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王莊:
一襲飄逸的身形獨佇於亭臺上,吹奏着手中的長簫,撩人的簫聲空靈地低迴於院中,深雅的音色,從風中送來,顯得輕柔無依,彷彿滿月之光,既象安撫的祥和,也如魔魅般的勾動人心,聞之,教人不自覺地深深陷入其中的意境。
清風徐來,拂動吹簫者那綰起的垂腰烏絲,纖雅的容顏清妍淨麗,玉琢般的瓷膚面龐鑲嵌着一雙剪水瞳眸,襯着一襲白衣,纖塵不染,如水柔,如雲清,翩翩風華恍若驚鴻一現。
一曲吹罷,身後的小婢不由讚歎:“小姐的簫吹得越來越出神入化了,若是唐公子聽了,定會稱讚不已的。”
薛月光聞言微微一笑,轉頭問道:“你真這麼認爲嗎?”
“當然了,小惜昔日曾隨夫人走遍大江南北,可從沒見過象小姐這般才藝出衆的,依小惜看,便是那個什麼蘇挽雪也比不上姑娘一半。”
薛月光點點頭,卻又搖搖頭,輕嘆道:“我縱然比蘇挽雪強上十倍又有何用,有兩個人我卻是永遠也比不上的。”
小惜詫道:“小姐何出此言,藥王莊在江湖上雖然不常出現,但也是大有名氣的,小姐你又是文武全才,婢子卻不相信,有什麼人會比小姐還強呢?”
薛月光並沒有因她的話而欣喜,淺淺蹙眉道:“我和你說過多少遍了,切莫自以爲是,做那坐井觀天之人,這世間何其大,人物何其多,誰敢說自己一定比誰強?”
小惜自知說錯了話,伸了伸舌頭,笑道:“是啦,小婢知錯了,小姐教訓得是。”
薛月光顯然甚是疼愛這個丫頭,也並未真的斥責於她。
小惜又道:“小婢聽說,月依依當年一出道,容貌之盛立時轟動整個武林,便連沈際飛也對她一見鍾情,想來小姐所說的第一個不如的人便是她了?”
薛月光微微搖頭:“月依依容貌雖美,只可惜心思單純,性烈如火,所謂剛不可久,烈不能守,雖令人惋惜,卻非月光心折之人。”
“那,沈際飛的夫人尚容華,人人都贊她是女中豪傑,秀外慧中,可當得小姐一讚?”
薛月光冷嗤一聲:“尚容華滿腹心機,小肚雞腸,當年她與月依依面上交好,暗處卻算計於她,我最討厭的便是這樣當面一套,背裡一套的人,這種人,有什麼值得羨慕的,只有沈際飛那個笨蛋纔會上他的當。”
小惜掩嘴笑道:“連武林盟主小姐都不放在心上,我看小姐心裡只除了唐傲,別的男子都是笨蛋了。”
薛月光面上微紅,嗔道:“你這丫頭,又貧嘴討打。”
小惜求饒道:“好小姐,婢子實在不知了,到底是誰,小姐就直接告訴婢子吧。”
薛月光輕輕一嘆:“第一個,便是捻香。”
“捻香?”小惜叫了起來:“可是,她早已死了三年了。”
少女淡淡苦笑:“正是因爲她已不在人世,所以我才說比不上她,你也知道他對捻香的情意,在他心中,逝去的捻香永遠是完美的,我便算再出衆,又怎麼爭得過一個死去的人呢。”
小惜嘆道:“那是因爲小姐你太在乎他的緣故,以小姐的才華、容貌,多少世家公子傾心仰慕,小姐喜歡他是他的福氣,他卻偏偏對小姐若即若離的,婢子看了都爲小姐叫屈。”
少女道:“情之一字,難道可以選擇的嗎,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相信他也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了。”
小惜一臉惋惜地看着小姐:“就算如此,除了捻香,難道還有人可以勝過小姐嗎?”
少女凝思良久,方道:“這位姑娘不但容貌無雙,而且聰慧過人,無論武功、文采我都是不及她的,她可算是我真正佩服的人了。”她微微一嘆:“偏偏她又和月依依長得那麼像,真真是造化弄人。”
小惜恍然道:“小姐說的是遼國的紫衣公主?”
