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處,碧波清澈,白石雕砌的亭臺掩在垂柳綠蔭中,一位紫衣少女正撫着石桌上的瑤琴,案上一隻香爐輕煙嫋嫋,這少女楚腰纖纖,秀骨姍姍,肌膚若淡雪,綽約如仙,
雲中芸腦海中閃現的第一個念頭便是:仙女下凡了。
琴音漸止,蕭紫衣好笑地看着一個人影在那裡探頭探腦:“小芸兒,你在那裡做什麼?”
雲中芸訝然探出頭:“仙子姐姐,你認識我?”
“仙子姐姐?”蕭紫衣有些啼笑皆非:“我可不是什麼仙子姐姐,不過,如果你願意,叫我紫衣姐姐也行。”
“啊?”雲中芸猛然跳了過來:“你是紫衣公主?可是,”她上下打量道:“可是上次在百花樓的時候,你好象不是這個樣子啊?”
她原本就是打蛇隨杆上的性子,聽見蕭紫衣讓她叫姐姐,馬上便改了口道:“紫衣姐姐,你長得可真美啊,原本蘇姐姐說自己沒有你漂亮,我還不相信呢,要知道,蘇姐姐可是武林第一美女耶,不過現在看到姐姐,我終於明白,什麼叫國色天香了。”
紫衣公主抿嘴一樂,這個雲中芸,從某些方面來說,還真是和蕭芙蓉很象呢。
想到芙蓉,蕭紫衣眼中不覺露出懷念之色,這麼久了,也不知道她在遼國過得怎麼樣了,還會象以前一樣到處惹事生非嗎?自己等人現在都不在,誰會替她善後呢?
雲中芸說得正興起,壓根沒注意蕭紫衣的神思不屬,又道:“都怪大哥,說什麼這兩天朋來園有客人在這裡養傷,叫我不要過來打憂,不然我早來了,就可以早點看見姐姐了。”
她說到這裡,象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啊,我大哥說的那個養傷的人該不會就是你吧?紫衣姐姐你受傷了?傷在哪裡,現在怎麼樣了?”
蕭紫衣見她神情真摯,一派無僞天真,心中有些感動:“沒什麼,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雲中芸仔細觀察了蕭紫衣的臉色,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嗯,雖然沒有什麼血色,不過精神倒是不錯,一會我讓小廚房多給你鈍點補品就好了。”
蕭紫衣忍不住取笑她道:“小芸兒,你這樣子和我們家芙蓉真的好象,我都懷疑,你會不會和芙蓉是攣生姐妹,給抱錯了啊。”
雲中芸聞言雙眼發亮:“真的嗎?你妹妹芙蓉性子也和我一樣?她現在在哪裡?我得去找她,終於可以有個和我說得上話的人了。”
蕭紫衣微嘆道:“她現在不在這裡,遼國,離這裡遠着呢。”
雲中芸失望道:“唉,真可惜,你爲什麼不帶她來呢。”
她環顧四周:“對了,那個大冰塊呢?我記得他好象是和你一起來的吧?”
紫衣公主不禁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這已經是她第二次問起冷無情了:“你說的是二師兄?他最近有事,不在這裡,怎麼你很惦記他嗎?”
雲中芸雖然一向臉皮很厚,但此時也不禁面上微微一紅,連忙岔開話題道:“啊,對了公主,你會在這裡長住嗎?”
紫衣公主看了她一眼,道:“爲什麼這麼問?你不喜歡我在這裡長住?”
“不是啦,只不過。”雲中芸嘆口氣道:“我有點擔心蘇姐姐。”
紫衣公主笑道:“蘇姑娘?你擔心她什麼?”
雲中芸道:“公主你如此聰明,我不信你看不出來。”
“我知道蘇姐姐很喜歡大哥,大哥也一直對她不錯,原本大家都以爲大哥和蘇姐姐是天生的一對,可是……現在整個棲雲山莊都知道大哥是喜歡你了,我擔心蘇姐姐她
接受不了。”
蕭紫衣看着雲中芸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直視着自己,謂嘆道:“你心中對我很是責怪吧,因爲我破壞了蘇姑娘和你大哥?”
