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二十三章 擇之痛

柳鳳梧坐在牀邊, 將金針一根根收回匣內。

望着窗外藍波涌動的天,他輕輕發出一聲嘆息。暗夜,這蜃海之下的王國, 奇麗, 詭異, 如同夢境。

“嘉若, 起來喝藥。”他推了推牀上的人。

林嘉若用被子捂着頭, 悶在裡面一聲不吭。

一雙溫熱的手將被子從她頭上拉了下來,輕輕摸了摸她的額頭,“嘉若, 怎麼又不聽鳳梧的話好好喝藥呢?”

林嘉若睜開眼睛,姚景明嘴角的微笑中帶着淡淡的倦意。

他已經好幾個夜晚不眠不休, 守着慶一, 守着嘉若。

慶一還沒有醒來, 醫聖說,他傷的太重, 恐怕無力迴天。嘉若此刻看似好轉了些,但他知道,如果不盡快解了她身體裡的毒,她會一天天地衰弱下去,像花兒一樣枯萎。

姚景明此刻的心情, 絕望而沉重, 卻又不能流露出絲毫, 這一羣人, 現在都得靠他撐着。

窗外有沉悶的鐘聲響起, 一聲聲低沉而又傷疼。

“表哥,爲什麼有鐘聲?”

“因爲, ”姚景明端起藥碗,舀起一勺吹涼後送到林嘉若的脣邊說:“這是暗夜王過世的喪鐘。”

林嘉若徵了徵,默默將藥嚥了下去,好苦。

柳鳳梧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

林嘉若靠在姚景明懷中,一口口將藥喝了下去。

這些天發生的事,遠比這藥更讓人覺得苦澀,那不但是苦,更是徹骨的痛。

“慶一哥醒來了嗎?”林嘉若搖着他的手問。

“還沒。”姚景明的雙眸倏地黯淡下去,“不過,醫聖正在爲他施針,也許明天就會醒來了。”他安慰着嘉若和自己。

“那麼他…”林嘉若咬脣有些猶豫地說:“他又怎麼樣了?”

姚景明垂首望着她的臉道:“你是說暗夜澈嗎?”

林嘉若咬脣道:“表哥,你們別恨他,他也是個可憐的人。而且…而且他是林凡的親弟弟!”

姚景明點了點頭嘆道:“我知道,一切幸許都是命吧!命運在冥冥中安排了一切,讓我們來到這裡,讓一切這樣發生。”

他知道嘉若這些天來心中一直很痛苦,爲慶一,爲暗夜澈,爲了林凡。摸摸她還有些微熱的頭,他柔聲說:“暗夜澈他只是睡着了,因爲現在有林凡在守護着他,所以你不用擔心。他和慶一一樣,隨着都可能醒來走到你的面前。”

“林凡爲什麼一直不來看我呢?”嘉若望向窗外,不知道爲什麼,她總覺得林凡是在刻意迴避她。這感覺讓她很難受沮喪到了極點,他們倆是多麼親近的人?曾經那樣親密無間的朝夕相處,她那麼樣的掛念他,他卻不來看她一眼。

姚景明敲了敲她的頭道:“小丫頭,別胡思亂想。林凡本要來看你,可是,你也知道他現在的身份,有很多事急着處理,等處理妥當了,自會來陪你。”

他的聲音因疲憊而有些沙啞,卻透着無盡溫柔。

林嘉若像是明白了些什麼,又像是什麼都還不明白,她拉過姚景明的手放在頰邊輕輕摩挲,輕聲說:“林凡,他現在有他必需做的事,我不怪他。表哥,你很辛苦吧…要照顧我們每一個人。”頓了頓,她又有些傷感地說:“總覺得,我們都已經回不去從前了。”

“傻孩子,胡說些什麼。”姚景明捏了捏她的臉勉強笑着說:“我們還會和以前一樣,你和林凡,西雲要參加高考,而我和慶一,仍舊要繼續上個學期未完成的試驗課題。”

姚景明將林嘉若攬在懷中,緩緩撫過她柔軟的髮絲,彷彿又回到崖底絕境中兩人相依的那一刻。

“嘉若,相信我,”他閉上眼睛,像是對林嘉若又像是對自己喃喃道:“我們終會回去雲隱,在月波樓前看湖水裡映着的明月。彼岸慶一家的梅林一如既往的絢爛如霞,他會搖一葉小舟在月光下從湖的另一端披星而來,望着我們,笑如春風..”

頸項間一陣冰涼,林嘉若伸手摸去,水珠晶瑩。

表哥竟然流淚了?心裡突然生出無限的哀傷,這個永遠獨自咬牙忍痛的清冷少年,要怎麼樣的變故,讓他痛的流出淚來?

“是的,我們終會回到自己的家,你還要在月波湖裡游水,我也還要將你的衣服藏起來,不過這一次,你不許將我拉下水。”林嘉若將額角抵在他的下巴上柔聲說:“還有,春天時,你要陪我去看小燕子,我走不動了,你要揹我,我會唱歌給你聽。你要誇我唱的好,不許說只說我唱的有氣勢。等到了七夕節,你陪着我去月老廟,到云溪邊看河燈,我還要和月老爺爺求根紅線…”

“嘉若你!”姚景明驚地一把將她從懷中拉起,直直盯着她的眼睛道:“你!你難道都記起來了?”

