的貼身丫環,更是月兒的貼心人,也只有她們在月兒身邊,月兒的心才踏實。希望德叔體諒月兒,紅兒與翠兒不懂規矩,德叔儘管訓斥,其它的,還望德叔多多照顧。”

這番話,真的出自肺腑。在雲府,誰都知道是我替了雲風上朝,雲府雖說人不多,但也不算少,人多難免口雜,我一直不怎麼安心,怕哪一個有心之人說了出去,那便大難臨頭。可是如雲老頭與德叔這般精明厲害的人,似乎都對雲府上上下下特別放心,一點也不疑有他,我也只能無奈。可是對我來說,如果翠兒也受了傷,紅兒又未愈,派個我不熟的丫環來照顧我的起居,我一定會疑神疑鬼精神緊張。我這人向來如此,只相信身邊的人,也只關心身邊的人。不是我身邊的人,只要離我遠遠的,那麼有些事,雖然偶爾會有擔心,但必不會放在心上。

張德似在細細思量我剛纔的那番話,最後彷彿下了某種決定般:“是張德失慮了,沒爲公子設想,還望公子恕罪。翠兒和紅兒會一直在公子身邊,至於其它的人,公子亦不必過於憂慮,雲府裡的每一個人,都會是雲府最忠誠的守護者。”

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張德似乎對我特別的容忍與關照。

翠兒和紅兒跟着我回房,看着她們,我心裡還真有點內疚。好象我的一個隨意的決定,都能給她們帶來未知的災難,這種感覺,真的不好受。

“翠兒,你還沒吃飯吧,坐下吃點東西。”翠兒急着找我,肯定沒吃東西,我示意她和紅兒坐到我旁邊。

哪知她們不但不坐,反而“撲通”一聲雙雙跪在了我跟前。

OH MY GOD!這又是唱的哪出?我不喜歡跪人,更不喜歡被人跪。起身想把她們扶起,怎知她們執意不肯。

“公子,翠兒今天沒有照顧好公子,理應受罰,沒想到紅兒竟跑來求公子。翠兒與紅兒從小服侍公子,公子向來待我們親厚,但這府裡,哪有主子出面替奴才求情的?今日公子當着這麼多人面爲難了張總管,傳到老爺耳裡,只怕連累公子惹了老爺生氣。”翠兒說着說着便哭了起來,還拉着紅兒意欲磕頭。

我連忙起身閃開,佯怒道:“都給我起來,在這苑子裡,不許給我動不動下跪磕頭的。還是你們連我的話也不聽了?”

翠兒與紅兒以爲我真氣了,忙爬起來。

“別哭了,好好的心情都被你們哭壞了。紅兒你傷未痊癒,身體不適就去我牀上趴一會兒。翠兒你坐下吃點東西,也別麻煩廚娘了,我從邀月樓裡打包的幾個菜,你若不嫌是我吃剩的,就吃些吧。”

那兩丫頭聽我這麼說,哭倒是止住了,就是楞楞的沒動身。我狠狠地瞪了她們幾眼,她們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聽話。

“你們兩個,一個趴着,一個坐着吃東西,我有話跟你們說,你們聽仔細了,而且不管我說什麼,別給我激動別給我哭哭啼啼的,知道了麼?”我看到紅兒和翠兒都乖乖地點了點頭。

“紅兒,上回你挨板子,我恰昏迷發燒,我知道你受了苦。以後,不管是你,還是翠兒,我都不會再讓你們受這樣的苦。”我又瞪了紅兒幾眼,終把她想出口的話瞪了回去。

“以後不管是在府裡,還是在府外,除非老爺在場,其餘時候一些主僕之間的規矩就免了,私底下,我從沒把你們當丫環看過,這一點你們應該明白。以後在我這裡,也不必拘禮,若有什麼困難,受了什麼委屈,就告訴我,如果你們都不指望我替你們做主,你們還能指望誰去?”