提起紫衣公主,薛月光的神色便沉靜下來,她幽幽一嘆道:“不錯,正是她,你方纔說,蘇挽雪不及我一半,可是在我,卻不及她一半。”
“她有那麼好?”小惜訝道,她素來知道自家小姐心性,雖然平和,卻最是心高氣傲,輕易看不上別人,想不到對那個紫衣公主卻如此推崇。
“那個女子,冷靜時如清風靜流,沉定從容,憂傷時如雲似霧,安靜幽涼,嬉笑時俏皮狡黠,別具一格。真真是個奇女子,我不如她。”
小惜尚未答話,卻聽一個溫和的聲音笑道:“能得薛小姐如此讚譽,師妹若是在此,定然受寵若驚。”
隨着話音,走出一位藍衫公子,俊眉星目,溫文如玉,脣邊一抹儒雅笑意。
小惜急忙伸手去撥腰間長劍,薛月光卻輕攔住她,笑道:“白公子屈尊敝莊,月光纔是要受寵若驚呢,只是不知公子爲何不讓下人通報一聲,月光也好迎接。”
白無影一笑:“薛姑娘這是怪在下做了不速之客了?”
“只是姑娘這莊外人影重重,若是在下從正門而入,只怕不出一刻,消息便會傳到某些人耳中,想來姑娘也不願如此吧。”
薛月光也是一笑,似乎對莊外有人監視一事毫不在意,:“月光怎敢,只是,公子隻身前來,難道不怕月光會對公子不利?”
白無影笑得雲淡風清:“薛姑娘若是這樣的人,也不值得師妹讓在下前來真心相交了。”
薛月光玩昧地看着白無影:“那麼白公子此來,是作爲師兄代表師妹,還是代表燕雲十二騎代表紫衣公主?”
白無影一笑:“代表誰,端看姑娘怎麼想,怎麼選擇了。”
“公子此話從何說起?”
白無影看了薛月光一眼:“姑娘打算站在這裡同在下商量嗎?”
薛月光伸手輕拍額頭:“哎呀,我可真是糊塗了,雲公子快請廳中坐吧,小惜去奉茶來。”
到了廳中,薛月光吩咐小惜在門口守候,不準任何人打擾。
白無影環顧四周,不由讚道:“此處佈置何其精緻清雅。”
薛月光淡然一笑:“公子過獎了。令師妹住處,月光雖未曾去過,想來必是比之精巧十倍。”
白無影眼中劃過一抹笑意:“姑娘若是與在下再如此誇來贊去,恐怕到明日也談不到正題。”
薛月光亦收斂的面上的笑容,正色道:“如此,公子但言無妨,月光洗耳恭聽。”
白無影朗聲道:“薛姑娘不必擔心,在下此來,並非要對姑娘不利,反而是爲了姑娘的終身幸福和藥王莊的前途。”
薛月光心念一動:“原來公子是爲唐傲而來的。”
白無影點頭讚道:“姑娘當真聰明得緊。”
薛月光皺眉道:“當日百花樓之事,他已經同我說過了,既然紫衣公主已經親自出面說動了他,你又何必問我?”
白無影卻不答,只直視着薛月光,追問道:“唐公子之事暫且不提,我只問姑娘,將何去何從?”
薛月光從容綻開一個笑容道:“公子何必明知故問,月光一向是與唐傲共同進退的,此次當然也不例外。”
白無影輕嘆一聲,站起身來,失望道:“紫衣曾對在下提起姑娘,說與姑娘雖只見過一面,但姑娘不論人品、武功、風采均令她心折,現下看來,她是看錯人啦。”
薛月光面色微變,驚疑不定道:“公子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白無影面色微沉:“在下本是誠心前來,可是姑娘卻只是一昧敷衍,道不同,不相爲謀,那在下便告辭了。”
薛月光頓足:“白公子將話說清楚再走不遲,月光哪裡敷衍了?”
白無影冷笑道:“姑娘既然說與唐傲是共進退,那麼敢問姑娘,唐傲可曾知道姑娘在渡厄教中的身份?”
薛月光臉上現出極淡的慌亂之色:“你說什麼,你,你怎麼知道?”
白無影沒有說話。
薛月光苦笑道:“他心中除了復仇再容不下別人,只要我肯助他復仇,什麼身份對他來說,恐怕也沒什麼區別吧。”
白無影見她容色黯然,全不復初見時的神采奕奕,自信滿滿,心中惻
然,道:“姑娘也不必妄自菲薄,所謂守得雲開見月明,我相信姑娘癡心一片,終有一天能感動唐傲,有情人終成眷屬。”
“有情人終成眷屬。”薛月光自嘲地一笑:“這世間又有幾人真的可以有情人終成眷屬?”