林嘉若雙眸含淚輕點了點頭道:“自從生了這病以後,每每發作,頭痛欲裂,便會有一些不知道藏在哪裡的記憶片段閃現。一次一次,一點一點,在疼痛中,我漸漸拼湊起那段記憶。表哥,告訴我?爲什麼那段記憶會被藏起來?爲什麼你們可以把那一段抹的乾乾淨淨?爲什麼要騙我?”

姚景明眼中先是閃過一抹喜悅,但隨即就被更大的陰影給遮蔽了。

“嘉若恨我了嗎?”姚景明擡起她的臉問。

林嘉若眼淚如珍珠般掉落,搖首道:“我怎會恨你,只是傷心。”

姚景明望着她眼中深深的光,狠狠將她攬入懷中,啞聲說:“可是我恨,恨自己要遠遠將你推開,只能站在一個哥哥的的位子上看着你。”

他的掌心漸漸變的灼熱,呼吸也灼熱起來,摸索着輕輕咬住林嘉若的耳廓說:“知道嗎,在海灘上再見到你時,我已下定決心,再不放手!再不放你從身邊跑開,這一生,都要和你生死與共!”

林嘉若只覺耳邊一陣酥麻溫熱,臉隨即便紅透了。扭捏着微微推開姚景明,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以姚景明的爲人性格,此時此舉,確實有些出人意料。只是他本已壓抑多時,加之因爲林嘉若身中奇毒,恐不能愈而時時擔心痛苦着。此刻,她奇蹟般地將兩人之間的回憶想了起來,他心中喜痛交雜,瞬間迸出的情感,竟是強烈到不能自己。他說出‘生死與共’這四個字時,腦中其實想的是,嘉若如果過不了這關,自己也絕不獨活。

姚景明看似清冷,其實內心卻執着而火熱。他不會輕易付出的感情,一但動了情,便如火山熔岩一般滾熱和義無反顧。

愛上林嘉若,對他來說,是一輩子的事。

他這一輩子,只會愛一個人。他的小指,只繞一根紅線。

也曾想過要眼睜睜看着她嫁給別人,自己卻要帶着永遠無法彌合的傷痛孤獨終老。

也曾想過,只要遠遠看着她幸福,就很好。

也曾想過,要堪破一切紛撓,帶着她逃之夭夭。

可是,從沒想過,她會在他眼前一點點的枯萎。在他們彼此之間的心重又貼近時,她卻一天天的枯萎。

所以他說,要生死與共。

可惜,林嘉若雖然聽到他話語中的深情,卻明白不到他心底裡的癡情。

姚景明突然意思到自己的舉動太過唐突,他輕輕鬆開林嘉若,卻不讓她離開,轉身讓她偎在自己懷中,柔聲說:“剛剛嚇着你了嗎?是我不好,你才喝了藥,要多睡會的。”

林嘉若依舊紅着臉,如小貓般靠在他懷中點了點頭,心中覺得有淡淡的甜意流過,竟然忘記要再去追問封印她記憶的原因。

望着林嘉若漸漸沉睡的面容,姚景明忍不住又將他們之間的一切回想了一遍。

崖下的那兩日,現在想來,竟是他十九年人生中,最爲幸福的時光。

嘆息着緊扣住她柔若軟玉的手指,心中忽然一動。

姚景明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黃梨木小盒,打開盒蓋,血燕窩流光溢彩。

他原本愁雲深鎖的眉宇間忽地閃出一抹希望。

將嘉若輕輕放在牀上,爲她蓋上暖暖的綢被,姚景明起身向房外走去。

身後的鏤花木門已被嚴嚴合攏,他對立在階上一身縞白的身影道:“既然來了,爲什麼不進去?”

林凡穿着一身縞白的孝衣,臉色竟是比衣裳還要蒼白。他眼神透過姚景明的身子,望着緊閉的木門有些茫然地說:“她都記起來了…”

姚景明走到他身邊,扶着他的肩道:“是,我也未曾想到,她竟然自己記起來了。”

“她會恨我!恨我騙了她!騙她說是我救了她!”林凡的身體微顫,接連承受的痛苦,讓這少年的身體,在幾天裡變的更加單薄。

“不,她不會恨你,她永遠也學不會憎恨。”姚景明望着林凡的臉,心情有些複雜,他知道,在林嘉若心中,林凡是家人,是兄長,是與別人不同的最親近的人之一。

見林凡臉色黯然神傷,姚景明雖曾因他與嘉若的親密無間而倍覺酸澀,卻也不忍讓他再傷心,他將手中木盒送到林凡眼前說:“之前愚鈍,一直未曾想到身上還帶着此物。有了此物,或許慶一和嘉若,甚至令弟,都有救了。”

林凡聞言當然驚奇,他拿起木盒,望着裡面那一盞小小的淡紅透明小杯問:“這是什麼?”