雲中芸到底年少率真,不懂矯飾:“說實話,我心裡是很喜歡你的啦,不過,我還是覺得蘇姐姐和我哥哥合適一些。”
“爲什麼?”
“因爲你太完美了,好象什麼都懂,什麼都難不倒你,給人的感覺很不真實,我大哥又是個特別較真的人,我只有這一個哥哥,我不想他將來爲了你傷心。”
紫衣公主輕撫了撫她的頭,柔柔一嘆:“你大哥一直說你不懂事,其實他錯了,你真是個又聰明又善解人意的好妹妹。”
雲中芸猶豫了一下,方道:“公主,你從塞外到中原來,是爲了我大哥嗎?你真的……喜歡我大哥嗎?”
紫衣公主微微一怔,沒有回答。
她遠赴千里,從塞外來到中原,到底是爲了什麼,只有她自己明白,可是,面對雲中芸的詢問,她竟然覺得自己無法回答。
她怔怔地站在那裡,想得出神,以至於沒有注意到雲中芸是什麼時候離開,而天空,又是什麼時候飄起了飛雨。
直到,一柄淡綠色的油傘靜靜地立在她的上方。
蕭紫衣靜靜地看着她。
秀美的身影,舉手投足間從容的溫婉,即使是臉上淡淡的傷痕亦無損於她的柔美。
外面飛雨飄零,淡淡的,又沉沉的,頗有些秋涼的意味。
尚容華擡眼看着立在階前的蕭紫衣,細雨瀟瀟中一襲紫裳輕飛,似水容顏帶着高月傲華,那是她永遠學不會也做不來的,便如這灰暗的天地間一抹清色,飄逸出塵。
心底嫉恨翻騰,聲音,卻刻意的柔軟,微笑道:“公主的傷勢可有好轉,容華未能早日來看望公主,還請公主見諒。”
蕭紫衣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多謝沈夫人關心,只是小傷,不礙事的。”
尚容華臉色微變,“沈夫人”三個字聽在她耳內仿若一個大大的諷刺。
她垂頭掩去眸中神情翻涌,盈盈一笑:“那再好不過。”
步入亭內,緩緩收了綢傘,慢慢說道:“公主真象容華一位故人,方纔乍一見公主,還以爲是她死而復生了呢。”
蕭紫衣輕拂裙裾,神色淡然:“是嗎,不知是什麼人能得夫人如此掛念。”
尚容華悠悠一嘆:“掛念她的,又何止我一人,只是……逝者如斯,活着的人,總是要向前看,人,還是珍惜現在的好,公主說是麼?”
蕭紫衣看了她一眼,忽然微微一笑:“夫人從來都是會善待自己的。”
尚容華似乎沒有聽到這句略帶譏諷的話,反而上前一步,一臉誠摯地道:“公主此次因雲門受傷,容華心中極是過意不去,若是需要什麼藥材滋補,公主萬萬不要客氣,雲門上下傾盡全力,也必爲公主尋來。”
她“卜嗤”一笑,又道:“其實我也是白操心,想必這些事情師兄都早早想過了的。公主是沒有看到,師兄聽說你受傷時的神色,恐怕連吃人的心都有的。”
“我們素日常取笑師兄,說他眼高於頂,不知要什麼樣的女子才入得了他的眼,卻沒想到,原來卻是着落在公主身上。”
蕭紫衣看着尚容華,任誰看來,都會覺得眼前這女子溫婉可人,待人既誠且真,若不是她極了解這人,恐怕也會將她視爲自己的閨中密友吧。
蕭紫衣眼中一瞬間閃過極隱約的厭惡,淡淡道:“沈夫人真會開玩笑。”
“開玩笑?”尚容華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淡了下來,她玩味地看着蕭紫衣:“公主竟然如此認爲?想必是公主身份尊貴,不願與我們深交,說來倒是容華唐突了。”
蕭紫衣看着她:“沈夫人,紫衣在塞外長大,塞外人向來喜歡直來直去,沈夫人有什麼話,便請直說了吧。”
尚容華被蕭紫衣搶白,卻也不動氣,反而語帶真摯地看着蕭紫衣:“容華方纔已經說過了,人總是要向前看,當珍惜眼前所有,公主以爲如何?”