白無影聞言也是淡淡苦笑。
薛月光本非尋常女子,經過短暫傷心,很快便振作起來:“白公子既然什麼都知道,月光也不矯情,月光只問一句,紫衣公主她,到底是不是月依依?”
白無影以一種幽靜的目光凝視着她,很久,才道:“我若是姑娘,便希望她是,姑娘以爲呢?”
薛月光深深地吸了口氣,抑住心中的波動:“不錯,自上次他在百花樓見過公主之後,我便明白啦。這世上,能左右他情緒的,只有一個人,若她不是……”
她微微輕嘆,沒有再說下去。
“我雖弩鈍,卻也知道你們此次前來,定然所圖非小,不管是昔日的月依依也好,是如今的紫衣公主也罷,月光只有一個要求,”
她面上微露懇色:“無論如何,不可以傷及他,除此之外,不管你們要做什麼,藥王莊都願意一力配合。”
白無影微微動容:“姑娘果然冰雪聰明,怨不得紫衣引姑娘爲知己。”
薛月光卻道:“月光怎及得紫衣公主,公主早已布好了這局棋,虛坐以候,且待君來,待到寒劍出鞘,馬踏山河,誰能掠其鋒芒?這中原,是註定要動亂紛爭了。”
白無影淡淡一笑:“姑娘言重了,何至於此。”
薛月光忽然輕輕一笑:“是與不是,已與月光沒有任何關係了,這中原,原本也沒一日平靜,要亂,就讓它亂吧。”
蕭紫衣自榻上撐坐起來,身子卻覺十分無力,晃了一晃,一時之間不知身在何處。
目光落在窗前,看到一個身影正站在那裡一動不動,晨光自窗外靜靜灑進,勾勒出頎長的影子,越發襯得他身形挺峻。
她剛撐坐起來,雲中軒便轉頭來,眼中掠過驚喜,許是陽光太耀,他的笑容太明朗,蕭紫衣的心情竟也變得好轉起來。
他將蕭紫衣扶在懷中低聲道:“別急着起來。
蕭紫衣淡淡笑了笑:“我沒事。”
雲中軒看着她氣血不足而顯得蒼白的臉色,眉間微蹙:“這樣還叫沒事?昨日際飛還說你已無大礙,現在看來,卻是受傷不輕。”
蕭紫衣笑了笑道:“確實是無大礙,只是我大病初癒,所以每日清晨有些氣血不足罷了。”
雲中軒卻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彷彿從未見過她一樣,許久,他嘆了口氣,握住紫衣公主的手,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道:“紫衣,我知道你看淡生死,不懼無常,也知道你爲自己的身後事做了很多打算,可是,你有沒有爲我打算過?”
雲中軒手中乾淨溫暖的氣息瞬間包裹了她的,蕭紫衣只覺心一跳接着一跳,漾得心神微動,連呼吸都不由屏住,她擡起頭來看着雲中軒,一雙明眸瀲瀲灩灩,斂入萬千風華。
雲中軒只覺一縷如蘭清香自身畔幽幽綻放,叫人心神俱醉,他輕輕將手收緊,十指相扣:“名利地位,猶如過眼雲煙,我從來都沒有想過這些,至於蘇姑娘,”
他看看蕭紫衣,再不掩飾目中的柔情萬千:“你如此冰雪聰明,不會不明白我對你的情意,而你,”
他再次輕嘆:“如果你有一點點喜歡我的話,可不可以請你爲我們的將來打算一次。”
屋中沒有一絲聲響,日光也似醉人一般,柔柔環抱着這一室。
蕭紫衣凝視着他,一雙秋目自細羽般的長睫下看向他,極靜,極輕,卻極靈動,只一觸便濛濛地漾了開去,叫人心口震盪。
“好。”她柔柔應道。便如風微動,陽光點點,落下一聲淡淡溫柔。
雲中軒大喜:“當真?”
蕭紫衣輕輕仰頭,眼波到處,如煙雨迷濛,醉人心神。良久,偎入他的懷中,低低道:“你如此待我,叫我怎麼能不感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