“還有,這府裡說人多不多,說人少不少,除了你們,其他的人我也不能全信,你們平日裡幫我多留意一下週圍的人,若發現有可疑的有不可靠的,你們要第一時間告訴我,這府裡,特別是這苑子裡的人,必須每一個都是信得過的,知道了麼?”以我目前的情況,不得不隨時做好最壞的打算,“你們也不必太擔心,他日若真有事發生,我定會先顧你們周全。”

那兩丫頭睜大了眼,忙不迭的點了點頭,我這才稍鬆口氣。

無驚無險,我第二次的早朝又安然過關了。今天那怪怪的皇帝倒沒有把我留下來,在朝堂上聽着各位大臣例行彙報了幾件小事,也沒見他吭聲。我乖乖的在一旁聽着,反正今天也沒人問到我的意見。我這宰相,說起來根本就是個掛名的,沒啥事兒,各地的奏摺是直接呈到皇上那兒的,那個比狐狸還難測的皇上自然一手搞定了,我名義上的兩名下屬左右侍郎都是三朝元老,其實那兩個白鬍子老頭纔是真正大權在握之人,我一新來的黃毛小兒,他們又豈會讓我無功無德的就跑到他們頭上去作威作福?

不過下朝之後我就有事了,昨兒個說的讓我暫時兼管治粟內史的事務,韓右侍郎已經讓他女婿整理好資料及手上正在處理的事務,只等我今天接手了。

對了,有件值得開心的事,早上在宮門外碰到穆清林,那傢伙對我點了點頭,隨隨便便的扯了個笑容給我,我也回了他一個特燦爛的笑容,讓當時在場的幾個人狠狠的發了一回楞。看來我昨天的努力沒有白費啊,嘿嘿。

走出乾清殿,那幫人已經三三兩兩的自發組織小團體邊走邊聊天了。穆清林的身邊圍着四五個人,低着頭壓着聲音不知在討論些什麼,再看穆清林,卻是擡頭挺胸微笑着不發一言。切,看他那拽拽的樣子,看來是混得很不錯了。

“穆將軍。”我朗聲喚道。

聽到我的聲音,幾乎所有的人都停下了腳步,或扭頭或側身或轉身看着我,眼裡都帶着詫異與探究。哼,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別看頭髮一個比一個白,這好奇心也一個比一個重呢。

穆清林見我喊他,停下腳步,轉過身,對我挑了挑眉,眼裡卻泛起了笑意。“雲相有事?”

我故意慢吞吞的向他挪去,原本圍在他身邊的人都自覺地讓開了些,這樣一來,羣衆們的視線頓時開闊了,我與穆清林的一舉一動也可以讓他們看得更真切。

“這是昨天答應穆將軍的,雲風不敢忘。”我從懷中掏出一錠閃閃發亮的金元寶,伸手遞到了他跟前。

這回穆清林不僅是眼裡有笑意,整張臉也如石投湖面般,氾濫開了,嘴角揚起,說不出的風騷。咳咳,我承認,“風騷”這個詞是帶有我強烈個人感□□彩的。其實他笑起來很好看,很明亮,讓人看了不由得展了眉頭舒了心。這樣的他,實在很難和馳騁沙場的將軍聯繫在一起。

穆清林衆目睽睽之下,坦然的收了我的金元寶。

然後我又從袖口摸出一顆碎銀,遞到了他面前。

“這個?”這回輪到他詫異了,看了我好一會兒,又皺眉想了下,終於一臉茫然的問我。

我上前一步,將銀子硬塞到他的手裡,在走過他身邊時,低低的說一了句:“這是利錢和車馬錢。”然後頭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哈哈哈……”身後傳來穆清林的大笑聲,我忍不住回頭,看到一個大笑的瘋子、一羣呆若木雞的人,好象還有乾清殿側面拐彎處一抹明黃色的身影!

明黃色的身影?我又揉揉眼睛仔細看去,什麼也沒有,可能是我眼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