“這是血燕窩。醫聖,他也許知道此物用法。”

*****

夜半闌珊,長青殿裡燈火微涼。

柳醫聖望着梨木盒中奇光流動的小杯,眼中是掩不住的驚奇。

“竟然真有此物!”他驚歎着用絲巾將小杯從盒中取出細細察看。

“柳先生識得此物?”姚景明與林凡對望一眼道,兩人心中皆是一喜。

“識得,卻是第一次親眼所見。”

“先生可知道如何使用此物的神處?”姚景明急急問道。他身邊的林凡與喬西雲也是一臉緊張,慶一和嘉若的性命全指着這一盞小小的杯兒了。

柳醫聖沉呤片刻,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衆人覺得奇怪,不知他是什麼意思。

趙城主看了看他的臉色道:“醫聖是否有何爲難之處?不妨明言。”

柳醫聖拈鬚嘆道:“血燕窩是藥之神物,我從醫四十餘年,卻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此物。曾在一本古籍中見過它的用法,但若按那書中之法,不但要毀此神物,且只能救一人之命!”他望着身邊有些茫然的衆人,將小杯重放回盒中道:“也就是說,此物只能救一人之命。你們好好想想,要救哪一個。”

柳醫聖的話如同平地一聲炸雷,把剛剛看到希望的姚景明,林凡和喬西雲拋入到另一個更加痛苦的漩渦之中。

夜更深了。

姚景明,林凡與喬西雲三人圍坐在桌邊,望着燈下光彩絢目的血燕窩,良久無語。

不過知過了多久,天光已泛出銀白。林凡起身打開殿門,低聲道:“天已亮了。”

喬西雲恍然擡頭,望着從殿門外流進的明暗光線道:“我們竟枯坐了一夜。”

林凡輕踱到姚景明身後說:“你不必考慮阿澈,畢竟他不會死。只是慶一與嘉若,他們兩個,只有一個可以活。我知道,這本是人世間最難的選擇,慶一與你情誼篤深,而嘉若又是你——”

他忽然住了口,因爲他看見姚景明掌心中流出殷紅的血來,這血將他淡灰色的衫子染成一片暗紅,並在褶皺裡聚成濃濃一汪。姚景明雙手的指甲仍深深掐在掌心中,那血還在不斷流出,他的臉卻沒有任何痛苦的表情,眼神盯在那血紅的燕窩上,一刻未曾移開。

林凡走到他身邊,將他緊握的手指一根根掰開,掌心中鮮紅的肉已向外翻起,血肉一片模糊。喬西雲也走了過來,望着姚景明的手,他扭過頭,眼淚一顆顆落了下來。

林凡從懷中掏出盛着藥粉的玉瓶,將藥灑在姚景明掌心的傷口上,又從內袍中撕下一塊布條爲他包紮起來。自始至終,姚景明未動分毫,彷彿根本感覺不到自己身上的傷口。也許是精神上的痛苦太過巨大,肉體上的痛苦已經無足輕重了。

忽然,姚景明站起身來,他對林凡和喬西雲說:“我出去走走。”

“好。”林凡鬆開他的手,望着他踏着虛空的步子向殿外走去。

“凡子,你是在等他開口嗎?”喬西雲也望着姚景明的背影說,他與姚景明並不相熟,但眼睜睜看着他如此痛苦,他內心也是說不出的難受與煎熬。

“我?”林凡回頭望着喬西雲,“我等他開口?”

“對,你在等他開口。等他開口說要救的人是嘉若。”喬西雲的雙眸黝黑如墨玉,“這一夜,你都在等這句話。從柳醫聖說只能救一個人時起,你的心裡,眼裡叫囂的都是嘉若!嘉若!別人或許看不出,你卻瞞不過我。”

林凡挺直的腰桿忽然彎了下去,他頹然坐在椅上,扶着頭微顫道:“是!我是!我承認我自私,我希望用這個血燕窩去救的人是嘉若!我在逼姚景明選擇,我——”

喬西雲緩緩摟住了他的肩,撫着他的背道:“好了,好了,我本不該這般逼你。就算你想救嘉若又怎樣,這並沒有錯。一直以來,嘉若就是你的全部,爲了她你連命都可以不要,眼看着有了救她的希望,卻又隨時可能破滅,這心情,我懂。只是,姚景明太可憐,他的心情,他的痛,又有誰能知道?”

林凡伸出還在輕輕顫抖的手指將血燕窩的盒子蓋上,重重嘆道:“他的痛,我懂。倘若今天要選擇的人是你和嘉若,我會與他一樣痛苦。不管他作出什麼樣的選擇,結果都是終身的遺憾與疼痛。死去的那一個,不是因爲自身的病痛,而是因爲你的選擇。這是永遠也逃不脫的自責。”

“世上最殘忍的事莫過於此!”喬西雲少年的臉上第一次有了凝重的表情,這一刻,十七歲的頑皮少年,忽然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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