蕭紫衣看着尚容華,似笑非笑地:“夫人說的自然不錯,但不知是如何個珍惜法,夫人若想珍惜眼前所有,又願意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尚容華斷然道:“但有所求,必竭盡所有,不負所托。”
蕭紫衣突然笑起來,笑聲在青竹翠色間點點潑濺,浸染屋室,聲聲不歇。
尚容華只覺這笑聲一聲聲撞進心裡,令人心慌,不禁後退幾步,面色終於變了變。
蕭紫衣笑得如此厲害,以至於彎腰咳嗽起來,待再直起身來,嘴角已染了淡淡猩紅。
“夫人說得可真輕巧啊,短短數語,便要將以往種種盡數揭過,只是,夫人真的以爲,以往種種能夠譬如昨日死?紫衣但有所求,夫人真的能夠爲我做到?”
尚容華臉色一變再變:“這麼說來,果真是你?你……竟然還活着?”
蕭紫衣冷笑道:“紫衣雖遠在關外,也曾聽聞三年前之事,夫人與沈大俠有情人終成眷屬,傳爲一段佳話,只可惜未必人人都如夫人這般有福氣,以前種種之類,請夫人不要再提起。”
尚容華怔怔地看着蕭紫衣,神色意外,良久,才低低自語般地道:“你,原來不是她,若是她,是絕對不會說出這番話來的,她的性子,高興傷心都表現在臉上,可是,卻從不記恨別人。”
蕭紫衣卻道:“夫人若是還想紫衣如她那般良善,只怕是找錯了人。紫衣但求心安,旁人死活,與我何干?”
尚容華狐疑不定:“你若不是,難道世上真的有如此相象之人?”
蕭紫衣微微一笑:“是與不是,夫人何必如此在意?難道夫人心中鬼?”
尚容華額上青筋微微一跳:“公主說笑了,倒是公主,自塞外不遠千里來中原,恐怕也另有所圖吧。”
蕭紫衣淡淡道:“紫衣是否有所圖,似乎與夫人無關,夫人還是請回吧,紫衣與夫人,看來是話不投機了。”
尚容華站起身來,嘴角掠過一抹淺笑:“公主何必如此心急,容華與公主之間是否投緣,只怕還不能急着下定論呢。”
蕭紫衣雙眸靈動,忽然嫣然一笑:“夫人說得倒也是,沈大俠少年英武,紫衣雖身處邊陲,也時時聽聞,前日一見,卻是比傳聞更爲出色,紫衣應當經常向沈大俠和沈夫人請教纔是。”
尚容華卻笑道:“要說英武,拙夫哪裡比得上遼國太子,公主何必捨近求遠。”
她看看蕭紫衣:“公主傷勢未愈,容華不便久擾,這就告辭了,公主且安心養傷吧。”
她帶着完美的微笑走出涼亭,只是,雙拳卻緊緊攥住掌心,面色蒼白若紙。
蕭紫衣向前走了幾步,擡頭望向一碧如洗的天色,雨絲如霧,淡淡揮灑。
回首,煙雨樓亭,帶着朦朦的霧,如此美景,正該淺斟低唱,卻誰知道,方纔,已在微笑間,刀戈相對?
她伸手,彷彿想握住流動的雨線,細雨落入眸心,點點刺痛。
尚容華,比她想象中要更難以對付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